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回去吃饭的女工们此时陆陆续续的都已经返回到了厂里，在老吴的吩咐下刘二瘸子又一次扛起纺车匆忙走进了车间，胡茂盛紧随其后，二人快步走到原先老吴指定的位置将纺车安放妥当。
　　重操旧业对刘二瘸子来说无疑是一件比较痛苦的事，由于早上的经历太过深刻，以至于面对眼前这架改良后的纺车刘二瘸子仍旧心有余悸，一切按部就班，刘二瘸子小心翼翼的转动着纺车的摇手，内心实是惧怕先前的情况再次发生，弯着个腰说什么也不肯坐下，事实证明刘二瘸子的担心是多余的，改良后的纺车在刘二瘸子的摇动中无声无息的转动着，其四平八稳之状比老虎凳还要稳妥，刘二瘸子终于放心的坐了下来。
　　女工们开始集体参与围观，个个抱着千年难得见一回的态度争相见证厂办主任身体力行重视妇女工作这一典型具有进步意义的历史时刻，刘二瘸子在女工们七嘴八舌的称颂声中有条不紊的激动起来，纺的兴起，嫌两手不够用，居然连脚也用上了，如此一来，纺线的速度明显加快，胡茂盛啧啧称奇，暗道温故果然可以令人知新。
　　刘二瘸子的意气刚刚开始风发，如玉老吴和春花走进了车间，时见在纺车前围成一堆的女工，如玉喊了一声，“上班的时间到了，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
　　众女闻声一起散开，各上机台忙碌，车间里开始有序的忙乱起来。如玉和春花撇下老吴一左一右沿着机台挨个巡视，经过上午的操作，女工们大都已初步掌握了织袜的要领，偶有一两个大愚若智的在如玉和春花手把手的指导下也基本转型为大致若愚，老吴遏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剧烈的笑出声来，如玉朝老吴投来温柔的一瞥，目光中稍露出一丝浅浅的嗔意。
　　如玉的嗔意让老吴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老吴赶紧止住笑，低下头，避开如玉的眼神便朝刘二瘸子走了过去。却说刘二瘸子，在众女满是崇拜的颂扬中刚刚体会到一丝做明星的感觉，心花才冒出些许怒放的苗头不幸就遭到了如玉无情的摧残，情绪极度不佳，这时瞟见老吴来至身前也不吱声，只装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握着纺车的摇柄及锋而试。
　　“怎么样，再没有问题了吧！”垂首纺线的刘二瘸子专心的就像正在替人祷告的神父，老吴向站在纺车旁的胡茂盛询问道。
　　“没有问题，你瞧，好用的很。”飞速转动的纺轮令胡茂盛看得目不暇接。
　　“水平不错！”老吴俯身捡起两支已纺好的纱筒，口中也不知是称赞木匠的手艺还是称赞刘二瘸子独到的纺线技艺，欣慰之余老吴冲着不畏辛劳状如赶着去和上帝面晤的刘二瘸子大发善心，“要不要休息一会，让茂盛来替你一下？”
　　老吴的这句话如果在刘二瘸子还没有找到明星的感觉之前说出，刘二瘸子无疑会对老吴感激涕零，且二话不说就会把这件差事推给胡茂盛，可眼下不同了，经历了方才的一幕，刘二瘸子开始坚定的认为自己以后如果想在厂里长期备受女工们的瞩目必然要依靠这架纺车，刘二瘸子闻言生怕胡茂盛接手从中获得与自己相似的感觉，于是连忙对老吴口称不必不必，说话间唯恐老吴再发善心，遂含胸拔背愈发卖力，参与纺线的脚也愈加精到，直把老吴与胡茂盛看得是叹为观止。
　　计划中三天的培训期转眼行将结束，在这三天里，刘二瘸子在女工们无私的仰慕中充分的领悟到“没有纺车，幸福这个词就没有意义”的深刻内涵，与刘二瘸子同样领悟到幸福意义的还有老吴和胡茂盛，眼见得在如玉和春花的悉心指教下所有女工个个都熟练的掌握了织袜的技能，发财指日可待，二人在幸福无比的状态下竟然在车间里当众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的高级游戏。既然是高级游戏，那毫无疑问对益智方面的作用肯定是大了去了，因此，在工资的问题上，当胡茂盛的眼珠子还在眼眶里处于溜达的起步阶段老吴就已经想出了实行集体计件工资的办法。
　　“在培训的这三天里，我对你们的表现非常满意。”老吴说的是实话，在仅仅三天的时间里，招来的这些农家少女从一窍不通的新手到眼下个个都有望成为行家里手的纺织女工虽然谈不上稀奇，但却已大大的超出了老吴的期望值。
　　“从明天开始，你们就将分为两班正式投入生产。”说到分班投产，老吴停了一停，为了能更好的与女工们轻微的喘息契合相通引起共振，老吴细致的调节了一下声带，“现在，我来谈谈你们的工资问题。”
　　车间里喘息之声相闻，“我将按你们的日工资标准总数乘以每班产品的工时定额来确定你们的工资。”
　　众女一听如逢雾霾。
　　“这是按你们完成合格产品数量和规定来计算工资的一种工资形式。”
　　呆若木鸡。
　　“怎么？都不明白？”见机台旁的女工们俱是一色的大眼瞪小眼，老吴意识到关于计件工资的问题自己大概说的有点晦涩。于是老吴用最简练的话明白无误的说了一句：“谁织的袜子多工资就拿的多。”
　　老吴总算是说了一句让人听得懂的话，众女一听之下顿时兴奋的分成两拨欢呼着拥向各自的班长，接着在老吴宣布下班的手势里以会师之状簇拥着如玉和春花涌出了车间。
　　牛进步和梁克俭来厂视察工作时距离二人让刘二瘸子给老吴捎话的日子已经隔了有个把星期，老吴当时从刘二瘸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指定接待工作由厂办主任刘二瘸子一手操办，自打领受了这一艰巨任务，不辞劳苦的刘二瘸子殚精竭虑，隔天就用厂里装棉纱的编织袋赶制出了一幅欢迎牛进步和梁克俭的标语，几天来挂在学校门口日悬夜收，望眼欲穿。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刘二瘸子果然将大门望穿。
　　“快快，吴声，村长和支书到了。”总算是等来了，在刘二瘸子急声急气的叫唤中老吴和胡茂盛疾步走出学校的大门，一见牛进步和梁克俭正沿着进校的土路悠然而来，两个人忙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作迎迓状的胡茂盛表现得非常含蓄的与走在头前的梁克俭隆重的握了握手，当上了副厂长的胡茂盛行为举止居然大有改观，田间地头的老相识了，却非要弄的跟国家元首见面一样。
　　老吴随即也把手伸向了梁克俭身边的牛进步，“以为村长支书前几天就要过来，我们一直在候着你们。”老吴握了一握牛进步的手谦恭的说道。
　　“嗯，鸡毛蒜皮的事太多，本来让瘸子捎话来的第二三天就想过来看看，没抽出空。”
　　“噢，噢。”牛进步一解释胡茂盛连忙点头，“怪不得，快请，快请。”
　　在胡茂盛一连串的请声中老吴陪着牛进步和梁克俭缓步的走向学校的大门，而就在几人临近学校大门之际，陪在牛进步和梁克俭身边的老吴忽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大门口的欢迎条幅有些不对头。
　　一般来说欢迎标语都是以横幅的形式展示其内容，而眼前刘二瘸子制作的欢迎标语却是以对联的形式悬挂在大门的两侧，这原本也没有什么，毕竟编织袋长度有限，可关键问题在于白色的编织袋配以黑色墨汁写就的欢迎词挂在大门的两侧怎么看都像是挽联，刘二瘸子的欢迎词写的没有问题，措词虽然老套，却也是一板一眼，左边歪歪扭扭的写着“热烈欢迎村领导牛进步、梁克俭”，右边写着“茬临我厂实地考察工作”。除了“茬临”这个刘二瘸子生造出来的暴力词汇让人觉得有点触目惊心之外，整个标语丝毫看不出刘二瘸子有任何不良动机。
　　老吴推测刘二瘸子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失误可能完全是由于欢迎心切，而绝非居心叵测。然而这类似于挽联一样的欢迎条幅还是让老吴大为生气，之前一直忙于生产，无暇顾及旁的事，此时面对着这样一幅标语，更换已自不及，看着站在大门口猛烈鼓掌的刘二瘸子，老吴佯装要对刘二瘸子嘱咐些什么趋身走近刘二瘸子低声骂了一句：“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屌事。”
　　这句话太让刘二瘸子感到意外了，被骂得回不过味来的刘二瘸子脑子一惑，不明白老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打听自己的个人隐私，刘二瘸子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跟在老吴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显然，牛进步和梁克俭也注意到了大门口的欢迎标语，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吴又发现了一个更要命的情况，在左边的条幅上，不知道哪个混蛋恶作剧的在牛进步和梁克俭的名字后面添上了“千古”两个字，这样一来，左边的欢迎词就变成了“热烈欢迎村领导牛进步、梁克俭千古”，老吴脑门上一时间汗出如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