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4-27 10:51:19 字数:3623
在一路此起彼伏的邀买喝卖的吆喝声里,老吴脚下这条古雅冲淡的老街一如胡茂盛手中嚼了大半的烧饼,就只剩下了琐碎,走在这条熟悉的老街上,每每看见老街两侧古朴的墙面上张贴得到处都是的广告,老吴总是难免将它想象成半老徐娘脸上隔夜的脂粉,除了这样的比喻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这条被错误规划的老街在商品经济中的无奈,而也唯有通过这样的想象才能令老吴可以顺理成章的体会到自己内心的迷惑,一条历尽了岁月沧桑的老街为什么在褪尽铅华之后又重施粉黛。
胡茂盛悠闲的啃着手里的烧饼,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一边东走西瞧一边不住喊着老吴等一等自己,看着落在身后的胡茂盛在流动的人群里倏隐倏现,老吴不耐烦的招着手,走到街边一张标写着“大放血”的羊毛衫促销广告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张随意粘贴在墙面上的广告,红色的墨水写就的“大放血”三个字给站在广告前的老吴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不仅如此,更令老吴的视觉受不了的是在大放血的血字下广告的创意者还形象的勾勒出两滴血的形状,这就有点无聊了,盯着眼前这张令人触目惊心的广告,老吴心下暗猜这张广告的创意者八成是哥特式小说看多了,看得满脑子恐怖主义。
热情是普遍的人性,巴尔扎克的话充分的说明了人是喜欢瞧热闹的动物,老吴高扬的手在为胡茂盛指明自己位置的同时也引得街上的行人接二连三热情的围拢了过来作壁上观。
老吴在渐渐拥挤的人堆里继续高扬着手大声叫着胡茂盛的名字。
“哟,怎么了?”
“不晓得。”
“是不是出了什么人命官司?”围拢过来的人群你一句我一句一声未息一声又起,最终在看清了墙上只不过是一张羊毛衫的促销海报时个个失望不已,纷纷对老吴在大街上呼朋唤友的行径用目光进行了一番谴责后一哄而散。
胡茂盛啃完了手中的最后一个烧饼从老吴的身后赶了过来,接下来在继续逛街的过程中为了不使老吴再遭受到谴责的目光,胡茂盛始终与老吴保持着寸步不离的姿势。
二人东瞅瞅西瞧瞧沿着脚下的石板边走边逛朝着老街的另一端走去,闲逛中,二人不知不觉间经过了一家名为“三花”的照相馆,一道玻璃的亮光晃过,与老吴寸步不离的胡茂盛不经意的一扭头迎着亮光的来处瞥了一眼,只这一瞥,胡茂盛突然就撇下老吴,几步走到照相馆门口的橱窗前站了下来。
吸引胡茂盛驻足的照相馆门口的橱窗里诠次摆放着十几张大幅的彩色照片,千篇一律的笑容如橱窗背后的拉帘隐藏着未能向人显露的另一面,站在橱窗前的胡茂盛细细的观赏着橱窗里的照片,并在细致的观赏中集中精力把吃烧饼粘在手上的芝麻连带油渍用力的抹在橱窗上作为观赏照片局部特写的坐标。
“看什么呢?”紧随着胡茂盛来到橱窗前的老吴通过玻璃的反光瞧见胡茂盛正把目光聚焦在橱窗里的一张合影照上。
“怎么,你认识?”老吴把脸凑到玻璃前盯着橱窗里的那张以大海为背景并在浪花部分斜搁着一辆童车提示什么是穿帮的三人合影照问胡茂盛,“不,不认识,”胡茂盛头一摇闪身进了照相馆,老吴以为胡茂盛是要到这张照片的拍摄实地去看一看,并未在意,须臾,胡茂盛又从照相馆里走了出来,走出照相馆的胡茂盛像是有什么话想对老吴说,而眼看目光继续停留在橱窗里那些照片上的老吴,胡茂盛似乎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自觉不好开口的情况下胡茂盛不声不响的在老吴的身边转悠了两圈后竟然又如之前一般迈腿走进了照相馆。
胡茂盛以反常的举动挑战起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哲学理论,老吴不感到困惑那就实在是对不起胡茂盛用实际行动挑战这一理论的良苦用心。
照相馆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同志,你要照像吗?”困惑的老吴跟着胡茂盛从门外走进了照相馆,“嗯,照像,照像,”一见老吴跟进门来,胡茂盛不迭的冲着柜台里的男人点头,“照像?你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要照像?”老吴的眼睛飞速的从柜台里站起的男人身上转向胡茂盛愕然的问道,“不是我,是我们,”胡茂盛嬉皮笑脸的一把勾住老吴的肩头,兴冲冲的说道:“照一张吧。”
男人推开柜门三步两步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热情的用一种近乎于嘘寒问暖的口吻问勾着老吴肩头的胡茂盛是照彩照还是照黑白照,“跟门口的一样,”胡茂盛放下勾住老吴的手,侧身一指门外的橱窗,“哦,行行,”男人回手带上柜门接着又问胡茂盛想要用什么胶卷,“什么胶卷?”胡茂盛估计是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男人见状忙殷勤的向胡茂盛介绍,“柯达,富士,还有,国产的乐凯,这几种胶卷你要用那一种?”用柯达还是用富士对胡茂盛来说并不重要,“随便,随便,”听完男人的介绍并征询自己要用哪一种胶卷,胡茂盛不假思索的回道:“只要不是国产的都行。”
“好,好,请跟我来,”胡茂盛拒绝用国产货,男人悦然的冲老吴和胡茂盛说了声“跟我来”便一头钻进了里间的摄影室,时见男人进了摄影室,胡茂盛这才对老吴说自己之所以不征求老吴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和老吴照像完全是由于自己对老吴的感情太过真挚,自己觉得很有必要和老吴合个影好让老吴在见不到自己的时候可以对着相片怀念怀念自己,胡茂盛不容易,说着说着竟真的动了感情,在真情四溢的氛围里,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之前,为了满足胡茂盛给自己留个念想的良好愿望,老吴心甘情愿的与胡茂盛走进了摄影室。
在那个拍照还不时兴说茄子的年代,照相馆里的摄影师要想拍出一张令拍摄对象满意的照片工作量是很大的。
狭小的摄影间里,两盏巨大的摄影灯全力以赴的投射在整装待照的老吴和胡茂盛身上。
男人调整好摄影架,在两盏灯之间猫着腰窜来窜去,从各个角度观察老吴和胡茂盛的站姿符不符合要求。
“哎,同志,你往后站一点,”男人通过观察发觉胡茂盛站得稍微有些靠前,在空间上与老吴产生了疏离感,忙抬手做了个示意胡茂盛往后退一退的动作,胡茂盛看着男人的手势往后退了一步,黝黑的胡茂盛生来就是落后分子,擅于退步,一退之下退到了老吴的身后,成了名副其实的灯下黑。
“太后了,太后了,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
见胡茂盛一退退到老吴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脸,男人急忙又招手让胡茂盛朝前站,而等到胡茂盛和老吴站成一排直线,男人忽然又发觉站成一排的老吴和胡茂盛在聚光灯下怎么看怎么不协调,胡茂盛太矮了,与比他高出一截的老吴并排站在一起让男人意识到自己无论从哪个方位都难以掌握拍摄的尺度,男人发起愁来。
“咳,咳,我看,你们两位蹲下来拍吧,”为了解决高低不等的问题在一时找不出解决途径的情况下男人突发奇想要老吴和胡茂盛蹲下来拍照,“蹲下来拍?”老吴与胡茂盛诧异的对视了一眼,一起瞪大眼睛望着摄影灯后的男人莫名所以,“为什么?”对于男人提出的这个令人颇觉匪夷的建议,胡茂盛甚为不解,“噢,嗯,这个,你们不知道,现在,现在流行俯拍。”
男人的话象一只失灵的高压气体阀泄出的气,断断续续,从一个职业摄影师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令老吴和胡茂盛生疑,接下来在男人不厌其烦的一番蹲着拍效果会如何如何令人满意的鬼话中,老吴和胡茂盛用心的在画着蓝色大海的背景画前蹲下身来。
蹲下身的老吴和胡茂盛同时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好好,保持这个姿势,”男人一见二人配合的摆好了造型,边两手虚按示意老吴和胡茂盛保持住这个姿势别动边快步走到摄影架前,将头伸进挡光的布罩里把镜头对准蹲在地上的老吴和胡茂盛,“来来来,笑一笑,笑一笑,”布罩里发出的声音沉闷的象一串堆在修车行门口的废旧轮胎滚落于地,老吴和胡茂盛不适应的对着镜头俱自展颜一笑。
镜头里的胡茂盛可能是笑的比较呆板,男人从布罩里伸出一只手指着胡茂盛,“你笑得有毛病,重笑一遍,重笑一遍。”
被人指使着笑无疑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胡茂盛努力的调节了一下面部肌肉,依言又冲着镜头笑了一笑。
镜头里的胡茂盛这一次笑得龇牙咧嘴,布罩里的男人估计是觉得有点瘆得慌,一下子从布罩里钻了出来。
“放松,放松,不要紧张,”男人一钻出布罩不停的用手轻揉着自己的脖颈,轻微的喘息声中透着十分的耐心,“同志,你笑得不大理想,这样,你尽量想点开心的事,”作为一个专门从事给人拍照的摄影师,男人对笑的苛求无可厚非,老吴费力的在布满了霉斑的地板上跺着有点麻木的双脚,对于男人一丝不苟的“表面”工作老吴以争取把地板跺穿的方式给予充分的肯定。
在男人的点拨下胡茂盛把记忆中所能想到的开心事统统的都想了一遍,再次鼓足了劲迎着镜头咧嘴一笑,胡茂盛竭尽全力的这一笑产生了一个伟大的艺术特效,一溜口涎顺着胡茂盛张开的嘴巴淌了下来。
一般来说,伟大的艺术特效基本上都是昙花一现,胡茂盛随后的的反应再次证明了这个观点的正确性,察觉到自己的口涎淌了下来,胡茂盛在老吴的侧目中赶紧使劲一吸,只听得“哧溜”一声,那些刚刚流下来的口涎又被胡茂盛悉数吸进了嘴里,目睹这极具艺术震撼力的一幕,男人当时就被震撼的一把抱住身前的摄影灯直喊哈里路亚。
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笑得每况愈下的胡茂盛最后在男人手把手的指导下终于勉强掌握了一个兼具涩笑与腼笑特征的花痴型笑法,男人疲惫的把手伸进了布罩,——瞬间,在男人按下快门的一刻被定格成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