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4-20 16:39:20 字数:5987
志在千里的老吴壮怀激烈的回到家时,恰逢老吴的父母正在大张旗鼓的讨论曹操。吴母曰:“唉,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搞的怎么样,真让人操心。”
“不会有事的。”吴父显然对曹操满怀信心。
“你说没事就没事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哪会有什么事,”吴父宽慰道:“不要担心,年轻人,本来就应该出去闯一闯吗!”
吴父之言吴母心中甚不以为然,刚想反驳打眼瞥见吴父浑身已经焕发出不胜其烦的红光,加之口水难以为继,遂不再讨论,只轻轻嘀咕一声“能不担心吗”而后便熟练的拉开一副盼星星盼月亮的架势陷入了深度的期盼之中。
老吴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家门口时,老吴他妈惊喜得当时就怀疑是不是美国人发射导弹失误把月亮给打下来了。
“回来了?”吴母乍见老吴一蹦身便从沙发上跳起欢天喜地的迎向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吴母一时间围着走进家门的老吴四下端详,模样就像在打量一件自己从地底下刨出来的国宝。
“昨天回来的。”老吴向母亲撒了个谎,同时对坐在椅子上的父亲问候了一声。
“怎么样,还顺利吗?”老吴的父亲放下手里的报纸,仔细的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憔悴的老吴,不紧不慢的端起茶几上的茶呷了一口掩饰住内心的关切淡淡的问道。
“已经全部准备就绪,过两天就开工了。”这个事太有成就感了,老吴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详详细细的把在橘州培训以及包括机器安装与招工在内的整个过程对自己的父亲说了一遍。
看着出息的儿子吴母喜上眉梢,赶紧唤老吴坐下歇一歇:“累不累啊?”
“累。”老吴在母亲爱护的询问中把一夜未眠的辛苦恰当的表现在脸上,吴母不明就里,连忙拎了个菜篮子声称要到菜市场买个老母鸡炖汤给老吴补补,临出门时,老吴的一番话让吴母又改变了主意。
“爸,我可能以后都要住在厂子里。”
“哦?”吴父一怔,还不及表态,老吴他妈一声惊呼,“住厂里,为什么?”
“村里要求我住在厂里。”
“不行不行。”吴母一听断然拒绝。
母亲的拒绝令老吴一下没了主意,老吴把征询的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这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嘛!”
吴父沉吟良久,对吴母展开了政治思想工作。
“不行不行,住在村里我不同意,”吴母固持己见。
“有什么问题呢?就让孩子住在村里。”
“不行,我不同意。”吴父说来说去吴母只是不同意,见政治协商不见成效,吴父只得动用户主的身份一声大喝:“住在村里怎么了,再说乐山村离家又这许多路,你忍心见儿子成天跑来跑去啊,好了,就这么说,让小鬼住在村里。”吴父说完做了一个典型希特勒式的独裁手势接着又吼了一声:“买菜去。”
这一招果然百试百验,吴母当即就象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我不是不放心嘛”吴母磨磨叽叽的推开门,一溜烟跑到菜市场,满市场的和卖甲鱼的鱼贩子砍起价来。
“你在村里一定要和村里的领导搞好关系。”吴父应该说在和领导搞关系方面很有两把刷子,“村长啊,支书啊这些人不能轻易得罪。”吴父手持板刷左右开弓,“人前要低调,不要锋芒毕露,要吃得苦,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要知道‘事业最要紧,名誉是空言’。”吴父东刷西刷最后居然刷出了一句歌德的名言。
老吴唯唯诺诺,点头不迭。
老吴就这样在父亲语重心长的训导与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中踏踏实实的在家里休息了两天。第三天老吴起了个大早,从家里拾掇了一些必须的物品,在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中辞别了父母返回了乐山村。
老吴回到村里时,刚一步入学校的大门正遇上胡茂盛准备外出。
“哟,回来了,正好有个事。”一见老吴,胡茂盛三两步就跑上前来,胡茂盛焦灼的神情让精神抖擞的老吴在心生诧异的一刻神经也跟着抖动了起来:“出了什么事?”老吴心里一跳。
“纺线用的纺车啊……”胡茂盛一提到纺车老吴猛然一惊,真是晕了头,什么事都想的很周全,却忘了纺线的纺车,老吴心下不禁对自己生出了一丝埋怨,想着两天前牛进步为了庆祝万事俱备的酒宴老吴不由得暗自念了声“还好”,所幸胡茂盛在鏖战疆场的间隙还能想起东风,实属难能可贵。
“我正要去找瘸子”,老吴正待夸奖胡茂盛两句,胡茂盛已经急急的一脚跨出了学校的大门。望着胡茂盛风风火火的背影,老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
时间不长,大约盏茶的功夫,老吴刚刚将从家里带来的一应用具放置好,胡茂盛笑吟吟的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春花。
“跟瘸子说了吗?”老吴问,“讲了,瘸子去找木匠了。”
胡茂盛一面回答一面把挂在嘴边的笑意持续深化,老吴被胡茂盛笑得如坠雾中,“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老吴这一问胡茂盛更是笑得毛发絮乱,四肢跌宕起伏。
胡茂盛的笑声传染了老吴,老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却也随着胡茂盛的笑声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直至最后放声大笑起来。两个人一时间就像吃了秘制的笑药一样笑得没完没了,过不多久,大概是由于后脑供氧不足,胡茂盛才勉强止住笑声,喘了口气说:“刘二瘸子说‘这厂办主任当的,跟木匠协会秘书长一样,专门和木匠打交道了。”
胡茂盛说完张着嘴,在大口呼吸的同时极力放松笑得有些抽搐的脸部肌肉,老吴定定的看着胡茂盛:“没了?”
“没了。”
“有这么好笑吗?”老吴从胡茂盛的脸移向胡茂盛发梢的目光里露出了不屑,“你他娘的真是八辈子没听过好笑的话,笑成这样。”无缘无故的消耗了体内这许多的氧气,老吴有点恼火。
胡茂盛霎时愣在当场,这句话太伤自尊了,而且关键问题还在于春花就在身旁,本来在胡茂盛的预想中胡茂盛以为老吴只要一听自己说出刘二瘸子的这句话肯定也会如自己一般觉得可笑,却不料老吴竟会冒出这么一句,并且连自己的妈都捎带上了,强烈的挫败感使胡茂盛的脸部肌肉在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不仅没有放松,而且越绷越紧,绷的像块铁皮,“你没有看见刘二瘸子当时的样子。”
胡茂盛面红耳赤的辨道,并开始轰轰烈烈的嚷了起来,瞧胡茂盛的神情,幸好有春花在场,否则的话,老吴很可能当场就会挨胡茂盛一顿老拳。
“好了好了,不说了。”老吴眼看胡茂盛已经开始积极的模仿起一种动物朝自己贴近,热身运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心中不由暗自责怪自己出言不慎并连忙做出怀柔的架势一把揽住胡茂盛,“多亏你还记得纺车这件事,要不然明天真就出了洋相了,如果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就是我的希望啊。”
担心胡茂盛控制不住情绪而对自己挥拳相向的老吴把马屁拍的妙到毫巅,“希望”的铁皮脸逐渐缓和了下来。
“刘二瘸子去找木匠了?”老吴继续怀柔,胡茂盛不吱声,初步估计是“他娘的”三个字门坎太高,胡茂盛一时半会迈不过去,“去找了。”
胡茂盛不说话,春花从旁插了一嘴并用睥睨的目光扫了扫胡茂盛说了声:“小气!”
胡茂盛也算是倒了霉了,先是遭遇老吴不屑的眼神,接下来又撞见春花睥睨的目光,胡茂盛不得不沉痛的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哀叹:做男人难,做个一米五二的矮个男人更难。
一场不是风波的风波在胡茂盛内心的哀叹声中就此平息,待见得胡茂盛软塌塌的垂下了脑袋老吴这才问道:“钱存了吗?”
“存了。”在老吴坚挺的问话中胡茂盛端正了态度,回到了二把手的位置上:“哦,对了,还有一个事。”老吴提到钱胡茂盛似乎猛的想起一件什么事来,一头扎进了柴火棚。
又会有什么事,老吴听得心里“咯噔”又是一跳,眼瞅着一头钻进柴火棚里的胡茂盛窸窸窣窣的从床铺底下掏出一堆东西,老吴心里不禁迷惑万分,但既然胡茂盛明确的说钱已经存了,那可以肯定胡茂盛所说的事应该是和钱无关,只要钱安然无恙,那么什么事都不是问题。老吴在门口看着在床边低着身子的胡茂盛,下意识里踮起双脚,把一脸的疑惑顶在柴火棚的门楣上。
不多会,胡茂盛从柴火棚里钻了出来,随手把一张农业银行的存折交给了老吴:“呐,收到的押金,还有购买机器和原材料所剩下的零头,都在这里。”胡茂盛不愧是卖过菜的,习惯把多余的部分说成零头。
老吴接过胡茂盛递过来的存折故作随意的翻开看了看,存折上所显示的存款数额为4500元,存款日期是两天之前,可见胡茂盛在老吴走后的当天便依照老吴的吩咐将钱存进了银行。
“买了机器和原材料之后还剩下多少钱?”老吴在看清了4500元的存款数额后经过了迅速的心算发现了钱款在数目上有问题,老吴清楚记得在购买了机械设备与生产原料以及交付了培训费用后所余下的钱款是1700元,加上所招收的15名女工每人300元的押金4500元,总计应该是6200元,扣去支付出去的置办作业台的费用1400块,账面上应该还有4800元,而现在这中间少了300块,老吴做出马虎的样子合上存折仍旧交给胡茂盛,也不点破,看胡茂盛如何作答。
“还剩下4800块。”胡茂盛爽快的答道,老吴没有料到胡茂盛回答得竟如此痛快,且毫厘不爽,丝毫没有一点自己想象中吞吞吐吐费劲扯谎的模样,这多少让老吴有点措手不及,胡茂盛的爽快逼的老吴不得不装模作样的像一根发现了地雷的探雷器一样发出了令人揪心的惊叫,“茂盛,钱好像不对吧!”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胡茂盛一脸镇定,“我拿了300块钱。”胡茂盛镇定的像根树桩,胡茂盛所说的事大概就是这300块钱的事了,终究还是关乎到钱,对于胡茂盛这种不经过自己允许擅自取钱的行为老吴非常不快。
“怎么回事?”老吴黑着脸,“你怎么能这样。”
老吴的脸越来越黑,没有一丝惭愧迹象的胡茂盛从容自若的从鼓鼓囊囊的裤袋里掏出了两盒扑克牌来,“那300块钱我都花在了这上面。”在把手里的扑克牌递向老吴之际胡茂盛的脸上竟然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神色,“为了工作的需要。”
“什——么?”耳听得胡茂盛洋洋得意的大放厥词气得七窍内开始往外冒烟的老吴看都没看胡茂盛递在自己身前的扑克牌,口一张硫磺的味道四溢,“工作需要?工作需要什么?需要你赌博?”老吴肺都险些气炸。
“赌博?”胡茂盛不明白老吴怎么突然间就发起火来,得意的表情顿时顺着一米五二的个头一落千丈,胡茂盛整个人往下挫了一挫,“赌什么博?”
胡茂盛这一在老吴眼里装傻充愣的表情更令老吴怒不可当,老吴指着胡茂盛手里的扑克牌:“这是什么?工作需要你花300块买两副扑克牌?”
老吴的这句话终于让胡茂盛明白了老吴为了什么生气,胡茂盛急忙向愤怒的老吴解释道:“这哪是扑克牌呀,这是我特地找了一个做名片的朋友为我们俩定制的名片。”
胡茂盛一面解释一面手脚忙乱的打开扑克牌的盒盖就欲从里面拿出一张递给老吴看。
“名片?”老吴一听之下心头一惑,没等胡茂盛完全打开盒盖就一把从胡茂盛手里抓过扑克牌,待睁大两眼仔细一瞧老吴这才发现被自己抓在手里的所谓扑克牌确实是两盒名片。只见一盒印有自己名字的名片上赫然印着“橘州美喆辉思纺织总厂乐山村织袜分厂厂长吴声”,再看胡茂盛的名片,二者如出一辙,只是胡茂盛的名片上多了个“副”字。
胡茂盛太有创意了,两张名片的背景画面均被设计成扑克牌里大小王的图案,老吴的名片上印的是大王,胡茂盛的名片上印的是小王,无怪乎老吴会看走了眼,老吴盯着手里的名片,意识到自己冤枉了胡茂盛,虽然意识到了自己错怪了胡茂盛,但老吴怎么看怎么觉得胡茂盛都不像是尾随在“冤”字后面的大头。
“印这些名片要三百块啊?”怒意稍平的老吴阴阴的瞟了胡茂盛一眼。
“是啊!”
“不是朋友吗?就没有便宜点?”老吴阴森的眼神让胡茂盛终于彻悟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许多人要求自杀,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太想不开了,自己原本以为自己所干的这件事肯定会得到老吴的赞许,不料事与愿违,弄成时下这般光景,面对着老吴一脸怀疑的神色,胡茂盛只觉的身体内有一股气在左冲右突,委屈中胡茂盛在老吴和春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砰”的一声放出了一个炸雷般的响屁。
胡茂盛这一别出心裁的抗议当时就把猝不及防的老吴炸的晕头转向。
春花也同时被炸得尖叫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的春花误以为胡茂盛不慎在日头下被陨石砸中,留神看时,胡茂盛分明又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春花百思不得其解,等到渐觉身前的空气慢慢变得浑厚粘稠,自己明显的感到了呼吸困难这才明白是胡茂盛放了个屁,屁都放的这么有质量,随即用手捏住鼻子的春花不由得对胡茂盛益发崇拜起来。
“还要怎么便宜?”胡茂盛借着屁的威力开始痛陈其冤,“只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就赶制出来了,不是朋友谁会这么卖力,知道你这样我都懒得去干这个鬼事,真是费力不讨好。”
胡茂盛在慷慨抱怨时,可怜的老吴正对着墙边的花花草草猛烈的从事着有氧运动,胡茂盛棱角分明的激愤使老吴开始相信胡茂盛此举可能是出于公心,大概是没有中饱私囊,然而掂着手里的名片老吴依旧心有不甘,“三百块,嗬,你朋友的嘴比你嘴大,肯定是大嘴学院的优等生。”
老吴在揶揄中想就此打住这一场由名片而引发的嘴皮官司,在老吴的料想中胡茂盛估计是被朋友宰了一刀,老吴似乎忘了,胡茂盛生来就是个欲占尽便宜于天下的主,胡茂盛隐约听出了老吴的言下之意,也不申辩,一把拽过老吴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柴火棚,二人来到床头,胡茂盛一蹲身掀开床单让老吴往里看,老吴探头往里一看,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老吴吓了一跳,只见床底下居然还堆有一大捆的名片,看到这些名片老吴所考虑的就不是三百块钱值不值的问题了。
老吴在寻思,胡茂盛那个做名片的朋友现在是不是正在四处申请伤残救助金,半个晚上赶制出这么许多名片,如果四肢还健全那真该算得上是个奇迹。必须对胡茂盛予以必要的表扬,老吴把头从床下缩回来时使劲的把满意的神色表现在脸上,由于过份用力,老吴面部满意的神情看起来有点走形。
“不错不错,茂盛,是我错怪你了。”老吴无比亲热的拍着胡茂盛的肩膀。
“本来就是嘛!”胡茂盛撇了撇嘴。
“这里一共有多少张?”老吴问。
“我定做了三千张。”胡茂盛在老吴的拍击下神清气爽的直起腰:“我与这位朋友的交情一直以来都非常不错,按我的要求,在做完了我所需要的数量后他又无偿奉送了四百张,总共,是三千四百张。”
“另外送了。四百张?”老吴对胡茂盛的这位朋友按胡茂盛的要求另外奉送四百张名片的无奈之举暗表同情,在随口盛赞了胡茂盛会办事的同时老吴不禁也蹙起了眉头,瞧着这许多的名片,老吴清楚,在以后的日子里发名片将会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工作。
“没有给刘二瘸子印制名片吗?”老吴忽然间想到了刘二瘸子,冷不丁话锋一转。
“他……这个。”胡茂盛显然没想到老吴会在这一刻提及刘二瘸子,而自己在定制名片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刘二瘸子考虑在内,此时见老吴眉头深锁表情凝重,胡茂盛以为老吴对自己没有给刘二瘸子制作名片深为不满,为了急于替自己开脱,在咽了半分多钟的口水之后,胡茂盛的嘴里冒出了一句湿淋淋的谎话:“哦,刘二瘸子说,他不需要名片,他说那东西碍事,掏进掏出的,他准备叫木匠给他打一块‘厂办主任’的牌子直接挂在脖子上。”
胡茂盛撒谎的水平连美国国会都望尘莫及,老吴犹疑的盯着胡茂盛,虽然老吴百分之百确定胡茂盛是在撒谎,但老吴却并没有去驳斥胡茂盛的谎话,望着一脸认真的胡茂盛,老吴突然忍俊不住,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