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拍完照，三人走出摄影间，老吴主动的向男人询问起照像的价格并付了费，男人走进柜台，开了一张写明取照日期的单据交给了老吴。
　　“要一个星期啊？”胡茂盛探头朝单据上瞄了一眼随口问了柜台里的男人一句，老吴及时的在男人投来的视线里夸张的从口袋里抽出存折把叠好的单据夹在存折内又揣回了口袋。
　　老吴这个表示自己和银行有业务联系的显摆举动显然打动了男人，刚在板凳上坐下的男人屁股还没坐稳，马上又站起身来，“不需要一个星期，不需要，你过个三四天就可以来取，”男人答话间几步就走到柜台边伸手揽住了胡茂盛的胳膊，口中不住的说自己从事摄影工作多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长得象胡茂盛这么有摄影难度的人，问胡茂盛能不能给自己一个挑战自我的机会，让自己给胡茂盛拍一套写真集。
　　胡茂盛在男人异乎寻常的热情里就势扒在了柜台上，扒在柜台上的胡茂盛并没有回答男人的话，而是反问了一个令男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我们的照片洗出来后能不能也摆在门口的橱窗里？”在媒体还不是太发达的年代里胡茂盛深知要想和全城人民混个脸熟这是一条最佳的捷径，一听胡茂盛提出这个要求，毫无思想准备的男人审慎的打量了胡茂盛几眼，脸上尽显为难之色。
　　“这，恐怕不行！。”
　　“嗯？为什么不行？”胡茂盛伸长脖子从柜台内隔着隐透的拉帘横扫了一眼宽敞的橱窗不解的问道，“不是还有地方放吗？”
　　“不是，不是，不是有没有地方摆的问题，”男人的食指沿着柜台玻璃与柜架结合部的缝隙机械的划来划去，极其委婉的向胡茂盛解释说由于胡茂盛长得不大正经，放在橱窗里怕会影响路人的心情招来非议进而招来砖头，又说自己刚刚承包经营这家照相馆不久，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如果把胡茂盛的照片摆放在店外很可能会导致照相馆直接倒闭，男人一番合情合理的辨析说得老吴在一旁郑重的点头不止，胡茂盛涨红了脸，“拍写真，拍你妈个死人头，”胡茂盛撤身离了柜台恶狠狠的剜了男人一眼从喉咙底爆出一声凄厉的怒吼，“嘢，说什么，不拍就不拍，你怎么骂人呐，”勃然变色的胡茂盛口出不逊，男人不得已硬着头皮胆怯的顶了一句并作势要从柜台里跳出来和胡茂盛理论，老吴根据经验判断胡茂盛这个时候应该马上会说“骂你怎么了，老子还要揍你，”可事情的发展证明了胡茂盛竟然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一看男人的一只脚跨上柜台，胡茂盛就象一块被投石机投出的石块“嗖”的一声就没了踪影，等老吴回过神转眼一瞧，胡茂盛已经跑到了门外。
　　胡茂盛一跑，男人立显硬汉本色，跃身骑上柜台气势汹汹的指着门外的胡茂盛嚣张的叫道：“拍我妈个死人头？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试试。”
　　胡茂盛爱好和平的举动让身处店内的老吴不得不替胡茂盛无礼的言语向男人道歉，门外的胡茂盛倔着头，端出一副对男人不屑一顾的神态，老吴不停的道歉声里男人见好就收，愤愤不平的对老吴说：“你看你这个朋友说的是人话吗？”
　　“是是，是他不对，是他不对。”
　　光顾着道歉的老吴为了急于平息男人的愤怒想都没想就接过男人的话顺嘴便说，“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见人讲人话，见。”
　　老吴话说到一半猛然惊觉这句话不对，男人惊愕的张大了嘴，老吴硬生生的咽下差点说出口的后半句改口又连声说对不起，男人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老吴一边赔着不是一边抽身便要朝门口走去。
　　而就在老吴刚一转身离开柜台之际，耳边突然传来男人低声的央求，“小伙子，能不能麻烦你把柜台里的板凳帮我拿过来。”
　　“嗯？”老吴一愣，回头留意一看旋即醒悟，男人横骑在一尺半宽的矩形柜台上，大概是怕压碎玻璃，两手奋力撑着柜沿，瞅着情形，不借助板凳是很难下得来，“哦，可以可以，”见男人骑在柜台上用两手小心翼翼的撑着柜沿的窘样，老吴强忍住笑从柜台里拎出了板凳，男人的谢谢声中，缺德的老吴将板凳搁在了男人的脚尖刚刚够得着的地方，随后对男人说了声不客气便疾步走出了店外。
　　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从天边涌起了大片大片的层积云，阳光依旧灿烂，街口已不远，经历了照相馆事件的老吴因胡茂盛的和平之举在被迫为胡茂盛充当了一回赔礼道歉的全权代理人之后已然没有了逛街的兴致，熙攘的人流中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胡茂盛心知老吴是对自己爱好和平的行为有所不满，跟在老吴的身后一个劲的为自己的怯懦辩解，说自己向来奉行对所有人以诚相待，同多数人和睦相处，与少数人常来常往，和一个人亲密无间而绝不与任何人为敌。
　　胡茂盛巧舌如簧，说得老吴一点脾气都没有，老吴放缓了脚步，胡茂盛如影随形，嬉笑如前。
　　不消一刻，恢复了愉快心情的老吴和胡茂盛踏着老街陈年的石板悠悠荡荡，逛出了老街。
　　时间还早，逛罢了老街，老吴和胡茂盛伫立于街口在对回厂还是继续逛下去的问题上产生了点小分歧，老吴的意思是趁时间还早赶回厂去，胡茂盛则坚决不同意，声称自己逛意未尽，如果就此打住很可能会对自己的身心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伤害，说到伤害，嬉皮笑脸的胡茂盛状极形象的在老吴面前展现了一个给狗叼了一口的动作，老吴犹豫不决，胡茂盛紧接着又说人生难得几回逛，眼前的去处正是热闹的时候，此时不逛更待何时。
　　胡茂盛一心要接着逛下去，老吴迟疑了片刻，想着存钱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就陪着胡茂盛逛个够，注意打定，老吴不再坚持回厂，兴高采烈的胡茂盛在兴奋之余竟破天荒的对老吴说逛完之后正好顺道去他家吃午饭。
　　街口正前方不远是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地带，穿过街口的马路，老吴和胡茂盛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混杂着人声、车笛声还有时灵时不灵的麦克风在被人叩击下发出刺耳的“兹兹”声中涌进了店铺林立的商业区。
　　商业区，其实说得贴切一点更像是一个比老街更为杂乱的集贸市场，偌大的一个地方，各家店铺的门前都支着摊，横七竖八，充分体现出店主占道经营这一先进理念，卖服装的、卖干货的、卖水果的，不一而足。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间或还有一两个卖酒曲的穿行其间大声的吆喝着卖酒曲，眼前混乱不堪的景象岂可用繁荣一词可以尽述，此皆得益于商业区管理者的无为而治，这不免令老吴对熟谙垂手之道的管理者心生敬佩。
　　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声在麦克风刺耳的“兹兹”声里时断时续，听不清内容的老吴和胡茂盛一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着位于商业区中心的百货大楼逛去。
　　“宫廷鳖膏，宫廷鳖膏，根据宫廷秘方最新研发的营养保健品，健康首选，您健康的首选。”
　　当循声而至的老吴和胡茂盛行至离百货大楼还有几十步的距离，麦克风里撕心裂肺的女声象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二人的耳膜。
　　老吴和胡茂盛抬眼望去，只见在距百货大楼不远的一块空地中央一座临时用木板搭建的高台上一个身披红绸带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正在卖力的介绍着其口中的宫廷鳖膏，台下赶热闹的人群象流水一样来了又走，红绸带的声音渐渐的略显得有些焦灼。
　　“朋友，您还在为您的肾烦恼吗？您的皮质功能低下吗？您是否已经感觉到了您的肝脏正日趋衰竭？那还犹豫什么，请赶快购买我们最新研发的高科技营养保健品——宫廷鳖膏。”
　　时见台下无人响应，红绸带拎起一只包装考究的盒子沿着台边扭胯走了两圈猫步，“如果哪位朋友肾有问题请举手，我将免费赠送，免费赠送。”
　　毫无疑问，红绸带不是居心不良就是脑子有问题，这种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手表示自己肾有问题的做法别说是赠送这不知所谓的宫廷鳖膏，就是直接赠送两百块钱估计也不会有人举手，而事实也确是如此，任凭红绸带在台上费尽唇舌，台下就是没有一个人举手。
　　一拨人散去，又有更多的一拨人麋集而至，天边的云层越堆越厚，慢慢朝四周扩散。
　　老吴和胡茂盛向前又行了十几步，走到一根电线杆的旁边老吴停了下来，台上的红绸带又一次一字不差的重复起宫廷鳖膏的好处与她的慷慨，跟在老吴身边的胡茂盛把目光紧紧的锁定在几米之外一个卖甘蔗的农民兄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