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等到第三天的头上，当如玉无意中发觉自己父亲脚上穿着的袜子竟然是出自于厂里时，如玉终于明白老吴与自己父亲商谈的所谓工厂发展前景的具体内容，如玉为此对老吴说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希望你这样”，如玉在可爱之外还有着可敬之处。
　　再过几天，就到了合同上规定的产品交付日期，虽然在与罗文田签定的合同上并没有明确规定一次要交付多少，但老吴还是花了近两天的时间清点出九千双袜子，分别装在了四个编织袋里，鉴于胡茂盛与罗文田的关系已经恶化，同去的人选在胡茂盛与刘二瘸子之间老吴想都没想就选定刘二瘸子随同自己前往橘州送货。
　　刘二瘸子一听老吴要自己随行，连忙郑重其事的对老吴说自己眼下正在和陈小妮发展恋爱关系，马上就要如火如荼，让老吴是不是考虑换个人选，除了胡茂盛，哪里再还有什么人选，老吴态度坚决的拒绝了刘二瘸子留守厂里的请求，并阴阳怪气的对刘二瘸子说：“如火如荼？你也不怕被烧死，让茂盛留厂，你跟我明天去橘州送货。”
　　见老吴心意已定，刘二瘸子无奈，只好找到陈小妮用甜言蜜语把陈小妮涂得密不透风，保温措施做得刘二瘸子差点不省人事。
　　橘州，老吴又一次来到橘州，心里居然泛起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车到橘州恰值正午，七个多小时的车程早已将刘二瘸子颠簸的饥肠辘辘，因此车一到站，在小贩们蜂拥而来之际，深谙失节事小饿死事大的刘二瘸子在还没有与人谈及价格的情况下就从一个小贩的手里抢过一袋面包大嚼特嚼起来，刘二瘸子此举无形中促成了当地面包价格的迅速蹿升，“三十块……”
　　卖面包的小贩无比豪爽的比划了一个三星高照的手势，老吴颇为气恼的扫了一眼净顾低头猛吃的刘二瘸子，无可奈何的掏出三十块钱，刚付完账，老吴在众多伸过来的食品中才一抽身不想耳畔又听得被面包噎住了喉咙的刘二瘸子又朝着一个卖果汁的小贩哽咽的唤道：“来一瓶来一瓶……”这样，哥俩好的手势里老吴又干净利落的去了二十，“正好，五魁首。”老吴叉开五指对着大吃大喝的刘二瘸子咆哮了起来，在老吴大声喝出五魁首之际，刘二瘸子急忙眼观六路，眼观不慎被敲了两竹杠的老吴表情越来越艰苦，刘二瘸子赶紧把吃剩的面包和果汁以全福寿的手势塞给老吴便一溜烟的窜上车顶卸起货来。
　　老吴和刘二瘸子雇了辆三轮车熟门熟路的将袜子送至罗文田的办事处时，办事处里只有秦秘书一个人。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个把月的时间里，秦秘书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打击，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远没有生成，秦秘书竟然谦虚的穿起了裤子，这让刘二瘸子有些怅然若失，本来刘二瘸子从茶色的玻璃门外看见罗文田的办事处里只有秦秘书一个人，心中甚喜，以为这次可以趁罗文田不在毫无顾忌的近距离观摩大腿，不料秦秘书起身相迎时，却见秦秘书穿了条流线型的水磨牛仔裤，心念瞬时成灰的刘二瘸子在大失所望之下冲着迎出门来的秦秘书用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称呼方式极荒唐的问候了一声，“密斯秦，你好，好端端的怎么穿起了裤子？”
　　刘二瘸子言下颓丧之意毕露无遗，刘二瘸子的颓丧可以理解，秦秘书的大腿原本是刘二瘸子此行橘州最大的看点，刘二瘸子这句问候实在是问的有些标新立异，好在刘二瘸子口里的密斯秦同志身经百战脸皮够厚，闻言之下安之若素的粲然一笑，置若罔闻：“又见面了，你们好，你们好。”
　　招呼声中迎出了门口的秦秘书把一双扑朔的眼睛落在了编织袋上，“产品送来了？”
　　秦秘书用手轻轻一捋走动中散落在额前的秀发，“欸，送来了。”
　　刘二瘸子的回答中老吴正准备对秦秘书说出这一趟送来的袜子数量，秦秘书已操起了橘州方言指使起三轮车夫将装着袜子的编织袋扛进了办事处。
　　“来来来，进来”，袜子堆放就绪，秦秘书一边忙着泡茶，一边配合着口内的招呼腾出一只柔荑曼妙的朝着站在门外的老吴和刘二瘸子招动着，门口的刘二瘸子大约是被秦秘书的柔荑晃花了眼，自觉秦秘书着重是在朝自己招手，一时血往上涌，当下忘记了让一把手先行这一约定俗成的规矩，几步抢过老吴一头便拱进门去。
　　性急的刘二瘸子如一阵狂飙将刚欲进门的老吴撞得在原地一连施展了五六个难度系数高达八点零的旋转动作，可能是由于难度系数太大，老吴在完成了这些旋转动作后明显体力不支，摇摇晃晃的旋进门后一下子就摔倒在了沙发上。
　　见老吴反客为主，一来就搞了一场高规格的慰问演出，秦秘书感动不已，立即放声喝彩，“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刘二瘸子在秦秘书的惊叫声中心里一慌，回头看时，发现老吴正横躺在沙发上，整个面部“气”象万千。
　　刘二瘸子一见吓得赶快又折转身走到沙发前扶老吴坐起，口里连声的赔着不是，头晕脑胀的老吴在缓过劲来的时候窘迫至极的对着秦秘书说了声没事，随后驾轻就熟的冲着刘二瘸子低低骂了一句：“赶死去啊。”
　　刘二瘸子显是不清楚死怎么赶法，闻言之下攥拳扪心作叩问状，结果叩问了半天除了感觉出自己心跳加速之外一无所得，刘二瘸子由是一蹶不振。
　　办事处里的一应陈设在老吴的眼里与月前并无多大变化，除了堆砌在墙角的那两层纸壳箱少了一层之外，再有，就是秦秘书的裤子了，对于向来裙不解带的秦秘书为什么突发奇想穿起条裤子老吴本不以为意，然而出于对新生事物的支持与理解，老吴还是装出很欣赏的样子对秦秘书的裤子倾注了极大的热情。
　　“秦秘书，罗厂长去哪了？”老吴紧盯着秦秘书的裤腿得体的问道。
　　“哦，罗厂长和他的一个朋友出去了。”秦秘书一见老吴不耻下问，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中午出去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应该快了吧，再等等……”
　　秦秘书说话间低下头优雅的摆动着裤腿，老吴自然是要等罗文田回来，“不急”，老吴不咸不淡的一笑，继续专注秦秘书的裤腿，秦秘书在老吴全力以赴的专注下摆裤腿摆得渐渐有点力不从心，眼瞅刘二瘸子在老吴的带动下也加入了专注裤腿的行列，着力保持优雅之姿的秦秘书于是当即决定交换双腿，轮番摆动，不料就在两腿交切之际，一心呈现优雅之态的秦秘书左脚的脚踝一不小心磕在了桌腿的棱上，痛得秦秘书立时惨叫了一声，涕泪顷刻间马上横流。
　　说时迟，那时快，老吴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状况，就见得身边的刘二瘸子已腾身跃起，一个箭步冲到秦秘书身前，二话不说捧起秦秘书的左腿就对着秦秘书的脚踝处连连呵气，当场对秦秘书的痛处进行热处理，其实要说刘二瘸子捧着秦秘书的腿是不恰当的，毕竟秦秘书的腿不是猪腿，可以随意朝前弯曲，确切的说，是刘二瘸子抬空秦秘书的小腿趴着身子朝秦秘书的脚踝处吹气，其状一如给煤炉生火时从下端的风口往里吹气的情形，刘二瘸子的这一举动令老吴大跌眼镜的同时也使得秦秘书将长哭当歌。秦秘书一曲唱罢深情的对刘二瘸子呢喃了一声：“谢谢，好多了，谢谢你，刘……”
　　呢喃的秦秘书用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昵称表达了自己对刘二瘸子的感谢，刘二瘸子闻之风流的站起身，站直之后正欲对秦秘书潇洒的倜傥一下，忽见秦秘书脸上泪痕犹在，怜惜中不及多想，顺手就从办公桌上抄起一张传真纸替秦秘书费心的擦拭起来。大跌眼镜的老吴应该说这时眼镜已经跌到九霄云外去了，对刘二瘸子五体投地的助人为乐精神老吴谈不上有什么感想，此时的老吴脑海里始终存有一个疑问，刘二瘸子的那一个箭步到底是怎么迈出去的。
　　老吴萦绕在脑海中的这一疑问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都没能得出一个令自己觉得满意的解释，劣质的玻璃门外终于出现了罗文田变形的身影。
　　“唷，小吴，你好你好你好。”踏进门的罗文田一眼看见老吴，热情的似乎就像是见到了自己失踪了半个世纪的挚友故交，一连串脱口而出的“你好”声震瓦檐，老吴从沙发上闻声站起，双手抱拳忙冲着朝自己伸过手来的罗文田也频声问好，多日不见的罗文田头上依旧是戴着他那顶心爱的绿帽子，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罗文田头上的绿帽子非但未见褪色反而绿的格外令人注目，这样，老吴很容易的就发现了罗文田的帽子已与先前略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帽子的顶端已然多出了一个大大的球饰，老吴的眼神越来越惶惑，双拳越抱越紧。
　　罗文田一见老吴紧握双拳，大力金刚手无法施展，遂把双手一分，改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什么时候到的？”罗文田两手搭在老吴的肩上热情的问。
　　“午后来的，来了有小半会了。”罗文田的热情让老吴在据实告知罗文田自己到来的时间后不得不用“小半会”一词来展现自己非凡的耐心，“袜子送过来了，罗厂长，你要不要看看？”
　　老吴不明白罗文田为什么比之前自己初来橘州更为热情，在老吴想法里，经过了培训阶段的相处，已经看出自己和如玉之间的关系而致使围着如玉打造风花雪月未竟的罗文田应该没有理由对自己表现得如此客气。
　　“不急不急，”罗文田帽端的球饰在罗文田摇首间像一只狂风中破落的风向标东倒西歪，望着罗文田帽子上显目的球饰，老吴愈发荧惑，老吴不清楚罗文田这是怎么了，罗文田的热情让老吴在那一刻差点就以为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人明白罗文田毅然决然的将一个球状物捆扎在自己心爱的绿帽子上是出于什么考虑，同样无人明白，在如玉离去之后的日子里，罗文田是否得出了什么启示，从而彻底的从“君子好俅”的话中领悟到更深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