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十六
　　在老吴通畅的笑声里胡茂盛不失时机的朝老吴的身上扔了一大堆碱性十足的牢骚话，老吴由于笑的太专注没有留意，等到老吴觉察到胡茂盛像一只逐食的鸭子，嘴巴在不停的抖动时，老吴才止住了笑声，刚欲问胡茂盛说什么，却见胡茂盛眼皮一翻转身走出了屋外，“我出去转转。”胡茂盛重重的丢给老吴一句话，走出门口时大约是为了激发老吴忏悔的欲望，胡茂盛一连叹息了五六声。
　　不慎中了屁毒的春花在胡茂盛高难度的咏叹调中意乱情迷，胡茂盛一走出门，春花当时便一把就拉过胡茂盛的手，快速的迈着与子偕老的步伐与胡茂盛双双跑出校门鬼头鬼脑的朝着学校后面的山上奔去，望着二人飞快的隐没在树丛中的背影，老吴忽然没来由的想起波德莱尔这个法国流氓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女人是一张幸福的请柬”，此时，胡茂盛所赴的究竟是一场怎样别开生面的宴会呢？老吴想象不出，年轻的老吴头一次对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产生了怀疑。
　　胡茂盛在义务护林员的岗位上仅仅只坚持了个把钟头就回来了，当胡茂盛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柴火棚时，刚刚送走刘二瘸子不久的老吴正在寻思要不要去看看如玉。
　　“瘸子来过了？”胡茂盛走进屋闷闷的问了一句，“嗯，哎？你碰到他了？”
　　“在路口见到了他的人，瘸子来说什么？”
　　“他说木匠今天白天没空，答应晚上将纺车赶制出来，保证不耽误明天开工。”
　　“哦。”胡茂盛低低的应了一声。
　　“春花呢？”胡茂盛兴味索然令老吴颇觉有些奇怪。
　　“回去了。”胡茂盛一脸的沮丧。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怎么这副样子？”老吴的追问中胡茂盛的表情阑珊到底。
　　“春花……她……她说我。”老吴支着耳朵从胡茂盛嗫嚅的话里总算是听清了一个关键的词汇‘粗卤”，最终，打小在班级上因偏科而被生理卫生老师强行指定为课代表的老吴为了帮胡茂盛深入剖析对春花应该采取哪一种吃法更科学，在这开工前的最后一天老吴哪里都没有去。
　　转天便到了开工的日子，次日天刚蒙蒙亮，心绪纷乱一宿都没有睡踏实的老吴和胡茂盛就迫不及待的起了床，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胡茂盛特意穿上了一件胸前有三排扣子的西装，见老吴依旧是平日里的装束，胡茂盛善意的提醒老吴在这开工的第一天身为厂长的老吴应该要穿的高调些，以便最大限度的展示厂长的风采，不该穿的这么低调，老吴一想胡茂盛的话说的有道理，可是自己预先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在遍寻不着有哪一件衣服能显示出高调的情况下老吴只好听从了胡茂盛的建议临时找了张报纸扎了条领带系在脖子上。
　　刘二瘸子肩扛纺车吭哧吭哧的赶到厂里时，老吴正在水池边用手蘸着水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早啊，刘主任。”胡茂盛一见到刘二瘸子不无戏谑的称呼道，刘二瘸子显然对这个称呼非常满意，屁颠屁颠的扛着纺车昂首阔步的走到二人的身前，刘二瘸子波澜壮阔的身姿让老吴瞧着实在是觉得有点惊心。
　　“能不早点来嘛！”刘二瘸子放下肩头的纺车强作轻松的从嘴里吐出了一声：“可不能因为它误事，做好了，这就开始吧！”刘二瘸子边说边用手指了指纺车。
　　“好，不要多说了。”老吴再也顾不上漱洗打扮，招呼胡茂盛和刘二瘸子赶紧把纺车抬到车间里去，离规定好的上班时间已不足两个小时，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多的把成团成团的丙纶悉数分置在纱筒上。
　　被刘二瘸子和胡茂盛抬进车间的纺车在老吴的示意下被安放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置好了纺车之后老吴目含期待的望向刘二瘸子和胡茂盛。
　　面对着这样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新潮玩意，胡茂盛和刘二瘸子都很谨慎的杵着不动，两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此时自己绝不能对眼前的这个新鲜玩意表现出一丁点的兴趣，否则的话极有可能就会长期被供在纺线能手的神龛上下不来，二人以谦让的神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不愿纺线能手这顶桂冠落在自己的头上。
　　“我不大会。”老吴瞧了瞧彼此谦让的胡茂盛和刘二瘸子：“你来？还是你来？”
　　胡茂盛一见老吴率先将自己摘出并开始点兵点将，连忙抢在刘二瘸子之前说：“这个，我也不大会。”
　　如此一来，形势对刘二瘸子非常不利，面对着把“不大会”挂在嘴边的老吴和把“也不大会”挂在嘴边的胡茂盛，刘二瘸子一时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表述自己不会，本来刘二瘸子也大可以说“我也不大会”，可偏偏刘二瘸子是个有个性的人，向来不喜欢拾人牙慧，在左思右想都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不会的情况下，万般无奈的刘二瘸子只好当仁不让的拖了条凳子在纺车前坐了下来。
　　刘二瘸子一坐稳，胡茂盛忙从库房里取来丙纶和纱筒，二人一通手忙脚乱后，纺车在刘二瘸子敷衍的手势里开始歪来扭去的转动起来。耳听着纺车磕磕绊绊的转动声，老吴越来越觉得不是滋味，眼前的这架纺车做的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整架纺车就没有一处对称的地方，而且整个纺轮基本也都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老吴不得不佩服起这架纺车的制作者，居然对毕加索的抽象派风格能够做到无师自通。
　　随着丙纶在纺车的转动下东缠西绕毫无秩序的缠绕在纱筒上，口干舌燥的老吴渐渐的由冒烟升级为冒火，“什么手艺，啊！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做成这样？”
　　确切的说，这时候最苦不堪言的是刘二瘸子，可以想象，由于纺轮严重的不规则，刘二瘸子操作起这架纺车来基本上等于是在操作一台巨型的人工推进器，费力是可想而知的，除此之外还要承受纺线时纺车发出的高分贝噪音以及六级以上的大风，刘二瘸子太后悔了，不想为了讲求个性所付出的代价竟会如此的沉重，性命攸关，这个事不能再干了，再干下去的话极有可能会提前与世长辞，刘二瘸子正欲婉转的撒个谎推说自己肚皮抽筋好就此逃过一劫，不巧耳边正传来老吴厉声的责问。
　　“这个……可能。大概……赶的有点急。所以……”不知道是纺线纺的累了还是因为老吴怒声的斥责，刘二瘸子的头上开始冒汗：“估计是晚上光线不大好。”由于是自己去操办的这件事，刘二瘸子没有办法，只好尽力的找些潦草的借口为木匠开脱。
　　“唉。这个东西做的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胡茂盛趁机点火，执意要把刘二瘸子送上天，“就算是照你的样子做出来也不至于会变形到这个地步，太没有水平了。”
　　事实摆在眼前，无可争议，所以刘二瘸子对胡茂盛暗含人身攻击的调侃只能佯装不介意，撒谎的欲望已彻底被戴罪立功的想法所取代，闷着头一声不吭的刘二瘸子一手捋着丙纶线，一手使力加快了纺线的速度。
　　眼看着一团一团的丙纶在刘二瘸子认真而卖力的转动中被有序的分置在纱筒上，老吴的火气逐渐平息下来，天已经大亮了，还有二十几分钟就到了规定的上班时间，如玉和春花领着第一天来上班的女工可能已经走在了来学校的路上，老吴留心数了数地上纺好的纱筒，估摸着在这实习的头一天应该是够用了。
　　“好了，别纺了。”刘二瘸子满头大汗，老吴心有不忍，“这纺车不能用，等会和大家见过面之后你再到木匠家去一趟，告诉他重新改改。”
　　老吴的体恤让刘二瘸子心生感动，“不用等会了。”刘二瘸子放开纺车的摇杆，伸出左手轻轻的揉着因为紧握而充血的右手指头，“都是村里几个人还见什么面，我现在就去找木匠。”刘二瘸子一说完急冲冲的便从板凳上站起身，取下没绕好的丙纶，扛起纺车闪步就晃出了门去。
　　刘二瘸子一出门，接下来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西装革履的胡茂盛开始对着车间里的窗玻璃忙活了起来，为了能在第一天上班的女工眼里留下一个光辉的形象，胡茂盛一遍又一遍的对着窗户玻璃演练着挥手的姿势，可能是由于先天条件不足加之手掌生得不大理想，胡茂盛一连挥了七八头十遍始终都无法挥出令自己满意的形象，最好能有一个替代物，胡茂盛心中暗自思忖，放眼四下里扫视，一眼瞄见搁在地上的纱筒突然间灵机一动，当即抄起一个拿在手中，单臂高高举起，再对着玻璃细一打量，果然造型奇佳。
　　胡茂盛当下喜不自胜。瞧着欣喜不已的胡茂盛老吴在好笑之际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茂盛，收取押金的账簿放在哪里？”老吴在胡茂盛对着玻璃频频挥动手臂之时出言问道。
　　“什么？账簿？”在玻璃前极力将造型修饰得臻于完美的胡茂盛不明白老吴怎么又问起了钱的事，愣了一愣，“钱不是清楚的吗？”胡茂盛放下高举的右臂不解的看着老吴。
　　“不是钱的事”
　　“嗯？那你要它做什么？”胡茂盛迷惑更甚。
　　“账簿上有招收人员的名字，等一下她们到了我需要用它来点名。”
　　老吴这一说胡茂盛恍然大悟，说了声账簿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抬腿小跑两步便欲去取，老吴一伸手拦住胡茂盛：“我去拿吧。”
　　说着话老吴瞟了一眼被胡茂盛紧紧攥在手里的纱筒又叮嘱了一句：“你赶紧把地上的纱筒整理一下。”说完便出了车间往柴火棚而去。
　　老吴的脚才刚迈进柴火棚，新招收的女工们在如玉和春花的带领下准时的步入了学校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