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老吴还未及看清来人的容貌，赶出来的三人中老吴便听得其中有一人口宣佛号，声音沙哑刺耳，“阿弥陀佛，妙尘，什么事大呼小叫？”老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其貌不扬，身材却颇为壮硕的中年女尼在见到了自己三人后手捻佛珠放缓脚步已走下了回廊，老吴心知这大约便是被称作妙尘的小尼姑口中的师父了，两名年纪稍长于妙尘的尼姑一左一右跟随在中年女尼的身后也走下了回廊，在中年女尼姑的询问中眼神飘忽的扫了老吴三人一眼，状若熟视无睹，“师父，这几位施主前来进香，”稍顷，妙尘大概看清了裘亏本是人，只是相貌生得有些异于常人，一时自觉大惊小怪，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妙尘肃手恭身对中年女尼说明了老吴三人的来意后又自背过身拿起搁放在井沿上的笸箩重又筛起黄豆来。
　　“阿弥陀佛，施主们是来敝寺进香？”听妙尘这一说老吴三人是前来进香，中年女尼调整身形迎向老吴三人躬身施了一礼：“欢迎欢迎（？)，”一礼施毕，脸上浅露出些喜色的中年女尼忙吩咐起身边的两名女尼赶快去清扫一下佛堂，取几枝上好的香火来。
　　两名女尼闻声各自而去，老吴口中答谢，心里油然对身前这个中年女尼生出了些敬意，“不知师太如何称呼？”老吴的敬意由内而外，为了充分的让中年女尼察觉到自己展现在脸上的敬意，老吴向前行了几步将脸凑到中年尼姑的眼前问起了女尼的法号，“阿弥陀佛，贫尼法号元慧。”
　　想从一张青中泛紫的脸上看出敬意难度无疑是很大的，自称元慧的中年女尼一见老吴将脸凑到自己眼前，误以为老吴意欲轻薄，答话间用手一撩僧袍的下摆，身体后撤，这一后撤顿时尽显“贫”尼本色，露出了脚上的一双达芙妮高级皮鞋，“施主，请随我来，”元慧撤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单掌一摊朝向身后供奉着释迦牟尼的大雄宝殿对老吴三人做了个请君入瓮的手势，同时掉过头冲着大殿里喊了一声：“妙音，施主们已经等不及了，有没有打扫好？”等不及？老吴有点愕然，自己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等不及的意思，回头再看自己身后东张西望悠然自得的裘亏本和刘二瘸子，也瞧不出有等不及的迹象，正不解，就见被元慧称为妙音的女尼三步两步从殿堂内走出，“师父，清扫忘（完）了，俺都清扫忘（完）了，”妙音果然不负妙音之名，一口地道的河南腔宛若燕语莺啼。
　　走出大殿的门口，妙音抬起一只将袖子撸至臂膀的胳膊，单掌合十竭力将自己站成一个有伤风化的请字，有条不紊的筛豆声中，老吴三人在元慧的引领下不恭不敬的走进了殿内。
　　经过妙音清扫后的大雄宝殿内与先前老吴透过门缝看到的景象已自有了些不同，地上的蒲团被精确的排列成等边三角形，搁着木鱼的供桌在滚落于地的木槌旁显露出被拖动的痕迹，陈旧的布幔撩起，露出了两侧的暮鼓与晨钟，暮鼓晨钟背依着的，是两面与佛像一般同样晦暗不堪的飞扶壁，轻盈通透，形成一种向上升华的佛门神秘气息。
　　在这样的氛围里，刘二瘸子梅开八度，再次激活搭错神经程序，一走进大殿就对一只被妙音刻意摆放在大殿抢眼处用来接受香火钱的木箱感起了兴趣，见刘二瘸子一连围着木箱徜徉了五六个圈，元慧喜形于色，连称刘二瘸子生具慧根。
　　三人在元慧从旁对木箱不厌其烦的介绍中一起来到佛像座下的蒲团前，被元慧称其生具慧根的刘二瘸子在慧根的作用下毫不犹豫的便朝着地上的一个蒲团虔诚的跪了下去，然而还没等刘二瘸子的膝盖落实，元慧突然一声大喊：“且慢，”刘二瘸子听得一愣，以为自己跪姿欠佳，只得又从蒲团上爬起准备再次重新来过时却见元慧正神色不耐的冲着站在殿外的妙音急促的催道：“你去看看妙意，为何香火还没有取来。”
　　元慧话音未了，妙音猛抬手指向殿外的回廊，“师父，赖（来）了，赖（来）了，香取赖（来）了。”
　　须臾，殿内的老吴三人就见尼姑妙意肩扛着三根香火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乍一见妙意肩上的香火，老吴三人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乖乖，这都是什么香火？长约一米三四，根根如茶杯般粗细，“师父……香……香取来了……”进得殿内，妙意吃力的放下肩上的香火气喘吁吁，“喔”元慧应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即轻捻佛珠慢条斯理的迎着老吴三人说道：“施主，请上香，”妙音及时的在殿外点起了篝火，这很好理解，这么大枝的香想要用烛火引燃是很困难的。
　　老吴三人一人拿起一枝点燃的香插进佛前的香炉中之后，进香仪式正式开始，大约是听了元慧说自己生具慧根，仪式一开始刘二瘸子就表现得相当的恭敬，在元慧俯身去捡掉在地上木槌的间隙里，刘二瘸子已经将自己的跪姿调整了十来遍。
　　“柝……柝，”敲响的木鱼声中，老吴在元慧的示意下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做许愿状，因为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求佛祖帮助解决一点实际困难，所以老吴也只是做做样子，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元慧的嘴里只滚瓜烂熟的念叨着一句“嘛哩嘛哩吽，”三枝高烧的香发出哔哔剥剥的燃烧声，佛像前渐渐浓烟滚滚，慢慢笼罩在大殿内每个人的身上，老吴已经感觉有些受不了了，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瞟了瞟跪的一本正经的刘二瘸子和敲木鱼敲得物我两忘的元慧，正考虑自己是否要跑出去吸点氧气，忽见站在自己身侧的裘亏本已飞一般的跑出殿外施展起了吐纳功夫来。
　　一见裘亏本跑了出去，老吴再不迟疑，随后也跑向殿外，老吴的两脚刚刚跨过大殿门口的门槛，身后就听得一连串猛烈的咳嗽声传来，紧接着老吴便见刘二瘸子像一枝响箭一般带着一股浓烟已先自己一步从自己的身边窜了出去。
　　“我操他奶奶，这熏的吃得消啊，”刘二瘸子一窜出大殿就地弓起身子咳嗽不止，刘二瘸子的粗话充分的反映出一个人再怎么具有慧根都经不起烟熏。
　　跑出殿外，望着烟雾弥漫的殿堂，老吴总算是明白了殿堂内的佛像为什么会如此晦暗。
　　眼看老吴三人一个接一个的都跑到了殿外，元慧手持木鱼从殿内追了出来，“施主，且慢且慢，”且慢什么？一听元慧又说且慢，刘二瘸子以为元慧要求把进香仪式进行到底，心下恐慌，当时就做出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用手把自己的胸脯当成体鸣乐器猛擂了两拳，“元……元师太……就这样吧……”气机不畅的刘二瘸子删繁就简。
　　“善哉，善哉，既如此，施主们请给敝寺施舍些香火钱吧。”
　　刘二瘸子删繁就简，元慧要言不烦。
　　既然进了香理当该施舍些香火钱，老吴和裘亏本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表示理所应当。
　　鉴于殿内的烟雾太大，能见度不高，接受香火钱的木箱在元慧的授意下被妙音和妙意搬到了殿外，放定木箱，妙音和妙意各自退在一旁作姜太公钓鱼状，元慧再次敲起了木鱼，裘亏本当先走到木箱前慷慨解囊。
　　裘亏本慷慨的幅度极小，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而且在将要把钱投进木箱的一刻裘亏本又从中抽回了一张揣回了自己的口袋，裘亏本的这个举动被元慧看在眼里，元慧阴沉着脸，把木鱼敲的山响，就在裘亏本手里的钱欲投未投之际元慧突然开口冷声说道：“施主，你烧的可是贵宾香。”
　　“贵宾香？”裘亏本惯跑江湖经验丰富，只一听元慧的语气就明白了自己掏出的钱远远没有达到元慧的期望值，裘亏本于是问了一句：“那我要施舍多少？”
　　“随意随意，最少三十。”
　　“三十？”裘亏本一听哪里肯干，嘴巴一张就事论事：“什么贵宾香？要三十块？”
　　“施主……”元慧百炼成钢，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此香乃敝寺秘制香火，是由本寺弟子萃取麝香、乳香、云香、松香、茴香等诸香精华独家研制而成，烧一炷身无暇秽，烧两炷灵台澄净，烧三炷…………”侃侃而说的元慧正说到烧三炷，站在一旁的妙意突然插嘴打断了元慧的话提醒道：“师父，没有茴香。”
　　妙意这一插话顿时令元慧忘了在烧三炷后面是句什么词，“烧三炷，烧三炷……”在老吴三人的注视下元慧嗔责的瞥了一眼打断了自己的妙意，随后在想来想去始终都想不起烧三炷后面是句什么词的情况下，沉吟了几秒之后，元慧只好套用街边卖大力丸的常说的一句台词含混的说道：“烧三炷刀枪不入。”
　　听元慧列举了贵宾香的这么许多好处，看来这三十块不掏是不行的，裘亏本不死心，又和元慧侃起了价钱，“师太，你看，是不是能便宜点。”
　　“便宜？施主，不能便宜，时下是进香淡季，我已经给你们打了折扣，”元慧的口吻和在山脚下搞副业的“卫生衣”一个腔调。
　　菜市场里的经典场面出现了，裘亏本和元慧在供奉着释迦牟尼的大殿外各自说着讨价与还价的理由，互不相让，二人之间的讨价还价与佛祖释迦牟尼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