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被胡茂盛瞄上的这位卖甘蔗的农民兄弟此时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台上的红绸带，严格的说是盯着红绸带手中的宫廷鳖膏，胡茂盛似乎已经留意这个卖甘蔗的很久了，这个卖甘蔗的农民兄弟之所以会引起胡茂盛的留意并不是胡茂盛对他的甘蔗感兴趣，而是胡茂盛自从发现他之后直至刚才的这段时间里，这位农民兄弟已经连着啃了三四根甘蔗，农民兄弟这种纯粹意义上的自产自销方式让有着卖菜经历的胡茂盛感到很不能理解，胡茂盛定定的望着农民脚下一地的甘蔗渣出神，以至于老吴从嘴里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都没能让胡茂盛转过神来。
　　“让人类远离健康，”老吴的诧异源自于台上围着四根台柱绕成一匝的广告，乖乖，这宫廷鳖膏是什么滋补品，竟然打出这么有噱头的广告，老吴难以置信的用力揪了揪自己的眼皮，以为自己大白天出现了幻觉，待揪出了痛感老吴抬头又看，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困惑得不行的老吴几步就钻进了涌动的人群挤到了台下。
　　胡茂盛依旧在出神，在全面结合自己卖菜兼卖水果的经历却始终无法对卖甘蔗的农民为什么要在大街上具体表现这一典型个人需求超出劳动生产率的行为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时，胡茂盛只能盯着地下的那一堆甘蔗渣继续往深里想。
　　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一个人在繁华的街头苦思冥想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
　　就在胡茂盛苦思冥想之际，两位过路的大妈在经过胡茂盛时见呆呆傻站着的胡茂盛貌似弱智，当即便对胡茂盛展开了人道主义援助，各自从手提袋里摸出几块钱塞进了胡茂盛的手中，并饱含同情的说了一大串诸如“可怜、凄凉、”等等一些与悲惨相关联的近义词之后连连摇着头叹息着离去。
　　过路大妈的悯言善行终于让胡茂盛醒过神来，捏着手里的钱，胡茂盛在刹那间回复到冥想前的状态，被人误认为是弱智显然是胡茂盛不能接受的一件事，望着渐渐去远的两个好心的大妈，胡茂盛正在考虑要不要追上前去把钱退还，却忽然发现卖甘蔗的农民兄弟正反复的打量着自己，目光里流露出的尽是对街头行骗者的鄙夷。
　　卖甘蔗的农民兄弟无疑是看见了方才的一幕，应该说这位农民兄弟在注意到胡茂盛的时候其实一开始也是将胡茂盛看成是一个值得同情的智障人士，而并没有将胡茂盛看成是街头行骗者，他的看法后来之所以会发生逆转完全是因为胡茂盛在醒过神来的一瞬出于卖菜的习惯下意识的做了一个蘸口水点钞票的动作，是个人都知道，能做这个动作的一般来说智商都不会低于150，这下误会就大了，眼瞅农民兄弟拿着把明晃晃的甘蔗刀不齿的瞪着自己，胡茂盛哪里再还顾得上考虑要不要去追人，吓得直喊着老吴的名字便朝人头攒动的台前奋力挤去。
　　再说老吴，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疑窦，在噪音污染的极端环境下死盯着台上的广告在台下挤了一圈，足足看了有七八分钟这才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是怎么回事情，写着广告语的横幅估计是没有经过精确的计量，一整条的横幅围着四根台柱绕成一圈后居然多出了一块，一条横幅本来依次读来应该是“健康首选“絜芴宁”牌宫廷鳖膏，二十世纪的最佳保健产品”，最后是“让人类远离疾病。”
　　由于多出了一块，偏偏字距又安排的恰到好处，看来举办方是没办法，只能临时将“健康”一词重叠在“疾病”一词上，于是缺心眼的事就发生了。
　　虽然这是一件比较缺心眼的事，但明白了广告词真相的老吴认为作此选择的人多少还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没有将“疾病”一词重叠在“健康”一词上，毕竟在“让人类远离健康”与“疾病首选“絜芴宁”牌宫廷鳖膏”之间前者更抽象，不会轻易的让人联想起三步倒一类的毒药。
　　红绸带极具煽惑力的腔调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毫无新意，台下的人群依旧无动于衷，老吴正想抽身离去，突然间就听得台上的红绸带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象喝了二两窖藏了三百年的四锅头，陡然间变得兴奋与高亢起来。
　　红绸带终于看见了台下有人在挥动手臂，而挥动手臂的不是别人，是胡茂盛。
　　具体说来胡茂盛是在拥挤的人堆里挥动着双手做着破浪的动作，虽然胡茂盛的个头很不起眼，破浪的幅度也不大，但台上的红绸带硬是凭借空中优势发现了正极力朝台前挤来的胡茂盛。
　　“来来来，请过来，请过来。”
　　凭借空中优势发现了胡茂盛的红绸带一眼瞧见身材矮小的胡茂盛在人堆里吃力的挤来挤去，马上蹲在台边就着话筒激动的喊了起来：“朋友们请让一让，请让一让，请让那位患者到前面来，”红绸带连喊带指，人群顺着红绸带手指之处齐刷刷的回头看向胡茂盛，并纷纷朝旁避开给胡茂盛让开了一条道，一头雾水的胡茂盛在人群的注视下有些不知所从，缩头缩脑的步向台前，其状甚似黑猫警长一片中夜半到银行蒙面领取奖金的“一只耳。”
　　“请过来，请过来。”
　　胡茂盛走一步看三看让蹲在台边的红绸带大为心焦，“这位患者，请不要有顾虑，”红绸带火急火燎的催促中，老吴出声喊了胡茂盛一句，看清了老吴身处的位置，胡茂盛鞧着脖子勾身一溜碎步直奔老吴，倏尔散开的人群象天上的乌云又快速的聚拢。
　　“这位同志，请问你有几年的病史？”胡茂盛刚一走到老吴的身边站定，兴奋得不能自已的红绸带便迫不及待的把手中的话筒对准了来到台前的胡茂盛。
　　“嗯？什么？什么病史？”胡茂盛迷惑的神情充分的证明了一头雾水催生出的必然是一脑子的糨糊。
　　红绸带明显吃了一惊，赶紧将对准胡茂盛的话筒移开，“你没病？”红绸带兴奋的脸就象叆叇的天空刹那间蒙上了一层失望的阴霾。
　　“谁有病？”胡茂盛不快的瞪着蹲在自己头顶上方的红绸带，“那你为什么举手？”没有话筒的对话在人声噪杂的情形下无异于悄悄话，胡茂盛身后左右的人群由于听不见两人之间的对话，都纷纷踮起脚尖以偷听他人隐私的积极性最大限度的支楞起耳朵。
　　胡茂盛对红绸带说自己没有举手，“那你，是，？”红绸带微一抬头扫了一眼台下涌动的人群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问道，“我来找我朋友，什么有病没病。”
　　胡茂盛不等红绸带问完没好气的回道。
　　完了，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冲着宫廷鳖膏而来，辛苦兴奋了一回的红绸带懊恼不已。
　　就此打住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最起码不明真相的人群见自己与这个矮子谈了半天却还没有兑现赠送宫廷鳖膏的承诺那将不会再有人相信自己，从理论上来说，人在蹲着的情况下是很不容易急中生智的，然而红绸带却以她的实际行动全面而彻底的检验出这一理论中存在的片面性，红绸带接下来的表现让紧挨着胡茂盛的老吴终于清楚的认识到，只要具有超出常人的脑容量，人无论在怎样不利于供氧的姿势下都能冒出智慧的泥石流。
　　“你真的没病？”红绸带将脖子向下探了探，与胡茂盛脸对着脸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交谈方式问胡茂盛，“神经。”
　　胡茂盛极度不快的一扭头面露悻悻之色，“嗨，你的朋友找到了吗？”红绸带似乎并不介意胡茂盛一点都不配合自己的态度，悄声又问，“找到了，怎么？”胡茂盛本不欲回答红绸带的话，奈何生得矮，极难拒人于千里之外。
　　“嗳，那你有几个朋友啊？”这就有点胡扯八扯了，把头仰向红绸带的胡茂盛凭直觉觉察到红绸带似乎别有用心，猜度间正准备不再搭理红绸带时突然就见蹲在自己头顶的红绸带猛的一下在台上站起身，手执话筒动容的冲着人群大声嚷道：“感谢这位朋友，感谢这位身患肾病八年的朋友，在获悉本产品后竟不辞辛苦走了五十里山路来到我们的销售现场，对此，我谨代表厂方向这位宫廷鳖膏的支持者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红绸带这一嚷，台下一片哗然，众人一时都争相把目光再次汇集到胡茂盛的身上，纷纷对从少年时期就不幸患上肾病的胡茂盛报以热烈的说三道四。
　　耳听得红绸带大肆造谣，当场诋毁自己健康的肾脏器官，胡茂盛面红耳赤怒不可遏，一举手指着红绸带骂道：“谢你个。”
　　胡茂盛的谢字还没有涉及到鸟纲，红绸带一弯腰迅捷把手中的宫廷鳖膏一下塞进了胡茂盛的怀里嘴里连声说“不用谢不用谢，”对捞油水和贪便宜的追求并为之举手，是人的最高品质之一，不明就里的人群眼见胡茂盛捧着宫廷鳖膏对红绸带频“谢”不止，当时就有二十几个人将手举了起来。
　　“感谢大家，感谢大家对本产品的信任，赠送活动到此结束！赠送活动到此结束！”
　　胡茂盛高台仰止的“谢”声中红绸带一看举手的人已经超出了自己预定的赠送范围，于是当即首开赠送活动只赠送一人之先河，台下刚冒出一点茁壮迹象的手顿时就如骄阳下的禾苗，耷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