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4-21 20:41:12 字数:4089
不知不觉天色向晚,晃眼便已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罗文田和秦秘书盛意邀请老吴和刘二瘸子一同吃个饭,老吴连连假意推辞,最后被刘二瘸子在身后猛掐了一把痛的不行才欣然说了一句却之不恭。郑河自然也在被邀之列,于是乎一行五人当下便离开了办事处,由罗文田领头走出巷弄,朝街口行去。
一路上,刘二瘸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围绕着秦秘书的步伐像野兽派的绘画笔法一样粗犷豪放,在经过了脚踝事件后,秦秘书对刘二瘸子的观感显然已经突破了纯客观意义上的认知,在秦秘书的眼里,这个形象猥琐的男人与加西莫多一样,都拥有一颗善良的心。见刘二瘸子不断的在自己的身边兜来转去,秦秘书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果断的伸过一只手去牵住了刘二瘸子与之携手同行。
刘二瘸子哪里会料到秦秘书竟会主动以手见授,被秦秘书一牵住手,顿觉心脏怦怦乱跳,心如鹿撞的刘二瘸子暗中尝试着用大拇指轻轻的触了触秦秘书白腻的手背,发觉秦秘书不但不以为意而且将自己的手越握越紧,刘二瘸子心中一阵狂喜,狂喜之下更不迟疑,立刻把一腔的闷骚都化作了绕指柔。
欣喜若狂的刘二瘸子心醉神迷的吹起了口哨,吹起了自己孤独时常吹的曲目“婚礼进行曲”,在刘二瘸子风尘仆仆的口哨声里,四个人在罗文田的带领下来到了街边的一个小饭馆。
罗文田似乎是这里的老主顾,离饭馆还有几步之遥,老吴就见一对蹲在饭馆门口择菜的男女几乎同时站起身来,齐齐朝罗文田招呼了一声:“哟,罗老板,来吃饭啊。”
罗文田点点头,晃荡着手里的钥匙:“来了两个客户,过来吃个饭。”
“哦,罗老板,请请,快里边请。”男子闻言急声吩咐女子招待来客,吩咐完后便又自顾蹲下身子忙着收拾起撂在地上的菜来。
“范家饭店”,在这家小饭馆门口站定的老吴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竖在店门口的劣质灯箱,从这个既是招牌又是灯箱的破烂货上老吴知道了这家饭店的主人姓范,这肯定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老吴心里暗自猜测,从范家饭店这个拗口的饭店名称上老吴对这个姓范的饭店老板作出了没有文化的判断。
灯箱的四周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局部地区重度烧伤,老吴的目光顺着灯箱被烧穿的部分看向搭在店门口的锅台,一只单口的煤气灶直接架在煤气罐上,三只炉火正旺的煤炉一字排开,两辆叠加在一起的板车车架上搁着一块比床板还大的案板,案板上整齐的摆放着一盘盘配好的菜蔬,保鲜膜下吝啬的闪耀着暗涩的光泽,老吴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案板的一条鱼上,老吴不清楚这是一条什么鱼,生得奇形怪状,恐怕是因为长时间无人问津,这条鱼已经非常明显的呈现出了木乃伊的症状,老吴一时不禁怀疑起这条鱼是不是这个姓范的从古生物研究院倒腾来的,正出神,耳旁就听得蹲在地上的男人仰头冲自己殷勤的招呼道:“老板,进去坐,进去坐。”
范老板的招呼声里老吴微微颔首一笑,收回案板上的目光,迈步走进了店门。
范家饭馆不大,餐桌却是不少,在一个用布帘隔出的雅间里,罗文田四人围着一张圆桌早已分宾主坐定。老吴一进门,坐在正首的罗文田立即扬起大手噼里啪啦的拍打着身侧的座椅,“来来,小吴,过来坐,过来坐”,乒乒乓乓的声音里,座椅椅背的海绵被震得从一处破裂的皮革中露出了一大块。
老吴沿着餐桌一路逶迤来到罗文田的身边。一俟老吴落座,罗文田马上朝端茶倒水忙个不停的女子口中叫唤道:“去,老板娘,把菜谱拿来。”
“就来,”女子一声巧笑放下手里的茶壶,掉头就从一只盛放着杂物的破旧塑料桶里取出一本菜谱递给罗文田,罗文田只手接过女子递来的菜谱,把脸迎向老吴和刘二瘸子开口就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这句话太熟悉了,罗文田话一出口猛然间心中一凛,自己怎么一点都不吸取教训,眼见自己话音一落,刘二瘸子喜笑颜开,客气之状与胡茂盛如出一辙,心内顿时着慌的罗文田当下不及多想,手一抬,就欲把菜谱重新给扔回到桶里去,而此时的刘二瘸子显然误会了罗文田的意思,看罗文田一抬手,以为罗文田准备把菜谱扔给自己,由于担心罗文田手艺不精扔错对象,刘二瘸子于是便忙从座中站起,客气的伸手来接。
势成骑虎,而且罗文田同志绝对是骑着一匹飞虎,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罗文田扬着个菜谱望着刘二瘸子左右为难。再说刘二瘸子,这时见罗文田只顾直勾勾的瞪着自己手持菜谱作瞄准状,心里难免犯嘀咕,一边暗自寻思罗文田怎么喜欢玩投掷类的小把戏一边提心吊胆的站在原地晃来晃去,待瞅了个空档趁罗文田稍有不备一伸手揪住罗文田手里的菜谱,这才放下心来对罗文田真诚的感谢道:“罗厂长客气,罗厂长客气。”
眼看食堂里发生的一幕又将重演,罗文田心里叫苦不迭,两手死死捏在菜谱,只是不让刘二瘸子夺了去。刘二瘸子哪会知晓罗文田心里的苦水,发觉罗文田捏着个菜谱死不松手,只当是罗文田存心要与自己比试比试手劲,秦秘书面前岂能丢脸,刘二瘸子当即一声低吼,双膀叫劲,拼力去拽罗文田手里的菜谱。
两人一个扯,一个拽,罗文田渐渐不敌,毕竟坐在座椅上的罗文田与站着的刘二瘸子进行拔河比赛首先从气势上就输了一筹,罗文田和刘二瘸子青筋毕露的脖颈让老吴觉察到了二人之间的异样,老吴疑惑的瞧了二人几眼之后,把目光顿在了刘二瘸子的身上。
“你在干什么?”老吴张嘴叱道,“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像不像话,还不坐下来。”
美人在前,虽然听到老吴的喝叱,刘二瘸子依旧倔强的揪着菜谱不放,只是不再用力,罗文田此时当然也不便再用力,在老吴怀疑的眼神里罗文田将手里的菜谱改扯为递,试图让老吴在直观上感觉自己和刘二瘸子是为点菜这件事相互推让。
罗文田终于松开了捏住菜谱的手,“点吧,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吧!”
神色黯然的罗文田语气不善,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对一个身患绝症来日无多者的殷殷解劝,得胜的刘二瘸子如何还会用心去品咂罗文田的话中之意,接过菜谱神气的觑了老吴一眼方才坐下身来,罗文田的眼神越来越像案板上的那条鱼。
天可怜见,范家饭馆的菜谱好像是被范氏两口子放进酱菜坛子里腌过,腌臜的就像一本江湖郎中手里专治狐臭的秘籍,刘二瘸子兴冲冲翻开菜谱,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刘二瘸子一个不防,差点熏昏,连忙腾出左手捂住口鼻,再用眼细看菜谱,只见整个页面上到处粘着一团一团已经风干了的一些不知名的糊状物,刘二瘸子顿时心中作呕,连着呸了两口,勉强又翻了一页,情况更糟,绿头苍蝇的标本都出现了,看到这些,刘二瘸子哪里再还有兴致点菜,迅速合上菜谱,用两个指头捏住菜谱的一角往罗文田的身前一丢,左手仍旧捂住口鼻连声说随便随便。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罗文田初始显得有点茫然,等到真切的听得刘二瘸子口说随便,心中大喜,旋即虚情假意的将刘二瘸子丢来的菜谱朝老吴身前一推,“小吴,你来点,看看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
老吴自然是把“客随主便”说的滴水不漏,如此罗文田马上捡起桌上的菜谱,冲着手拿纸笔侍立一旁的范家娘子吆喝道:“老板娘,给我们随便看着配几个菜,嗯,拿几瓶啤酒,先给我们上一个冷盘来。”先上一个冷盘?罗文田果然是随便至极。老板娘口应一声,接过罗文田递来的菜谱随手拉上了布帘。
昏暗的灯光下,望着坐在自己对面始终未发一言的郑河一副举世皆醒我独醉的神情,老吴轻叩牙关吐气开声,“不知道郑先生在哪里高就?”
郑河不清楚在想什么,歪着头两眼空泛的盯着印着《仕女图》的布帘上那些丰腴的仕女,没有留意老吴的问话,郑河不搭腔,老吴有点尴尬,隔了片刻润了润喉提声又问了一遍,哪知郑河还是没有反应,见郑河仰坐在椅子上两手抱住右膝只顾盯着布帘,老吴干咳一声,自觉讨了个没趣,遂转过脸讪讪的看向罗文田,罗文田见此情形即行标榜之能事。
“我朋友是干这个的,”罗文田在老吴讪讪的眼神里伸出右手在桌下做了个捻指的动作。
“嗯?”老吴一瞧罗文田的这个动作失声惊呼:“扒手?”
“不不不,不是,”罗文田见老吴会错了意,又用力的捻了捻手指悄声对老吴说,“搞嫖(票)的,我朋友在嫖这方面很在行,”罗文田说着暧昧的一笑:“算得上是专业人士了。”
罗文田笑罢把手搁回桌面紧接着又附身在老吴的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不过风险也不小。”
罗文田的这个话说的老吴太不明白了,从罗文田隐晦的话里老吴唯一能得出的结论那就是郑河是个嫖娼专业户,老吴费劲的“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对罗文田所说的风险也不小这句话表示理解,望着罗文田在饭桌上相互交织的手指,老吴再次干咳了一声,再次把目光转向了郑河。
布帘外传来酒瓶的撞击声,须臾,布帘被掀开,范家娘子腋下夹着几瓶啤酒一手托着一碟凉拌黄瓜走了进来,“罗老板,酒来了。”
范家娘子挤出一脸的媚笑,躬身把夹在腋下的啤酒轻巧搁在圆桌上并顺手把凉拌黄瓜端端正正的放在圆桌的中央,“菜马上就好。”
范家娘子用手掸了掸围裙,脸部保持着人莫予毒的媚笑:“大家先请慢用,慢用啊……”
范家娘子环视了众人一圈,挨个说着慢用,说了半天见没有一个人动筷子,恼羞不已,拍了拍手掉转屁股又钻了出去。
在布帘被掀开的一刻,郑河已然从古典主义遐思回到了现实主义的饭桌前,返回到现实主义的郑河在放开抱膝的手坐正身形的一刻一眼瞥见老吴正一脸仰慕的望着自己,老吴的神态让对之前卖力的向自己表示友好的老吴心存感念的郑河忽然间心生感动,这一感动郑河遂责无旁贷的将老吴引为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郑河一激动大概是把自己想象成了俞伯牙,把老吴想象成了钟子期,居然当着在座的几个人就对着老吴唱了起来:“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人憔悴,妇缫婢织奴耕嫁,务桑麻,捕鱼虾,渔樵见了无别话。”
“奴”都跑出来了,到底谁是渔樵谁是奴?老吴一听之下不由得惊恐万状,眼见“俞伯牙”同志咿咿呀呀吟唱不止,“钟子期”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此时坐在郑河身侧的秦秘书突然手按下腹呻吟了一声。
“秦秘书,怎么了?”谢天谢地,秦秘书呻吟的正是时候,老吴赶紧抓住机会转移视线,汇同罗文田和刘二瘸子的目光一起聚集到了秦秘书的身上,秦秘书脸色微赧:“我……不太舒服,想去方便一下。”
“喔?”秦秘书的呻吟中郑河恢复了常态,“那快去吧!”郑河关心的催促着秦秘书并瞬即站起身来为秦秘书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郑河起身一让开座,秦秘书迅速穿过郑河,朝着店内的厕所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