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4-25 20:19:12 字数:5788
三十四
屋内的空气在赵所长的沉默中渐渐变得有些僵滞,荧光灯上的镇流器发出的电流声越来越大,赵所长不开口,屋内的人谁都不敢弄出声响,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在赵所长棱模两可的眼神里,刘二瘸子如坐针毡,不断的强迫自己冲着赵所长咧嘴傻笑。
可怜的刘二瘸子不幸弄巧成拙,可能是傍晚在范家饭馆的餐桌上刘二瘸子的作战半径过小,只能针对身前的虎皮青椒实施突击,所以牙齿上残留着大量的青椒皮,这些附着在牙齿上的青椒皮无疑是不堪入目的,它立即引发了赵所长体表与体内的异常变化,眼瞅刘二瘸子不停的冲自己傻笑,满嘴黄不拉叽的青椒皮无一遗漏全部落在自己的眼里,赵所长皱起眉头,在一阵一阵的反胃中,赵所长把头偏向一侧,从心里做出了决定。
“你……你为什么……要要……啊拿刀?”
静寂的电流声被赵所长严厉的斥问撕裂,刹时间散逸无踪,刘二瘸子心神一震,脱口问道:“那拿什么?”
“拿什么……也也……不能拿……拿刀……你拿……拿刀……在在……主观上就……就有了……伤害他……他人的故……故意……”赵所长估计是被刘二瘸子牙齿上的那些青椒皮搞的有点神智错乱,蹲在高高的座椅上胡言乱语,刘二瘸子一听赵所长的话后悔不迭,早知道这样自己应该在两面针的店里寻把斧头。
刘二瘸子恹恹的垂下脑袋正自懊悔,耳边又听得赵所长轻描淡写的询问起自己:“你……你以前……有啊……有没有过什……什么……卧轨的……行……行为……”显而易见,青椒皮已经作用到了赵所长的中枢神经,刘二瘸子乍一听赵所长问自己是不是曾经有过卧轨的行为惊恐莫名,连忙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双手乱摆,口内紧张的申辩道:“没有没有,我从来就没有干过破坏铁路运输的事……”赵所长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谬误,听刘二瘸子莫名其妙的回答了自己这么一句话,不由得心中错愕,只在一瞬,赵所长便疑窦丛生,这个人为什么一开口就说自己没干过破坏铁路运输的事,肯定有问题,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赵所长不得已又把目光投向了刘二瘸子。
毋庸赘言,刘二瘸子在吃饱了撑的这方面堪称专家,无事强迫自己露露齿恶心恶心赵所长已然不受赵所长待见,还不吸取教训,此刻见赵所长半眯着眼歪着头踅视着自己,大概是为了在赵所长的面前证明自己不是老油条,刘二瘸子竭尽全力将紧张持续到底,站在原地哆里哆嗦。
刘二瘸子的神态更加坚定了赵所长的想法,赵所长当下复又施展开讯问的技巧,循循善诱:“你……你……为什么……没没……干过破坏……铁……铁路运输……的事?”
赵所长的这个问题在刘二瘸子听来太离谱了,按照刘二瘸子的理解,赵所长的这句话等于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去自杀,刘二瘸子有点慌神,“我,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刘二瘸子用手挠了挠头怯怯的回道,声音细如蚊蚋。
只有想不开才会去干些违法的勾当,赵所长一想对头,符合犯罪心理学的逻辑,于是微微的一点头,继续善诱:“那你……什么时候……会想……想不开……呢?”
在舞厅里被刘二瘸子弄得警威扫地的赵所长为了达到从重惩处刘二瘸子的目的,耐心的在刘二瘸子的脚下挖坑,以期刘二瘸子能栽个跟斗,无意间说出一个犯罪事实来。
刘二瘸子不知赵所长话中蕴藏的凶险,听了赵所长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打了近三十年光棍的伤心事,这一伤心难免情动于中,刘二瘸子抑郁的长叹了一声,含恨说道:“唉,一到夜阑人静的时候我就想不开,”赵所长一听有门心中一喜,赶紧又问:“哦?想……想不开……那你都干……干了点……什么……”
“没干什么,”刘二瘸子奇怪的看了看赵所长,“说……说说……都干了点……什……什么……不……要紧……慢慢……说……”赵所长把善诱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赵所长迫切的追问让刘二瘸子大惑不解,刘二瘸子不明白赵所长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心中实不愿据实回答,但眼看赵所长一副锲而不舍之状,心知保持沉默恐怕是不行,迫于无奈,刘二瘸子只好压低了声音羞怯的说道:“我空虚,我迷惘……”说完,刘二瘸子局促的瞟了瞟站在罗文田身旁的秦秘书。
“之……之后呢……说说之后……”赵所长的问话里开始明显的流露出亢奋:“之后?”刘二瘸子一愣,极度困惑的盯着赵所长:“之后我就睡了”
“睡……睡了?”
听刘二瘸子说在空虚迷惘之后就睡了,没有一点情节,赵所长大急之下口不择言:“你怎么……就……就睡了……那……那三更半夜的……你不就……白……想……想不开了吗……”眼前的这个胖子所长究竟有何意图,什么叫白想不开,刘二瘸子渐渐的感觉到自己的胸中躁动着一股无名火,在村联防系统干过基层工作的刘二瘸子此时已经隐隐的觉察出赵所长居心不良,似乎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聪明的刘二瘸子把这个看法在自己的心火中煅烧了两遍之后,当时就从鼻腔里重重的齁了一声将自己的这一看法在齁声里淬了淬火便直截了当的冲着赵所长瓮声瓮气的问道:“赵所长,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锋芒一露,郑河与罗文田四目相对,腿如筛糠,秦秘书暗自点头不迭。
刘二瘸子老实不客气的话再次触犯了赵所长的警察威严,刘二瘸子这一根本不循序渐进,一点不顾念赵所长良苦用心的反问当即促使蹲在座椅上的赵所长完成了从低能态跃迁到激发态的内转换,耳听得刘二瘸子带有诘问口气的话语,将身子半倚在球台上的赵所长不由得勃然大怒,赵所长心里怎么也不会想到刘二瘸子竟敢再次在人前让自己下不来台,恼羞之下腾的一声在座椅上站了起来,人在居高临下的情形下不知道是不是比较难以控制自己放屁,反正不巧的很,赵所长在座椅上腾身站起的时候,接连放了两个清脆的连环屁,与在脚踏实地的情况下所放的屁迥然不同,这两个高起点的屁一放出来便呈现其可观性与优越性,氤氲的雾气中,赵所长摆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臭架子。
“我……我……想知道什么?……我想……知……知道……你以前……有……有没有……干过什么……不……不轨……的事……”从刘二瘸子嘴里套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赵所长再也没有了善诱这回事,站在椅子上用手指住刘二瘸子“疾言”厉色,毫无疑问,疾言厉色的盘问显然比轻描淡写的相询更能让人注意力集中,刘二瘸子在明白无误的听清了“不轨”一词后,一时不清楚之前的“卧轨”究竟是自己听岔了还是这个结巴所长说错了,想自己为了卧轨这句话白费了这么许多口舌,还把空虚迷惘这样深藏了近二十年的内心隐秘都说了出来,刘二瘸子心中着实愤懑,仰面望着头快顶着天花板的赵所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刘二瘸子口气硬硬甩出了一句:“我打九岁之后就没有干过什么不轨的事,”刘二瘸子的话彻底打破了赵所长将幻想视同存在的主观愿望,九岁之前的刘二瘸子再有什么不轨似乎都构不成犯罪,大失所望的赵所长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站在座椅上左摇右晃,座椅在赵所长毫无规律的晃动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一见赵所长脚下的座椅在赵所长的摇晃中随时都有可能垮塌,赵所长却犹自未觉,罗文田和秦秘书几乎是同声喊了出来:“赵所长,小心,”二人这一声喊,拿腔作势的赵所长这才猛然意识到了脚下的危险,于是慌忙放下架子提心吊胆的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扶着球台的边缘异常小心的坐了下来。
“你……既……既然……没有干过……什……什么……不轨的事……那……那好……罚款……”坐下身的赵所长可能是“会当凌绝顶”时间太长,脑部不慎中风,火气十足的话说出来似乎没有一丝经过大脑思考的迹象,如此,九岁就懂得了空虚迷惘的刘二瘸子就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想不开的一个问题。
常言道: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所长的投石之举不存在问路的意图而是直奔目的而去,耳闻赵所长最后利落的说出一句罚款,刘二瘸子呆住了,罗文田与郑河还有秦秘书一时也觉得不可理喻,纷纷涌到球台旁,对赵所长这个肆意为工作单位搞创收的处罚决定表示异议。
确切的说,此刻内心最不忿的是老吴,在罗文田三人围着赵所长七嘴八舌据理力争的时候,老吴暗自剖析着赵所长所说的话,没干过不轨的事就要罚款,万国公法里也没有这么一条,什么道理?这已经涉及到了绠短汲深的问题,老吴在百思不解之下眼看刘二瘸子像溺了水一般牙关紧咬双唇紧闭,站在原地未动的老吴昂首便冲着赵所长高声质问道:“你凭什么罚款?”
“凭……什么……你们……在在……公共场合……打打……架斗殴……扰乱了……啊……公共治……治安……”话总算是又被赵所长引回了正题,罚款的理由是在公共场合打架,刘二瘸子也从深度想不开的状态中自拔了出来,“整件事的起因赵所长你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吗,我是路见不平,错不在我们,为什么还要罚他的款?”
老吴的用词很精确,在所谓的“见义勇为”上自己表白在先,却把罚款交由刘二瘸子一个人扛着。
“不……要多……说了……按照……治……治安条例……拿刀……就就……就……,”老吴的质问对于早已在心里做出了决定的赵所长已然不起任何作用,赵所长说着话伸手朝站在球台边的秦秘书三人挥了挥,示意三人都站回去,接着在刘二瘸子和自己彼此都一览无遗的情况下赵所长摆正了死要钱的态度目不转睛的盯着刘二瘸子言简意赅:“罚……罚款……”
钱无疑是罚定了,从赵所长那逐渐放大的类似于孔方兄的瞳孔中刘二瘸子知道罚款的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刘二瘸子撇过头无助的望着老吴,又是委屈,又是懊丧。
“他要罚款,那对方怎么处理?”
刘二瘸子无助的目光里老吴刚刚开始思索起这个姓赵的所长既然对刘二瘸子采取罚款的处理方式,那么他对阿法南猿将会作何处理时,耳畔就听得秦秘书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是啊,赵所长,你打算怎么处理对方?”
老吴接过秦秘书的话和刘二瘸子把目光同时落在赵所长的身上,只待赵所长稍微流露出一点含糊其辞的意思,老吴立时便要提出抗议,哪知道赵所长对如何处理阿法南猿的这件事似乎已经成竹在胸很久了,成竹得就差没到开花的地步,闻言之下未见思索张口就说:“窦……窦利炳吗……按照……治安条例我们……除了……对对……他要罚款……之外……还……还要对他实施……拘……啊,拘留……我们也……也知道……这……这个人经常……在在……舞厅里……为非作歹……舞厅声誉……极……极坏……许多……人都是敢……怒不敢……啊言……我……相信……你你们……讲的……是事实……他……他把你们……打打……成这样……你……你们放心……我,一定……秉公……处理……”赵所长不容易,为了增强罚款成功的速率,硬是撑着一口气在一分钟之内表达出了平时需要五分钟才能表述清楚的意思,赵所长的处理方式显然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各打五十大板,老吴无法再说什么,只好用手抚了抚自己高低不平的脸眼巴巴的望着赵所长谨慎的问道:“那,要罚款多少?”
在老吴想来,在罚款的数额上赵所长肯定是要沉吟一番,不想赵所长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听得老吴问起自己要罚款多少,立马就从嘴里利索的蹦出两个字:“两千……”
“啊?要罚两千?”
两千,两千是个什么概念,刘二瘸子突然有针对性的想起自家猪栏里那两头快要出栏的猪,一下子就傻了眼。
与此同时,老吴四人也忿忿不平的同声惊呼:“怎么要罚这么许多?”
一看群情开始有点激愤,赵所长略微收拢喇叭状的嘴:“不……不……按治安条例……应……应该罚……罚两千……鉴……鉴于你们……斗斗……殴的动机……是……是建立在……见义勇为的基……基础上……所以……我决定……对你们罚……罚款一千……”赵所长说罢还没等老吴四人有所反应,紧接着又对着秦秘书说道:“你嘛……就……就算了……不用罚……罚了……”赵所长这一集中体现男士优先的绅士行为让刘二瘸子顿时大喜过望,原来罚款并不针对自己一个人,人人二百五,真是罚得恰到好处,立即就准备表示同意的刘二瘸子正欲张嘴认罚,忽然就听得郑河像被鬼掐住了喉咙一样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怎么我们也要罚款?我们并没有动手啊……”郑河一声未息,老吴紧跟着一声又起:“要罚一千?这“见义勇为”的成本也太高了……”
“是啊是啊……”罗文田也急忙在一旁紧声附和并不断恳求:“赵所长,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执法机关的罚款毫无疑问是带有垄断与强制双重性质特征的,赵所长明显清楚这一点,所以听凭眼前三人叫嚷得烟雾尘天,不怕三人不买帐,见赵所长始终无动于衷,没有半点通融之意,罗文田加大了磨嘴皮的力度:“赵所长,能不能少罚点,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未待罗文田将嘴皮磨破,赵所长依言把贵手一抬,伸手指向门边的窗户斜觑了罗文田一眼:“你去……去看看……就……就知道……我……我对你们……已经……很……很优惠了……”老吴顺着赵所长的手指之处抬眼望去,只见一张用手写就的布满了暗尘的布告正不清不楚的裱糊在木窗的窗棂上,可能是由于日子久了,也可能是由于粘贴不得法,整张布告的上半部分已经垂落了下来,挡住了标题,只露出下半部的明文细则。
赵所长未加说明,老吴也不知道这就是赵所长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治安条例。
老吴凝神细看那些经过涂涂改改的细则,所见尽是某事罚款多少、某事罚款多少,心里一时怀疑这是城西派出所自己内部颁布的罚款大全,老吴正在暗自猜度,猛然间见赵所长已从座椅上纵身跃下,三两步行至在布告前逐行细看的罗文田身边,用手指着细则中的持械打斗一栏爽声说道:“在……在这里……我……对你们……的……处理都……都是有依据的……你……你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对……你……你们……已经很……很优惠了……”瞧着细则中持械斗殴最低罚款两千的字样,罗文田点点头扭过脸来和老吴与郑河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从罗文田递来的眼神里老吴知道对于一心要对自己四人采取罚款手段的赵所长已然是多说无益,再说万一不慎说出个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毛了赵所长真就按着这张治安条例上所标明的罚款数目较起真来,那岂不是叫无事找事。
想到可能会产生这样的后果,老吴只得首先抢在所有人开口之前表示没有意见:“赵所长,我们愿意接受罚款,感谢赵所长的优惠,”老吴在对赵所长言及愿意接受罚款还不忘捎上了句感谢。
一看老吴已经同意认罚,郑河与罗文田就像被无缘无故的打了一剂庆大“霉”素,在自认倒霉之际也都表示同意接受罚款,罚款的事由是因刘二瘸子操刀引起,有人陪同罚款,刘二瘸子自然是乐得无二话。
老吴四人俱已同意接受罚款,赵所长大喜,虽说费了些吹灰之力,但总算是滥施职权成功,又为自己筹措到了一笔可以肆意挥霍的专项资金,赵所长欣喜之余用暗藏笑意的目光围着老吴一众环视了一圈:“你……你们……很很……很有诚意……来……来来……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