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一夜无话，隔日老吴与胡茂盛来到罗文田的办事处，蹲在地上检视着织袜机的罗文田已经等候了老吴多时，踏进办事处的门，老吴一眼见到的是办事处的空地上整齐的摆列着的一只只用以盛放织袜机的木箱，装着织袜机的木箱箱盖一如秦秘书的筒裙一样半敞着，箱子里的织袜机被逐一检视的罗文田擦得个个精神的如出土的兵马俑一般锃光瓦亮，整个机身无一处不冒着古董的幽光，老吴很满意，唯一感觉不大好就是织袜机的包装箱两头看着似乎略有大小，其状如棺，老吴心里稍微有点堵，这种外壳包装的样式让木箱里的织袜机看起来就象是收敛已毕的尸骸正等着下葬。地上除了十台织袜机，还有织袜的原材料棉纱，丙纶以及弹力线，整整五大包。
　　为了替老吴节省到底，罗文田租了两辆三轮车，与秦秘书一人骑一辆，把货物搬上车后热情的非要把老吴和胡茂盛送到车站，本来罗文田还预备表现得再热情一点，说把老吴他们直接送到家算了，然而罗文田一想到食堂里的情形想想还是适可而止，万一胡茂盛客气起来自己与秦秘书蹬个三轮来回跑几百里地，到时能不能活着回到故乡就很难说了。
　　如玉和春花按老吴的吩咐早就等候在车站，回乡的喜悦此时已溢满了二人的全身，虽说只仅仅离开了不到半个月，然而家乡，在如玉和春花日甚一日的思念中已恍如十年不见的亲娘。老吴在车站里给村委会打了一个电话，告知了自己返回的大致时间，特别叮嘱派两个膀大腰圆的人来接站，在老吴打电话的过程里，如玉第一次把目光迎向颇显得惆怅的罗文田说了声谢谢。当载着如玉的车子驶离了罗文田的视线，罗文田在秦秘书布满了酸意的神情里莫名其妙的思考起君子好逑的终极意义。
　　老吴一行带着机械设备回到村里时，整个乐山村都沸腾了，牛进步亲自燃放起了二踢腿，村支书梁克俭即兴唱起了《天仙配》，闻讯赶来的刘二瘸子由于临时找不到锣鼓，情急之下从家里拿了把火钳拎了口铁锅也跟前跟后的敲着，敲得人心振奋，太沸腾了，现场乌烟瘴气，老吴一路举手示意，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村委会。
　　进了村委会，满脸喜色的牛进步回手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招呼老吴与胡茂盛赶紧坐下歇息，待二人坐了片刻，振奋的劲头一过，牛进步这才显得有些狐疑的盯住老吴不解的问：“培训好了？不是要培训一个月吗？”
　　怎么说呢，牛进步的询问让老吴一时不知怎么来回答，正思量间，老吴身边的胡茂盛大嘴一张穿云裂石，：“一个月？我们三天就学会了，再呆在那儿就纯属是耽误时间。”
　　胡茂盛可能是嘴巴张得太大露出了臼齿，让牛进步联想到了空口白牙，牛进步有些不敢相信，牛进步继续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老吴，牛进步的目光里老吴把脸撇向倚在门侧正和春花低声说笑的如玉应了一句：“是这样，都会了，是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那里接受培训。”
　　“哦？是吗？好好。”只十来天就完成了一个月的培训，不疑有他的牛进步听了老吴的回答满意的连说了两个“好”之后正准备对老吴说上两句辛苦表示慰问，刘二瘸子的神经又搭错了线，之前在老吴三人的对话中，刘二瘸子一直试图慷慨陈词两句却苦于找不到插话的合适时机，此刻眼见正是机会，遂高举火钳敲向了自己手中的铁锅，刘二瘸子大概是听评书听多了，明白开讲之前一定要敲个响吸引注意，万不曾想一个用力过猛，手里的吃饭家伙被火钳敲得哐啷一声爆响散落了一地。
　　这一声爆响着实把牛进步吓得不轻，牛进步起初以为老吴是不是捎带手还捎回了一箱炮仗，待看清了拎着个锅把呆若木鸡的刘二瘸子和散落在一地的铁锅残片，惊魂未定的牛进步怒不可遏：“搞的什么名堂，发了猪头疯了你啊，死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弄点人把东西搬到学校去。”
　　可怜的刘二瘸子还没来得及慷慨陈词就被牛进步赶了出去，刘二瘸子郁郁的走出门，今晚，拿什么做饭，刘二瘸子清楚在已经没有了炊具的家中脸盆和水壶之间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乐山村第一家村办企业正式上马了，为了能够使老吴全心全意的当好马夫，牛进步和村支书梁克俭一致认为应该让老吴与胡茂盛住在村里，老吴对此没有异议。住所当然不是问题，牛进步、梁克俭高风亮节，都明确的表示同意让老吴在自己家中打地铺，更有甚者，刘二瘸子除了提出可以让老吴借宿外还表达出了希望和老吴插铺的高尚愿望，但老吴一概拒绝了，为了方便工作，老吴决定还是住在学校里，于是村里按老吴的意愿对小学里一间离着作为厂房的教室十几步远的柴火棚进行了一番突击抢修后便将老吴与胡茂盛塞了进去。接下来的几天里老吴与村方重新更正了协议，吩咐胡茂盛指导刘二瘸子安装机械设备，一切前期工作准备就绪，招工工作开始启动。
　　乐山村织袜厂招收员工的条件基本是参照选美的标准来进行的，1，要求年龄18至25周岁之内（有无偿加班癖好的年龄可适当放宽）2，要求身材苗条，柳眉杏眼，坚决杜绝獐头鼠目，3，要求皮肤白皙，有工作经验的脸上色斑分布的范围允许在三厘米以内，老吴给出的这一堪比选美的招工条件非常值得肯定。
　　当牛进步在喇叭里郑重其事的将乐山村织袜厂招工的消息广播出去之后，整个乐山村十八到二十五这一年龄段的少女少妇个个都像发了疯似的积极报名，够上标准的太多了，人人要求争当美女，唯恐落选给祖宗蒙羞。
　　乐山村是个奇怪的地方，男人生得大多兼具歪瓜与咧枣的特征，女子却是生得一色的有模有样。老吴大喜过望，没有料到美女如此众多，反响如此热烈，胡茂盛趁机狮子大开口，进厂押金每人由原定的150涨到300，但这仍不能遏制报名的汹涌势头。
　　老吴原本跟村里商量定下的招收人员是二十名，分两班作业，一瞧眼下这个情形，五班倒都绰绰有余，老吴实在是想一起收下，奈何掐着手指算来算去五班倒怎么倒都倒不过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老吴只好忍痛割爱，在上述的条件里又补充了一条：已婚的不要。报名者顿时唰的一下散去了一大片，见此情景，老吴在为自己补充的这一条感到得意的同时也不由得从心里发出慨叹：怪不得此地人口老龄化的问题如此突出。
　　这样一来剩下的都是一些和如玉春花年岁相仿的女子，个个如葱般水嫩，老吴从中挑选了十五人，加上从内部招收的村干子弟五人，配好两班作业的人手，余下十七八个落选的满脸沮丧，老吴善言慰藉，表示不日将扩大生产规模，届时一并录用。
　　乐山村织袜厂招收员工的工作圆满结束，其后刘二瘸子作为厂办主任对新招收的女工进行了一番有关道德品质方面的恳谈，内容涉及不能拿厂里的一针一线，不能在工作时间涂脂抹粉，不能领一些不相干的人员进厂等等等等，最后着重谈到一点，不能平白无故的勾引自己。
　　众女点头称是，在听了刘二瘸子将上班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一人领了一张由刘二瘸子誊写带有胡茂盛署名的厂纪厂规各自欢喜而去。鉴于胡茂盛有卖菜的经历，小账算得叮当响，老吴将收上来的押金暂时交付于其保管，刘二瘸子对老吴此举颇有微词，说老吴明显有歧视残疾人的倾向，刘二瘸子表示说自己虽然身残，但在搞钱方面历来志坚，老吴充分的肯定了刘二瘸子抓钱的积极态度，一再慌称自己意欲应聘残联的形象大使已经年有余，绝不会有半分歧视刘二瘸子的意思，钱放在胡茂盛那里只是暂时的，也无关信任谁不信任谁的问题，如此经过相互间一番诚挚的交谈之后，二人把手言欢。
　　当晚，牛进步为了庆祝乐山村织袜厂万事俱备，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家庭晚宴。
　　如玉来催老吴时老吴正与胡茂盛在由柴火棚改建而成的办公室里畅想未来。
　　“沉音，我爸他们正等你们呢。”如玉浅笑着嗔道，比起在橘州，回到村里的如玉在老吴的面前更是无一刻不显露出自己的活泼与可爱。
　　“喔，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老吴与胡茂盛不约而同的齐声应道，瞧着如玉站在门口没有回去复命的意思，半躺在床上的老吴赶紧从床上由仰式改为坐式，胡茂盛也匆忙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空间实在太小，就在老吴正欲将脚伸进鞋子之际，匆忙的胡茂盛一记远距离抽射直接将老吴的鞋子送进了床铺底，不得已，老吴在如玉的笑声里又练了一回下潜式。
　　牛进步的家庭晚宴之所以盛大在老吴看来主要是盛大在参与晚宴的人员上。一张十座的圆桌连自己在内满满的挤坐着十六个人，座中除了村支书梁克俭和刘二瘸子之外老吴都不认识，倒是胡茂盛似乎个个熟稔，轻松愉快的和他们相互间打着招呼。
　　牛进步身为地主，自然是要履行为客人作介绍的义务：“这就是我们村里的合伙人，袜厂的厂长。”牛进步用手指了指年轻的老吴。
　　“哦，知道，知道。”
　　“你好你好。”
　　“年轻年轻。”
　　“不简单不简单。”
　　……
　　溢美之词一时间不绝于耳，接着在一片嘈杂的自己我介绍声中，老吴挣扎着站起身拘谨的笑了笑。
　　作为饭前的过门，牛进步的开场白显然是必要的：“今夜，把大家请来，主要，主要……”
　　估计是由于文化水平达到了一个相对的高度，牛进步在祝贺与恭喜之间一时拿不准到底用哪个词来表达织袜厂成立更为确切，时见卡了壳的牛进步，老吴很担心，怕牛进步一不小心说出今夜主要是因为无人入睡，“呃，主要是为了恭喜我们村有了第一家村办企业，”牛进步经过一番痛苦的酝酿终于用恭喜一词表达出了这顿饭的主旨。
　　恭喜一出，牛进步顿时有如被疏通了的下水道，文思泉涌，滔滔不绝，这样一来饭前的过门就像草原上的地平线一样无边无际，一桌人个个饿的头晕目眩，叫苦不迭。在牛进步丝毫没有一点待续迹象的讲话中，胡茂盛将手里的筷子准确无误的瞄住了饭桌上的一条鸡大腿，这一具有前瞻性的战略规划同样被刘二瘸子所采用。
　　在众人近乎哀求的目光中牛进步总算是良心发现，随着牛进步的大手一挥，对饿得眼睛发绿的众人说了声开吃，饭桌上刹那间风起云涌，事实证明胡茂盛和刘二瘸子战前准备工作做的非常到位，两条鸡腿几乎就在牛进步话音刚落的同时就被二人抢到了碗里，吃得虎虎生风。
　　众人见此形势，更不客气，一拥而上，汤钵里的一只鸡眨眼之间就被抢了个精光。却说桌面上的老吴望着端着个酒杯的牛进步，也端起酒杯心想着和牛进步客套两句，此时一见这等情形哪里再还顾得上说客气话，酒杯一放也即刻投入战斗，然而终究是慢了半拍，老吴提着筷子在汤钵里捞来捞去鸡毛都没捞到一根。
　　老吴于是就近抄起一盘猪肝，拨了半盘拨到了自己的碗中，不想在座者又纷纷效仿，不一时各人碗里的菜都已堆至鼻尖，饭桌上盘空碟净。
　　牛进步不由得端着个酒杯发起呆来，牛进步哪里会料到竟会有此等暴力哄抢的事件发生，接下来对自己来说无疑是真正的“酒”宴，牛进步大光其火的扫了一眼哄抢事件的罪魁祸首刘二瘸子与胡茂盛，强作欢颜气闷的招呼道：“随意随意，大家请随意。”再还随意什么，牛进步的话让老吴很费解，莫不是打算连盘子都随意出去做个人情？
　　窝了一肚子火的牛进步在一桌人称其为海量的称颂中饮尽了瓶中的最后一滴酒，恐怕是由于空腹喝酒的缘故，被称之为海量的牛进步已然有了五六分醉意：“小吴，这个厂，就看你的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牛进步虽然舌头有点僵，但意识很清醒。
　　“村长，知道，知道的。”老吴满脸同情的瞅着连菜皮都没有吃上一口的牛进步连连点头。
　　老吴的回答中牛进步又把目光崴向刘二瘸子：“你现在是，厂子里的厂办主任，你在厂里，有什么事也要，帮着解决。”
　　牛进步在寄望刘二瘸子能在厂里发挥厂办主任的帮衬职能时不巧刘二瘸子正在低头回味鸡腿，没有留意牛进步对自己说的话，牛进步眼见自己的话就如捐出去的爱心没有得到丝毫反馈，眼睛一瞪，大吼一声：“说你呢。”
　　刘二瘸子乍闻吼声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时正见牛进步饥不择食的眼神，心里不觉一慌，忙说：“味道不错，味道不错。”
　　刘二瘸子火上浇油的时候，牛进步酒意上涌，细小的脖子再也无法支撑住硕大的脑袋，牛进步一下子趴在了桌面上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