五十五

　　手既然举了起来，好歹总要给个说法，抱着捞不到油水誓不罢休的坚定信念，举手的二十几位在人堆里不断的起哄，个把心理不健全者甚至喊出了不赠送宫廷鳖膏就赔偿精神损失费的口号。
　　“朋友们，请不要乱，请不要乱，听我说，”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红绸带不慌不忙的抡起手里的麦克风象抡起一把快刀斩向台下的乱麻。
　　“为了答谢朋友们对宫廷鳖膏的支持与厚爱，我决定，凡是举手的朋友都能获得以九折购买宫廷鳖膏的机会一次。”
　　实事求是的说，红绸带斩麻的手艺堪称一流，可问题在于麦克风毕竟不同于菜刀，所以事情想要迎刃而解难度是比较大的。
　　台下举手的诸位耳闻红绸带给出这么个机会，都自发的咒骂了起来。
　　九折、八折、七折，混乱的局面在红绸带不断下调的折扣中逐步升级，红绸带依旧不慌不忙，从混乱的局面中红绸带敏锐的觉察到了人群的期待，“朋友们。”
　　已经掌握了众人心理的红绸带孤注一掷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鉴于你们的热情，我再次决定，对在场的朋友以半价销售我们的产品。”
　　事实证明，红绸带运用孤注一掷的策略是有效的，它是建立在以推销心理学为基础上的一次成功的尝试。
　　果然，一听到半价销售，台下混乱的形势立时起了变化，人群先是陷入一片空前的沉寂，随后是窃窃私语，接下来是集体蠢蠢欲动。
　　“我买六盒，我买六盒。”
　　人群的后面骤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老吴和胡茂盛闻声随着众人回过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原先在路边卖甘蔗的农民，红绸带笑了，望着拨拉开人群拼命挤到台前的农民，红绸带不露声色的笑了，成本+高额利润=半价，红绸带不笑是没有理由的。
　　世上的事大致是这样，比如吃螃蟹，比如造反，只要第一个豁出去了，尾随其后者自然不乏其人，更何况现下这么个买便宜货的机会，观望是允许的，犹豫是可以的，再不出手是不行的，一见卖甘蔗的农民一下就买了六盒，台下的众人群情激奋，这个叫着要买十盒，那个嚷着要买八盒，个个疯狂的朝台前挤，红绸带终于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笑得露出了嘴角边的虎牙，“请大家保持住抢购的热情，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红绸带绽开在嘴边的笑容稳如覆盂，老吴和胡茂盛挤出汹涌的人群，大雨，在转瞬之间倾盆而至。
　　胡茂盛的家位于城南一条沿河的街上，虽然说是顺道，但由于雨太大，胡茂盛不得已还是领着老吴以四处穿插的行进方式迂回到自己的家，老吴随胡茂盛踏进家门，身上已经被雨水淋了个透。
　　与离老实巴交相去甚远的胡茂盛相比，胡茂盛的父母都是实实在在的忠厚人，见儿子领回了一个自己从未照过面的陌生朋友，胡父胡母的忠厚具体体现在拿毛巾给老吴擦脸，挽留吃饭以及让胡茂盛再冒雨出去买点卤菜的言行举止上。
　　老吴接过胡母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雨水连连客套的说着不必，忠厚的胡父可能是一个不懂得客套的人，听老吴口说不必，未及多想就让胡母去找把伞给客人带走，老吴顺道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饭，吃都没吃怎么能走呢，老吴哪会料到胡父这么实在，忙说不用去买卤菜，不用去买卤菜。
　　胡茂盛一家三口和老吴围着一清二白的白菜豆腐外加一盘腌萝卜条，吃饭的过程大体可以省略，这其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胡茂盛的孝心，饭桌上胡茂盛小心的捧出那盒赠送得来的宫廷鳖膏交给胡父，声称这是自己托人从外地买来孝敬二老的，胡父胡母一听之下乐得嘴都合不拢，当时就搁下饭碗，争相端详着手里这一盒因包装盒上的印刷印得叠影重重而辨不清说明文字的宫廷鳖膏不住的问胡茂盛这宫廷鳖膏到底具有哪些功效。
　　胡茂盛没有详加对自己的父母阐述宫廷鳖膏到底有哪些功效，坦白说，从红绸带嘴里冒出的那些病理名称胡茂盛一句都没有记住。
　　但可以肯定的是，胡茂盛只说了一句话，胡父就明显的激动起来。
　　“吃了这种滋补品，据厂家宣传，最大的好处是，好像是，可以流芳百世。”
　　胡茂盛信口胡说，却差点一语成谶，就因为听了胡茂盛的这句话，胡父不分时段连续滋补了两天两夜，结果滋补的上吐下泻，险些流芳。
　　屋外的雨渐渐的停住了，急于回厂的老吴在胡父胡母对胡茂盛心满意足的絮絮叨叨中彬彬有礼的走到门口望了望天，胡茂盛及时的在这个当口对自己的父母说明了自己和老吴的上下级关系，说完不等自己的父母对站在门口的老吴肃然起敬，胡茂盛一抹嘴皮起身离座便拥着门口的老吴走出了家门。
　　从胡茂盛的家出来之后，老吴和胡茂盛是徒步从城中返回到村里的，二人步行回厂的目的不是为了节省搭车的路费，而是因为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裳，为了使身上的衣服能快速干透，二十多里路，老吴和胡茂盛最大限度的敞开衣裳一路飞奔，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回了学校。
　　二人赶回到厂里时，恰逢午间休息时刻，刚刚吃罢午饭不久回到厂里的女工们三三两两的聚在车间门外的台阶下或蹲或站一个个勾着肩头摽着胳膊正围着刘二瘸子和陈小妮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
　　被女工们围在中间的刘二瘸子和陈小妮此时正在做着相互把脉的游戏，二人游戏其间当老吴在校门外望见陈小妮毫无顾忌的将脸贴向刘二瘸子的胸腔倾听刘二瘸子的心跳时，老吴终于意识到，爱神丘比特这次朝刘二瘸子射出的已然不是一只箭，而是一根0.8公分的无缝钢管。
　　女工们阵阵的哄笑声里老吴和胡茂盛走进校门，一直站在车间门口的如玉和春花同时瞧见了老吴和胡茂盛，一见跟在老吴身后的胡茂盛神情极不自然的朝着车间的方向走来，春花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掉转屁股进了车间，如玉步下台阶。
　　“这么快就回来了？”如玉显然没有想到老吴和稀泥的工作进展的如此顺利，等老吴和胡茂盛来到近前，如玉拿出柴火棚的钥匙交还给老吴颇觉讶异的问道，如玉随口一问，胡茂盛尴尬的低下头大力的绞着身上还没有干透的衣角。
　　“嗯。”
　　“瘸子在干什么呢？”
　　老吴接过如玉递来的钥匙，觑了一眼低头的胡茂盛朝如玉微微的一努嘴示意如玉不要再问并随即把视线转移到了刘二瘸子身上，“去看看？”
　　如玉会意的一咋舌，迎着老吴摇曳生姿的一笑便领着老吴和胡茂盛不声不响的走到了刘二瘸子的身后。
　　却说此时的刘二瘸子在心跳加速的状态下正开始慷慨激昂的吹嘘起自己早已杜撰好的救美故事，围着刘二瘸子的女工们净顾听刘二瘸子讲述在橘州见义勇为的感人事迹，谁都没有留意走到刘二瘸子身后的老吴三人。
　　刘二瘸子见义勇为的过程在刘二瘸子的讲述中大致是这样的：“在来到橘州的第二日，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刘二瘸子说自己无意间撞见了一伙歹徒正在调戏一名妙龄尼姑（一群阿Q？），刘二瘸子在杜撰中没有把被调戏者说成美艳少女而说成是尼姑应该是早已思忖好的，第一，表明自己救人动机的纯洁性。
　　第二，不会让陈小妮产生某些不必要的想法从而造成精神上的负担。
　　刘二瘸子逛了一趟尼姑庵就地取材，老吴在刘二瘸子的身后强忍住笑听刘二瘸子继续往下说。
　　刘二瘸子在陈小妮紧张的神情里说自己当时看到这一幕顿觉血往上涌，眼前发黑（？），说自己当即大喝了一声“住手”掉头就跑（？），刘二瘸子可能是被陈小妮伸着舌条在嘴唇上下来回舔舐的紧张表情弄得有点神智混乱，大气不喘的女工们一听刘二瘸子说自己喊了一声住手掉头就跑，齐齐“啊？”了一声。
　　“那伙歹徒一见我跑，立刻丢下那名尼姑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朝我追了过来。”
　　听出女工们“啊”声中的迷惑，刘二瘸子缓了缓慷慨激昂的口气迅速理清了自己混乱的思路，“为了让被调戏的尼姑有充裕的时间安全脱身，我足足跑了有两百多米。”
　　原来刘二瘸子此举的用意是调虎离山，女工们几乎又同时“哦，”了一声释去心头的疑惑。
　　见义勇为的高潮部分就此来临，刘二瘸子说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之后便从容不迫的停下脚步，任一众歹徒将自己围了起来。
　　从义愤填膺开始，经过了大义凛然阶段再到最后摩拳擦掌，刘二瘸子在众女尤其是陈小妮崇敬的眼神中越吹越勇，以至于说到面对群起而攻的歹徒自己三拳两脚的时候，刘二瘸子竟情不自禁的当场用手比划了两记扫堂腿。
　　“我三拳两脚。”
　　吹得渐入佳境的刘二瘸子正准备说歹徒们被自己打得落荒而逃，忽然间发觉身前的陈小妮目光直直的瞧向自己的身后，紧接着刘二瘸子又见勾肩搭背摽着膀子的女工们随着陈小妮的目光在瞧向自己身后的一瞬都自觉的把手放了下来。
　　“我，三拳两脚，结果，结果惹火了那些歹徒，他们更加疯狂的向我扑来。”
　　事实证明，刘二瘸子的神经末梢可能是比旁人多长了几根，这一刻刘二瘸子敏锐的意识到老吴就在自己的身后。
　　“我渐渐感到不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们的吴厂长从天而降，众歹徒一见吴厂长顿时惊为天人，纷纷丧失了斗殴的勇气被吴厂长打得一个个抱头鼠窜。”
　　刘二瘸子才一说完，女工们的掌声与欢呼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刘二瘸子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吴厂长所做的这件事这时候估计已经在当地传为了美谈。”
　　在这个英雄救美的故事里，最后老吴成了主角，刘二瘸子亏心的不能自已。
　　站在刘二瘸子身后的老吴哪里再还忍得住笑，伸手拍了拍刘二瘸子的肩膀：“瘸子，说什么呢？”
　　在有充分思想准备的情况下故作不知是刘二瘸子的一绝，耳听老吴发出的笑声，刘二瘸子先是故意的朝左右看了看，等到老吴的手拍上了自己的肩头刘二瘸子这才把脸转向身后的老吴佯装惊讶的问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老吴上下打量着很修了一番边幅的刘二瘸子冁然而笑，戏谑说自己刚刚从天而降，女工们抑制不住的欢笑声里满脸窘状的刘二瘸子忙与胡茂盛打起了招呼。
　　“别听刘主任瞎扯，”老吴对刘二瘸子调侃了一句后朝前踱了一步冲着女工们摇了摇手：“我没有干过这事。”
　　对于刘二瘸子丝毫不受智性制约的感性吹捧说实在的老吴并不反感，可问题也正是由于刘二瘸子吹捧的手法过于感性，加之这是一件根本就没有一点事实依据作为基础的纯艺术构思，老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漠视刘二瘸子的这一番苦心。
　　哪知老吴这一澄清，却令女工们格外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个个都以为老吴谦虚，不愿招摇，纷纷七嘴八舌的要求老吴把当时的情景再详细的表述一遍，给自己一个再造想象的机会。
　　老吴万不料自己这一澄清竟然会造成这么一个麻烦的局面，包括如玉，也在一旁踊跃的催老吴谈一谈当时打跑歹徒后的想法。
　　见义勇为这种事在细节上是很难即兴虚构的，老吴深知这其中的难度，该死的刘二瘸子一看情况不对早拉着胡茂盛躲到一旁谈起了昨晚打麻将手气如何如何，束手无策的老吴支支吾吾，只是难堪的一再对满怀期待的女工们说“没有这回事，真的没有这回事。”
　　如玉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她的聪慧，眼见老吴在分辩中脸上都憋出了猪肝的颜色，再看闪在一旁只顾与胡茂盛唠麻将的刘二瘸子，感觉蹊跷的如玉只一转念就明白了这件事可能是刘二瘸子杜撰出来的，如玉一明白过来马上给老吴找了个台阶，“时间到了，没空听你讲，等下班再听你说吧。”
　　准确的说，机智的如玉给老吴找的应该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台阶，而是一块跷跷板，既然这是一件莫须有的事，那么等到下班以后，女工们再问起来老吴还将面临同样的困境。
　　忽略了这一点的如玉在暂时帮老吴解了围之后随即又冲着众女工喊了一声“上班了”便领头走向车间，老吴如逢大赦，连忙接过如玉的话把跷跷板加工成水泥立柱，声言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详细的说给大家听，望着老吴逐渐恢复的脸色，女工们兴味阑珊的跟在如玉的身后涌进了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