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裘亏本在使用罗盘分散他人注意力方面看来是颇有研究，总之裘亏本只随意的晃了两晃，老吴专注于裘亏本面部的眼神马上就涣散开来。
　　“裘亏本，”老吴对这个名字和对眼前的这个人一样提不起丁点兴趣，在综合分析了裘亏本嘴里说出的那些不符实际的赞扬后，老吴初步推断这是一个靠嘴皮子混生活的人。
　　不感兴趣，但老吴为了不失礼于人，在裘亏本自报姓名之后还是冲对方拱了拱手道了声“幸会，小子姓吴，”老吴通过目测估猜裘亏本的年纪起码不下四十岁，于是开口便自承小子。
　　“对对，小伙子姓吴……”刘二瘸子画蛇添足，介绍工作步入正轨。
　　“噢，吴兄弟，幸会幸会，”裘亏本显然是个老江湖，从老吴瞟向刘二瘸子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一丝嗔意觉出刘二瘸子只是个跟班，裘亏本由是当即把邀刘二瘸子一同入寺的话打乱，重新组织了一番后又新鲜出炉，“你也是到龙山寺，不知我能否与兄弟一路？”
　　裘亏本积极要求同行令从心里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老吴顿觉心中的雅兴已被冲淡，而被裘亏本誉为壮丁的刘二瘸子明显对裘亏本已经生出了强烈的好感，最后在刘二瘸子的盛情相邀中老吴抱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良好愿望勉强的对裘亏本又说了声“有幸。”
　　三人结伴当下便一起朝着山坳中的龙山寺行去，就在这短短的一路上裘亏本果然没有令老吴失望，充分的发扬起中国人好为人师的优良传统，耳听得裘亏本所说的尽是一些传统糟粕中的精粹，老吴听着听着渐觉不耐，在裘亏本诲人不倦时忽然开口打断了裘亏本的话问了一句：“裘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正在分门别类的系统向刘二瘸子传授着红白喜事方面知识的裘亏本此时正对刘二瘸子胡说着女人生孩子如遇难产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冲喜，冷不丁被老吴横插一嘴，思维一乱，脱口就说出了一句：“我是帮人接生的。”
　　这一听裘亏本声称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是替人接生，刘二瘸子简直难以置信：“咦？从来只听说有接生婆，怎么男的也能干这事？”刘二瘸子心中不禁陡然生出了开创第二职业的想法，马上向裘亏本虚心求教：“不知道男人接生都有些什么讲究？”
　　“不不，不是，”只顷刻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本职工作的裘亏本马上便从混乱中捋顺了思维，老吴呆呆的瞅着裘亏本惊讶的嘴都合不拢，裘亏本一见连忙故技重施，操起罗盘又在老吴的眼前晃了两晃，说：“风水风水……我是给人看风水的。”裘亏本出尔反尔，刘二瘸子致富无门。
　　“喔，原来裘先生是看风水的，”罗盘内失效的指南针在裘亏本的晃动中漫无目的的旋动着，老吴心想自己所料不差，这果然是一个靠嘴皮混饭的，可能还是一个身兼数职的风水佬，比如还给人算算命，跳跳大神，偶尔在生意不济的时候还可能跑到大街上喊两声天崩地裂的号子，临时客串一回灾民的角色。
　　接下来在问及裘亏本到龙山寺是进香拜佛还是闲游时老吴有意无意的朝裘亏本的额头上多看了几眼，裘亏本心知老吴对自己额头上的红斑心存疑惑，当即伸出左手食指沿着红斑的边缘轻轻的揉了一圈，在言称此行既不是进香拜佛也不是游山玩水而纯粹是为了散心之后便向老吴解释起说自己额头上的红斑是被太阳晒伤之故，而之所以被晒伤是因为自己刚刚从罗布泊参加完生存大挑战回来。
　　“罗布泊？”老吴闻言之下吃惊不小：“裘先生怎么会去那个不毛之地？”
　　“唉，没办法，”裘亏本的手指从额头上的红斑滑向脸颊的丘疹，神情极是无奈：“两个月前有个主顾找到我，说他爹生前不知听了谁的鬼话在临终之际再三交待死后一定要将其葬在罗布泊，请我去罗布泊为他爹勘定一块风水好的坟地，娘里个B，你说在那个鬼地方怎么会有好风水，折腾了半个多月……”裘亏本话还没有说完，老吴肃然起敬，在那种严酷的自然环境下，裘亏本居然都没有被晒成一具有待科考的干尸实在是不能不令老吴对裘亏本另眼相看。
　　这真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啊，老吴暗自忖道，心想那位葬在罗布泊的仁兄如果不是要求葬在罗布泊而是要求葬在喜马拉雅山的山顶，那么自己和裘亏本必不会有今日的邂逅。
　　说说笑笑中，刘二瘸子和裘亏本的交谈渐渐由浅入深，在此其间，针对刘二瘸子与裘亏本热情的攀扯老吴大谈哥伦布与哥白尼，开创性的从中引申出哥们的涵义，最后，当被老吴忽悠的差点和刘二瘸子当场拜把子的裘亏本说起自己异乎寻常的相貌是由于得了一种叫白化病的所致时，龙山寺，终于在归鸟争枝的啼声中在老吴的眼前展露出了全貌。
　　眼前的龙山寺是一座占地约有数十亩的寺庙，离龙山寺百步开外老吴三人止住脚步放眼望去，只见得整座寺庙坐北朝南，前山后溪，山前一挂瀑布在听不见的地方飞流直下化作一股股山泉跌宕而来，依着寺外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跳石而出，汇入寺后的溪流。
　　青石道上，落英展笺悄待新雁，秋光扫处，净无瑕疵。
　　“真是一个好地方，”眼前的景致让老吴三人同时从心里发出了一声慨叹，随即裘亏本即刻对老吴和刘二瘸子客气的说了声“请”率先迈步踏上了青石小道，老吴和刘二瘸子随之跟上。
　　几株参天的古柏在暮色中梳理着枝桠不经意间露出了庙门上的匾额，“龙山寺，”七尺见方的匾额上写着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三人来至庙门前，抬首看了一眼字迹斑驳的匾额以及匾额上方横空挑出的一根残缺不全的斗拱，“是不是荒废了，怎么会这么破，”来在庙门外的老吴三人站住身形，面对着眼中破落的景象，刘二瘸子首先提出疑问，裘亏本和老吴面面相觑。
　　暗红色的庙门虚掩着，门内隐隐的有一些莫名的声响传出，老吴伸出一根手指搁在嘴边轻嘘了一声示意刘二瘸子不要说话，自己蹑手蹑脚凑到虚掩的门前透过两指宽的缝隙向内窥视，透过门隙老吴第一眼望见的是庙内一座重檐庑殿顶的大雄宝殿，殿内供奉着一尊晦暗不堪的释迦牟尼像，一张斜置的供桌，一只木鱼，几片陈旧的布幔在袅袅的香烟中轻佻的戏弄着地上的蒲团，老吴的眼睛沿着露出泥胎的造像头部又向上看去，所见大殿的顶上额枋横置长木，荷载梁架，斗木纵横交错，逐层向外挑出，横梁之上绘满旋子彩画，俱是一色的涡卷瓣旋花，只是这横梁上的彩画也与门前的字迹一样，斑斑驳驳。
　　莫名的声响持续传来，老吴歪了歪头，调整了一下窥视的角度，顺着门内当中一条雕满莲花的青石甬道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在甬道的左侧有一口水井，水井旁，一个身着僧衣的背影手持笸箩正卖力的扭动双胯在筛着黄豆，原来是筛黄豆的声音，恍悟的老吴看到此处回过头正欲对裘亏本和刘二瘸子说不是座空寺，不料刚一回身，正撞上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后踮着脚也朝里窥探的刘二瘸子身上，刘二瘸子一个不防，被老吴一回身撞的立足不稳，下意识里伸手便去抓庙门上的门环，刘二瘸子这一抓，虚掩的庙门訇然洞开，刘二瘸子和老吴双双跌进了门内。
　　“谁？”门响夹杂着摔倒的声音使摇着笸箩的背影吃了一惊，转过身来。
　　而与此同时这一声“谁”的询问让老吴和刘二瘸子也同样吃了一惊，怎么听着不像男人的声音，二人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迷惑的盯着眼前这个手持笸箩的僧人，身材削瘦，面有菜色，纤莹的手指瞧不出经历过多少寒暑，年纪看来应该不大。
　　“施主是来进香的吗？”从地上爬起来毫无疑问只能和一个词发生关系，那就是狼狈，眼见从地上争相爬起的老吴和刘二瘸子在轻轻扬起的灰尘中口内“呸”声不断，纤莹的手将笸箩放在井沿上，掩嘴“咯咯”的笑出声来，老吴再无怀疑，盈柔的笑声里刘二瘸子从那一袭宽大的僧袍下也瞧出了端倪，“尼姑？”刘二瘸子懵了，“怎么是尼姑？”刘二瘸子扭头怔怔的看着老吴，老吴没有搭理刘二瘸子，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老吴的笑除了符合失望说的喜剧理论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老吴突然想起了裘亏本所说的那句爻辞，“时逢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这个江湖骗子，连一句爻辞都说不明白，此番飞龙在天分明是利见尼姑。
　　“对对，我们正是来此进香礼佛，”老吴笑到一半感觉在出家人面前言行当有分寸，于是及时绷住了脸做出一副善男之状，“哦，来进香，那施主请稍等，等我唤师父出来。”
　　二人身前的尼姑闻听老吴说是来进香拜佛，当即双手合十躬身朝老吴和刘二瘸子施了一礼，施完礼才一抬首猛然瞧见正迈步入寺的裘亏本，一时不知来的是什么怪物，当时便吓得放声大喊起来：“师父……师父……”惊恐的喊叫声里，老吴三人就见从一处连接着回廊的角门里急步赶出三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