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还算宽敞的草屋里陈设异常简陋，除了一座横在门口的空柜台和一排低矮的货架外别无其他，货架上零零散散的多摆放着一些诸如蜜饯、罐头一类的食品，此外还有几听健力宝，搁在货架的最显眼之处，满是灰尘。
　　“老板，这个怎么卖？”刘二瘸子渴的厉害，一进门径直绕过柜台走到货架前随手拿起一瓶没有标签的雪梨罐头开口就问，被刘二瘸子拎在手里的罐头在刘二瘸子的左摇右晃中刹那间浑浊得有如高人的眼神，眼看刘二瘸子拎着罐头像摇骰子一样摇个不歇，高人一边口称不贵一边迅速的返回到柜台里，伸手夺下刘二瘸子手里的罐头，“八块，八块……”高人伸出骨节粗大的拇指和食指形象的比划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准刘二瘸子，一瓶雪梨罐头卖八块，这已然比山外贵出太多，刘二瘸子犹豫的看了看老吴，“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见老吴不发话，刘二瘸子开始和高人讨价还价，“不能便宜，就这个价，要不要？”
　　高人毫无还价余地的口气终于彻底粉碎了老吴的幻想，这哪里是一个什么高人，这分明就是一个跑到这里来搞副业的农民。
　　看到这么一个有灵气的地方居然被一个浑身沾满了市侩气息的农民占据，老吴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同样一件商品的价格却几乎比山外高出了将近两倍，刘二瘸子明显有点接受不了，时见刘二瘸子把头摇的跟发了癫痫一样，“卫生衣”的脸上渐渐显现出不快的神色，“出去出去，麻烦你站到柜台外面去，”刘二瘸子没有一点要帮助自己致富的诚意，颇觉气恼的“卫生衣”一边将刘二瘸子推出柜台，一边把被刘二瘸子摇得七零八落的罐头重重的搁在柜台上口里怪罪道：“你看你看……”
　　“卫生衣”指着罐头里泛起的梨渣：“都被你摇碎了，我还怎么卖。”
　　摇一摇就摇碎了？怎么可能呢，刘二瘸子不确定“卫生衣”是不是在讹自己，一手抄起柜台上的罐头转过身对着屋外的亮光一看，这一看果然见罐头里的雪梨碎得就象西瓜倒了瓤一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罐头本来就是这样，”刘二瘸子不是个善茬，明明知道这是由于自己的摇晃所造成的后果却出口强辩，“怎么跟你没关系，你不摇怎么会这样，”一听刘二瘸子矢口否认碎作一团的雪梨与自己无关，“卫生衣”大急，隔着柜台一把抓住刘二瘸子的袖口大声嚷了起来，一场纠纷在所难免，为了不想生出事端，老吴忙出言止住刘二瘸子的争辩并伸手从刘二瘸子的手里拿过那瓶引起纷争的罐头。
　　“好了好了，不要争不要争，我买，”拿过罐头，老吴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手中的这瓶罐头恐怕是因为摆放的时间过长，泡在糖水里的雪梨已经酥了才导致在刘二瘸子的摇晃中碎掉。
　　不管有多少可以强调的理由，罐头里的雪梨是被刘二瘸子摇碎总归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老吴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卫生衣”多作纠缠，嘴巴越来越渴，买下了罐头的老吴在“卫生衣”恢复的卑微里又用手一指货架上的健力宝开口说道：“把这个拿来我看看，”老吴这一说拿来看看可好，“卫生衣”想必是有半年多没有开过张，正愁着货架上的健力宝不知如何处理，此时一听老吴指着健力宝说拿来看看，当即拎起一听健力宝“喀嚓”一声拉开了易拉环就递在了老吴的手上，“十五块，十五块”
　　“什么就十五块？我说我要了吗？”
　　老吴没有料到“卫生衣”竟会采取如此绝决的推销手段，吃了一惊，“嗯？你不是说拿来看看吗？”
　　“看看就要啊？”
　　老吴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瞧着那一双反穿在此人脚上的解放鞋在肮脏的柜台下蹭来蹭去，老吴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但猥琐而且龌龊，“那不管，既然打开了，你总得要吧”
　　“……呵呵，行……”老吴一时气的笑了起来：“你肯定是脑子坏了，”递在老吴手里的健力宝被老吴愤愤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罐面上划出一条简洁的灰迹。
　　“十五块？你是不是卖得太便宜了，”老吴阴阴的笑道：“外面都卖三十，你怎么才卖十五？”
　　“啊？”
　　“卫生衣”闻言大愕，起初不信的盯着老吴，观老吴一脸认真的笑转而又深信不疑。
　　难道物价局倒闭了？，“卫生衣”心中暗自猜测，否则物价怎会如此飞涨，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了？卫生衣转念又想，估计不是，起码农村里的生活水平还有待提高，不然自己也不会跑到这深山老林来搞副业，“卫生衣”不禁深悔这一月来尽忙于四处找寻别的致富项目，耽误了市场调查，以至于平白让老吴捡了个便宜。
　　一想到山外亏本批发可能都不止这个价，“卫生衣”肠子都悔青了，这买卖做的，都无颜见江东父老。
　　价格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此刻一见刘二瘸子指着货架上的健力宝也说要来一听，“卫生衣”赶快将余下的几听健力宝收进了货柜连说“不卖了不卖了，”老吴笑得越发认真，“你就喝罐头吧，”老吴一扭头朝一脸不忿的刘二瘸子指了指柜台上的罐头，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来递给“卫生衣”
　　“一共是二十三块，”趁着“卫生衣”找零的间隙，老吴拎起上衣的衣角细致的擦了擦手中的健力宝猛饮了一口，刘二瘸子见状咂了咂嘴，冲着埋头找钱的“卫生衣”焦声大喊：“快把罐头开开，”刘二瘸子急不可耐的喊声里“卫生衣”找给老吴零钱的手痉挛般的一抖，几张腌齑一般的纸币像被拔落的羽毛散乱的飘落在柜台上。
　　“咳，这个，我没有开罐头的东西，”卫生衣满脸歉意的看着刘二瘸子，“那怎么办？”
　　刘二瘸子顿时发急，干涩的喉咙像一把长号被怨气冲开了活塞，音域扩展到了八十度，“开罐头的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吃？”
　　刘二瘸子心急火燎的叫喊显然不是为了提高声乐的艺术表现力，卫生衣开始出现了心律失常的症状，“你别急，你别急，我这就帮你打开，”卫生衣生恐刘二瘸子再喊上两句自己极有可能就会从心律失常发展成心跳骤停，惊骇之下慌忙对刘二瘸子说自己拿剪刀开罐头很有一手，让刘二瘸子稍安勿躁。
　　卫生衣边自说着话边自就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和钥匙串在一起的折叠小剪刀麻利的打开，从剪刀保养得很好的镍面上泛出的崭新光泽老吴猜这很可能是卫生衣的心爱之物。
　　按照刘二瘸子所示，声称自己用剪刀开罐头很有一手的卫生衣手持剪刀沿着雪梨罐头的罐盖下一处没有锈迹的地方极其小心的撬了起来，撬了十来分钟，罐盖在卫生衣抖抖索索的撬声里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事实证明，卫生衣说在用剪刀开罐头方面很有一手纯属自吹自擂，睁眼瞧着卫生衣拿着个小剪子象撬门溜锁一样撬的血脉贲张，其状甚惨，同情心大发的刘二瘸于是声言卫生衣再撬不开就不要了，退钱了事。
　　事关销售业绩，一听要退钱，卫生衣再也顾不得爱惜自己手里的剪刀，手腕加劲，大力的撬了起来。
　　人一旦没有了顾虑，事情就好办的多，剪刀掰弯的声音里，罐盖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钻空子看来是卫生衣所擅长的，缝隙一开，卫生衣循着缝隙一时间撬的有如神助。
　　罐头盖在卫生衣的撬动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在刺耳的响声中刘二瘸子一会说不要把罐口弄破了，一会说不能让糖水溅出来，一会又问卫生衣的剪刀是不是用来剪过指甲，不失时机的向卫生衣充分的展示其难剃头的本色，卫生衣心中暗恨，懒得搭理刘二瘸子，只专心的开启手里的罐头，当老吴喝尽了手中的最后一口饮料，罐头上的盖子在卫生衣的奋力一撬下“哐当”一声落在了柜台上，与此同时，卫生衣手里的剪刀也断为两截。
　　为了卖这瓶罐头而赔上了一把心爱的剪刀，卫生衣显得极为懊丧，太划不来了，捡起落在柜台上的半截刀片，卫生衣心痛的难以自持。
　　目睹卫生衣在痛惜与懊丧作用下扭曲的脸，老吴大概觉得这时候不对卫生衣表示慰问有些不大人道，“你确实很有一手，”为了减轻卫生衣的痛苦，满足卫生衣的心理愿望和情感需求，老吴参照临终关怀的标准，采取了表扬的慰问方式竖起大拇指称赞了卫生衣一句，“是啊是啊，这罐头开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捧着罐头吃得畅快淋漓的刘二瘸子估计是与老吴有着一样的想法，一见老吴竖起大拇指，马上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差点让卫生衣怆然涕下的话。
　　吹捧无疑是可以令人迅速忘却忧愁和激发自信的一剂猛药，接下来当老吴和刘二瘸子走出了小卖部踏上山阶的时候，二人突然听见从小卖部里传来了卫生衣高亢的吟诵：天生我才开罐头，吾辈岂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