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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4-21 20:38:28      字数:5248

  柴火棚里已然没有了刘二瘸子的立足之地,窄小的屋内,看到由于找不到位置而爬上办公桌就坐的梁克俭,牛进步只好勉强的拍着自己的大腿问刘二瘸子有没有兴趣坐一坐人肉沙发,刘二瘸子有多大的胆子敢坐在牛进步的大腿上,又是一连串的不用不用,说完怕牛进步再行相邀,便自觉的在门口蹲了下来。刘二瘸子才刚刚蹲下身,坐在办公桌上的梁克俭突然“咦”的一声惊呼把还没有蹲稳的刘二瘸子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牛进步同样被梁克俭的惊呼惊得浑身一颤,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把目光从刘二瘸子的身上转向梁克俭时,正见梁克俭手里拿着一张纸迎着老吴问道:“小吴,这是你写的?”
  梁克俭手里拿着的是老吴夜来无聊时写的一首诗,老吴在梁克俭发出惊呼的第一时间惊喜的以为梁克俭也是此道中人,此时听梁克俭见问,遂腼腆的答道:“没事写着玩,一点小情绪,让梁支书见笑了。”
  老吴腼腆完之后准备接受赞美,不想却兜头接到了一盆冷水,“诗这个东西我不懂,只是看着新鲜,真没有想到你还会写诗。”
  梁克俭此言一出颇觉失望的老吴心中不免有些暗自着恼,心说不懂这么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牛进步显然来了兴致,连声催梁克俭拿过来看看,接过从梁克俭手里递来的纸张,牛进步低头细看,只见在“浮云”的标题下写着:黑暗的深处/总有一些事物是透明的/比如说/眼睛/——看清了一切/风/带走了泪水/风去往哪里只有风知道……
  牛进步颠来倒去看了半天,不明白什么意思,梁克俭一见牛进步有点迷糊,忙凑上前来,说:“这个话写的不大通顺。”
  梁克俭不光送水,而且在水里下毒,“我认为小吴的这个诗写的语句矛盾,黑就是黑,怎么会透明呢。”
  梁克俭这一说,牛进步马上做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状,“嗯,对对,我也是这么看。”
  在和牛进步彼此交换了对浮云的看法之后,梁克俭一脸沉痛的对老吴说:“小吴啊,你还要多看书多学习啊。”
  这一句话说的,老吴的鼻子都差点气歪,羞愤之下险些说出“你们知道个鸟”,然而考虑到自己以后在村里还有诸多的事情需要倚仗牛进步和梁克俭的支持,不得已老吴只好在梁克俭面前堆出一脸少壮不努力的悔恨表情死命点头。
  梁克俭继续沉痛:“没上过大学吧。”
  老吴心里骂道:鬼摸到你的头了,这跟上不上大学有个毛关系,心中暗骂脸上悔恨不减:“没有。”
  “怪不得,怪不得。”梁克俭闻言窃喜不已,连以怪不得向牛进步示意自己看法正确,为了将打击老吴的专项斗争进行到底,梁克俭紧接着又对老吴说:“我有一个远房表侄在南京大学就读,有文化,那写来的信就是不一样。”
  梁克俭说到此处故意咽了咽声顿了一顿,其意欲让老吴能够从容的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好借机炫耀一番。哪知老吴的面部肌肉由于悔恨的太彻底,已经僵住,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梁克俭自然不清楚,见老吴表情悔恨依旧,并没有一丝羡慕的意思,寻思好的话一时找不到由头说出来,憋的难受,急的不停的暗示老吴:“写得好啊,写得好啊……”老吴明白梁克俭的用意,苦于面部肌肉麻痹,爱莫能助。
  在梁克俭近两分钟的独白之后,救场的终于出现了,当牛进步说:南京大学那可是个名牌大学的时候,梁克俭就像获救的溺水者感激的眼泪都险些流下来,梁克俭不愧是搞政治思想工作的,沉稳老练,虽然感激,但梁克俭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急欲表达的谢意,轻声慢气的纠正起了牛进步的话:“这个,南京大学是重点大学,它不是名牌大学。”
  “哦?重点大学?”牛进步显是对重点与名牌的概念含混不清,瞧牛进步一脸诧异,梁克俭想索性从名牌大学说起,再慢慢步入正题,梁克俭拿定注意口里说道:“国内的名牌大学并不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所,你知道都是哪几所大学吗?”
  牛进步摇摇头。
  梁克俭又把目光移向老吴,问:“你知道吗?”
  老吴谦虚的一笑,“都不知道?”
  梁克俭随即将目光以大于九十度的视角覆盖住包括刘二瘸子在内的所有人,“北方有几所,南方也有,你们知道南方和北方具体是以什么来划分的吗?”
  梁克俭吃多了,到处吊胃口,牛进步很不耐烦,“说就说,扯什么,哪个不晓得你见多识广。”
  梁克俭见卖关子卖得正是时候这才缓声说:“像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啊,复旦大学这些才是国内的名牌大学。”马上就要进入正题,梁克俭在异口同声的“喔”声中刻苦的清了清嗓音,在这里必须要对刘二瘸子予以表扬。
  就在梁克俭正欲背诵一封家书的时候,刘二瘸子突然惊异的冒出了一句:“孵蛋大学?在哪里?”
  集中精神准备背诵信件的梁克俭被刘二瘸子这一问问得一分神,暗自责怪自己说的不够详细,于是笑着对刘二瘸子说:“在上海,上海复旦大学。”
  “上海?”刘二瘸子这一听梁克俭所说更加迷惑:“上海怎么会有孵蛋的大学。”而也就在话一出口之际刘二瘸子旋即喜出望外,一股强烈要求上名牌大学的欲望令刘二瘸子不顾一切的冲着牛进步高声嚷道:“牛叔,孵蛋我懂的啊。”爆笑声里,梁克俭的炫耀计划不幸胎死腹中。
  对于织袜厂的评价,牛进步和梁克俭走出学校的大门口时最终统一了认识,一致认为大有前途,尤其是牛进步,在充分肯定了以老吴为核心的领导班子积极工作态度的同时不断的提醒老吴,一定要利用好自己这块自然资源,老吴下意识的低头瞅了一眼牛进步的脚,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上班的如玉到库房里来换工作服时,老吴正猫着腰在装着袜子的几个编织袋里挑来捡去。
  “沉音,你在做什么?”走进库房,一见撅着屁股的老吴手里不停的拿着几双袜子在比来比去,如玉微微感觉有些讶异,“来啦”,老吴从两腿间的空隙瞧见推门而入的如玉一步一探的朝自己走来,连忙站起。
  “没做什么,”老吴转过身:“我就是来看看。”老吴不想对如玉说自己是为了要获得其父的欢心而正在为牛进步挑选袜子,说话间一甩手,把手里的袜子又丢进了编织袋。如玉哪会清楚老吴的真实意图,以为老吴只是过来检查入库袜子的质量,便对老吴展颜一笑:“你放心吧,织出来的袜子都是经过春花和我看过之后才入库的,不会有问题。”
  “嗯,我知道不会有问题。”美丽的如玉脸上展露出的微笑如栀子一般的娴雅,手心渐觉有点灼热的老吴顺嘴就溜出了一句无法不令人生疑的话,既然知道没有问题,那方才的举动又该作何解释,顷刻间觉察到自己话中的毛病老吴不等如玉起疑立即话锋一转,扯开话题:“如玉,你爸上午到厂里来了。”
  “听我爸说了。”如玉笑意更浓,“我爸说你挺会办事”
  “是吗?你爸这么说的?你爸还说了些什么?”老吴心里清楚牛进步肯定不会把自己欲送其袜子的事说给如玉听。
  “说你能干,”如玉说着话一低脑袋:“说蛮喜欢你。”
  一声牛进步对老吴口称的“喜欢”此时从如玉的嘴里说出来说得是依洄缱绻,情意绵绵,年轻的老吴心旌摇荡,禁不住伸出双臂轻轻的就揽住了含羞垂首的如玉,如玉顺从的伏在老吴的胸前,一任年轻的老吴在意乱情迷中将自己越拥越紧,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在那个漆黑的夜晚,自己已向这个将自己搂在怀里的男子袒露了全部的心迹。
  车间里逐渐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伏在老吴胸前的如玉突然用力的推开身前的老吴:“去去去,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如玉娇笑着嗔道,笑声里趁老吴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调皮的冲着老吴的面门吹了一口气,随后扳转老吴的身体将老吴推出了门。等到如玉换完衣服出了库房走进车间,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老吴再次闪身溜进了库房,这会也顾不得挑东捡西了,老吴抓起一把袜子往怀里一揣,之后镇静自若的回到了柴火棚。
  老吴掐算着时间来到牛进步的家如玉刚好将饭桌上的碗筷收拾停当,准备回厂。
  “咦,你怎么来了。”乍一见忽然出现在自家门口的老吴,如玉有些意外。
  “我来和你爸商量点事,”当着牛进步的面,老吴迎向如玉的目光和说出的话都拿捏得极有分寸。
  “商量事情?”如玉闻言把头扭向自己的父亲,一看父亲正冲着老吴招手,一脸蓄意隐藏起的神秘看起来就像是一封辗转了几千里的匿名信件,如玉不免生出了些好奇之心,“有什么事要商量?商量什……”
  贿赂的勾当自然是不能让如玉知道,老吴和牛进步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打断了如玉的话:“没什么,就是商讨一下袜厂未来的发展。”
  心有灵犀的老吴和牛进步竟俱自怀有范成大“会心不在远,顷步便得之”的本事。二人会心居然会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如玉随即问了声继续顷步的老吴有没有吃,在得到老吴肯定的答复后如玉没再多问,自顾走出了家门。
  “来来来,过来坐。”牛进步今天可能是小酌了一番,忘记了待客之道,茶也没有给老吴泡一杯便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一个人对老吴说:“小吴,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乡兴旺中学的校长,朱贵庚朱校长。”
  其实老吴从一进门就留意到了此人,带一副镜腿结合处缠着一圈橡皮膏的眼镜,镜片看似比李宗吾的厚黑学还厚,颧骨高耸,面白无须,瞧着年纪与牛进步相仿,手里拿着根牙签正在不停的剔着牙,“你好,朱校长。”
  老吴在听了牛进步的介绍后谨慎的走到八仙桌前,恭敬的问候了一声,知识分子又是一个中学的校长,面对这样一个人,老吴没有理由不让自己显得恭敬。
  “这就是来我们村办厂的小伙子,小吴。”牛进步紧接着又从旁对朱贵庚介绍起了老吴,而眼前的朱贵庚却一点都没有老吴心目中知识分子的温良恭俭之态。
  “喔!”朱贵庚歪着个头拿眼斜斜的觑视着老吴:“就是你来村里搞厂子?”
  朱贵庚这一不带助词的疑问句在老吴听来是那么刺耳,老吴心里陡生不快,眼见对自己斜目而视的朱贵庚稍有些釉色的脸在明晃晃的灯下怎么看都像是一部野史,老吴立时收起恭敬之心,大喇喇的走到朱贵庚的上首坐了下来,“是啊,看不出我是来村里搞资本主义的吗?”老吴放肆的说道。
  听老吴这一貌似玩笑的反诘朱贵庚一抖,手里的牙签一下子就摆脱了单调的形式主义,深入到了牙龈中,朱贵庚痛的当时就裂着个嘴巴嗤嗤有声,牛进步似乎对这个兴旺乡上流社会的人物很是崇敬,接过老吴极不严肃的话神情庄重的对老吴说:“朱校长可是我们乡里最有文化的人,经历的事也多,天上地下没有他不知道的。”
  牛进步对朱贵庚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一番抬举总的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朱贵庚学识渊博,学识渊博自然也得益于经历,老吴不怀疑牛进步所说的话,看到从朱贵庚牙缝里抠出的那一大堆秽物,老吴想经历丰富的朱贵庚完全就可以以此为素材写六本自传。牛进步的吹捧显然比芬格欣更能镇痛,朱贵庚止住了“嗤”声,眼睛已基本脱离了眼镜的镜框,斜的越来越厉害,“你哪里的?”朱贵庚居高临下的问道。
  “昱城。”这个已经被老吴看出是一个“德不在我,甘蹈食而死”的人竟然也能为人师表,且还是一所中学的校长,老吴强按住心头的火气气闷的回道,“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办厂?”朱贵庚随即又问,质疑的话里显示出很高的技术含量,老吴被问得顿时不知如何作答,老吴正在思索怎样应对朱贵庚的这句话,耳边就听牛进步对朱贵庚说:“小吴是通过一个朋友介绍来的。”
  “哦。”朱贵庚两只互动功能出现障碍的眼睛兵分两路,一只眼瞄向牛进步一只继续乜斜着老吴,“听牛村长说,你还蛮能干的。”
  这句本属赞扬的话从眼前这个将妄自尊大等同于清高的朱贵庚口中不屑的说出在老吴听来无疑是朱贵庚对自己的嘲讽,老吴再也顾不得朱贵庚是不是牛进步的贵宾,当下就把目光一低,盯住朱贵庚不断从嘴巴里抠出弹射在板凳上的秽物反唇相讥,“我哪比得上朱校长能干。”
  把到处吃白食当成一门必修课的朱贵庚显然已经听出了老吴的言外之意,朱贵庚停止了剔牙,阴鸷的瞥了老吴一眼,而后迅即顺着老吴的眼神低头瞅向自己座下的长条凳,想看看到底还有哪些具有营养价值的货色没有被自己完全吸收,奈何眼神不济,看不真切,为了急于看清这些从自己的牙缝里抠出来的精华中所含的蛋白质含量,朱贵庚继续深入低头,结果不幸“梆”的一声,额头重重的磕在身前茶杯的杯沿上,磕在杯沿上的朱贵庚再接再厉,顺势再磕向桌沿,好个朱校长,果然不同凡响,瞬间功夫就磕出了个二重奏,牛进步见状大惊失色,连声问要不要紧,朱贵庚痛苦的抬起头,以手抚额,勉强冲牛进步说了句没事,随后扭过脸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老吴正欲痛斥老吴用心险恶,却见老吴摆出一副干我甚事的模样对自己用脑门磕出的天籁之音丝毫不为所动,不得已,朱贵庚只好做出一副有容乃大的样子自认倒霉。
  接下来在和牛进步的聊天中朱贵庚已经不再拿眼去斜视老吴,朱贵庚根本是连瞧都不瞧老吴一眼,“听说你们中学近日招收了一批民办教师?”牛进步问。
  “是的。”朱贵庚扶了扶眼镜腿显得漫不经心,“外面都在议论新招的民办教师其中有几个根本就没有当老师的资格,都是通过各种关系招进去的,有这么个事吗?”牛进步再问。
  朱贵庚警觉的将头抬了抬:“谁在议论?一批也就是几个,都是经过酒过三巡的审核程序严格审核的,谁在胡说八道。”
  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朱贵庚与牛进步一直在聊着民办教师的话题,当牛进步最后在听了朱贵庚无意中说出外面的传言可能是针对兴旺中学新近在内部成立了一个“误人子弟教办处”而向朱贵庚透露农技站准备来人来调查此事时,朱贵庚双手抱臂哂笑一声:“上帝的事归上帝,凯撒的事归凯撒,学校的问题关它农技站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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