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在胡茂盛就食堂里发生的这件事不停的往里倾倒佐料进行反复润色的讲述过程中如玉想起当时的情形不觉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含羞一笑，老吴也会心的笑了起来，在二人的笑声中，拿破仑诞生了，胡茂盛抖动嘴皮子夸耀着自己智斗罗文田的英雄壮举，极尽凯旋之能事，望着雄姿英发的胡茂盛，在招待所自我介绍的仪式上已经被胡茂盛近乎完美的自我表扬与丰富的经验主义弄得对其又敬又慕的叶春花不禁芳心大动。于是芳心大动的春花一点都不顾及自己是不是贝琪的这个客观事实，执意的充当起了暗恋“拿破仑”的角色。“拿破仑”同志可能是由于太过兴奋，没有留意从‘贝琪’的眼神中施放出的高压电，胡茂盛依旧在用地道的家乡方言绘声绘色的对老吴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并就自己在战场上见到的形势作出自己的分析，手中的筷子已然成了马鞭，就在胡茂盛以驰骋疆场的架势骑坐在板凳上挥舞着筷子意气风发的纵横于残羹剩饭之间时，不幸被高压电击中。
　　一般来说，人被高压电击中后的反应在人们带有常识性的想象中应该分为以下几个步骤；一是表情呆滞，二是身体颤抖，三是凄声惨叫，四才应该是痛苦的表现，而胡茂盛遭遇电击时的反应却与此截然相反，餐桌上的胡茂盛首先表现出的是痛苦的神情，紧接着惨叫了一声便进入了表情呆滞状态，对于胡茂盛的身体为什么没有颤抖无从知晓，唯一的解释大概是由于胡茂盛浓缩了精粹的体量在座中拥有一眼望不到边的优势，叶春花施放出的电流可能只击中了胡茂盛躯干以上的部位，并不足以造成胡茂盛肌体的强烈反应。对叶春花肆无忌惮的放电行为胡茂盛痛苦不堪，因为家中已经有了一个自己四处对人宣称遍查黄历才艰难对上生辰八字的柳芹，所以眼前这突然飞来的艳福就有点要命，虽然此前胡茂盛象一只粘在粘蝇纸上的绿头苍蝇紧紧与叶春花粘在一起，但坦率的说胡茂盛对春花只存有想法却并没有爱意，胡茂盛之所以跟春花如此亲近一是为了揩点油，二也是为了消解身在异乡的寂寞。春花显然不清楚胡茂盛内心的真实想法，只一厢情愿的把胡茂盛之前对自己的调戏看成是对自己的喜欢，春花开始把眼前的胡茂盛想象成一只千瓦以上的大灯泡，为了使这只灯泡在自己的眼中更加耀眼，春花加大了放电的力度。
　　被人钟情是一件幸福的事，尤其对胡茂盛来说这等好事就像放屁砸中了脚后跟一样的百年不遇，自己从事随处撩情这项繁重的体力活是从来都不敢奢望有什么实质性回报的，不想今番老天开眼，终于也让自己实打实的感受了一回被人倾慕的滋味。胡茂盛一时显得有点左右为难，并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了绿化自身环境的插柳行为，虽然此时胡茂盛很想也很愿意表现一下见异思迁的优良品质张开双臂对叶春花说“我爱”，但胡茂盛终究还是极不甘心的克制住了自己说“我爱”的冲动，有一个问题必须要正视，胡茂盛清楚，以自己的个头脚踩两只船风险是很大的。进退两难的胡茂盛无奈的想再接着嚎两声以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而早就从春花的眼神里察觉出了异样的老吴不失时机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趁势展露了一手自己拉皮条的横练功夫：“好事啊，茂盛，你千万不能拒绝春花对你的情意啊，”老吴非常耐心的开始对胡茂盛循循善诱：“你如果拒绝了春花对你的情意可能就要出事，这年头为情寻短见的女孩子可是不少。”
　　老实说象老吴这样极力撮合无情人终成眷属的人实在是应该受到胡茂盛的尊重，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胡茂盛是个懂得尊重人的人，在老吴苦口婆心的恫吓下，胡茂盛终于战胜了畏难情绪，向脚踏两只船这一高难度的技术动作勇敢的发起了挑战。
　　日子在老吴越来越放松的心情里朝一个方向倾斜，晃眼间，为期一月的培训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在这期间老吴再也没有去过罗文田的办事处，老吴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书，少数时间出门也只是为了透透空气，听听当地的时事要闻，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老吴之后出门基本都是行走在马路中央的机动车道上，虽然说老吴这样做无异于是给自己找了些更加强悍的跑步对手，但老吴为了不使自己再次迷路也顾不了这许多。胡茂盛自从上次在老吴的撺掇下与叶春花通过电之后，浑身上下就像是经氰化钠提纯过的白银，整个冒着启明星一样的光芒，仅仅十来天，胡茂盛已经从开始的感觉一般发展到了滋味甚美，对叶春花这块饽饽越嚼越有劲头的胡茂盛为了表现出对老吴发自内心的感谢，开始坚持不懈的带领着如玉和春花弘扬起迟到早退的传统美德，以便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日渐无聊的老吴。
　　“沉音，我……不想去培训了。”当如玉怯生生的对年轻的吴声说出这句话时，针对罗文田对如玉的表现，老吴在胡茂盛义愤填膺的小报告里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到厂里去一趟。
　　第二天的上午，在去纺织总厂之前老吴给罗文田的办事处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秦秘书：“喂，你好，哪会？”秦秘书的口中似乎含着水。
　　“秦秘书，是我，小吴。”老吴省去了问候明快的回道。
　　“哦，哦，”电话那头稍歇了片刻，在淅沥呼噜的水声过后老吴的耳边清晰的传来秦秘书友好的令人起腻的嗓音：“小吴，好些天没见了，你好你好，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开口闭口都是问题的女人在问老吴有什么问题时，老吴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孙悟空，老吴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天连声说：“没有没有，我问问，罗厂长在办事处吗？”
　　“他啊，他不在呀，可能……”
　　“哦，知道了，知道了。”老吴一听秦秘书说罗文田不在办事处立即截断了秦秘书接下来的“可能”，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不在办事处那肯定是去了厂里，不想和秦秘书继续保持通话的老吴猜的不错，当老吴乘车来到纺织总厂，两腿迈进工厂的大门行不多时，远远的就看见了罗文田正精神焕发的伫立在培训车间门口的空地上，八九个正值怀春年纪的少女正兴致高涨的将罗文田围成一圈，圈外还有两名少女在不停的变换着踮脚的姿势进而上蹦下跳，很有点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意思，声音传来，渐渐走近的老吴只见精神焕发的罗文田在少女们一致要求陶醉的神情里正勉为其难的唱着一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不知道罗文田对这首歌的歌词是不是相当不熟悉，老吴只依稀听得罗文田哼唱了第一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后紧接着就抑扬顿挫的“啊——”了起来，罗文田非常具有歌唱方面的天赋，所有的歌词都在“啊”声中省略，也真难为了罗文田，为了满足花们的陶醉欲望，足足“啊”了有一分多钟，险些没憋死。罗文田看见老吴时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脸上立时大幅度的流露出得以生还的喜悦。
　　“小吴？来来来，怎么今天才想到过来看看。”罗文田快步走出包围圈热情的迎向老吴，老吴的出现太及时了，罗文田抓着老吴的手臂拼命的摇着，差点管老吴叫恩公，老吴瞧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罗文田，揶揄的笑道：“罗厂长真是歌唱方面的天才啊。”
　　“嗨，活跃气氛，活跃气氛，”罗文田喘着粗气打了个哈哈，老吴抻了抻被罗文田抓住的手臂，拿眼扫了扫聚在一堆的女子，没有如玉，没有叶春花和胡茂盛，这在老吴的意料之中：“她们人呢？”老吴转首望了一眼车间的大门明知故问。
　　“在车间，在车间里”。罗文田深深的匀了口气放开老吴的手臂。
　　“罗厂长，你忙你的，我去看看她们。”老吴冲罗文田微微一笑正欲走进车间，就见如玉三人已经从车间的门里走出，三人显然是从罗文田的招呼中知道了自己的到来。
　　沿着老吴眼神标好的路径，如玉准确的走到老吴的身边，因为有罗文田在场，走到老吴身侧的如玉抿着嘴唇没有吭声，罗文田贪婪的盯着在老吴身旁站定的如玉，竭尽全力将眼睛调整到一个淫邪的视角对如玉进行恣意的扫描，在扫描的过程中一连串滚瓜烂熟的赞美词又接连不断的从罗文田的脑海里闪现出来，罗文田动了动嘴本能的又想发挥其得之于心应之于手的赞美技艺，但罗文田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赞美词再次说出口，罗文田很清楚，这似乎是一个专门向自己派送闭门羹的女子，就算是自己掏出一个镶金边的饭碗，盛在这个碗里的肯定还是一成不变的食物。
　　罗文田一个多星期以来吃了无数的闭门羹，吃得已经丧失了做蜜蜂的信心，做不成蜜蜂的罗文田惟有在人前人后一心一意的用眼神亵渎着如玉。罗文田猥亵的目光自然都被老吴看在了眼里，在这一刻，老吴从心里做出了提前结束培训的决定。
　　“春花。”老吴装得若无其事的上前一步隔开罗文田的视线冲着几步开外的叶春花一招手：“基本会了吧。”
　　“嗯，早就会了。”春花盈盈的一笑在转向胡茂盛时益显得灵动张扬，这一笑笑得风生水起，笑得与罗文田站在一处的胡茂盛摇摆不定。
　　“太简单了，”胡茂盛旧话重提：“再学也学不出个什么，真是浪费时间。”摇摆不定的胡茂盛在重新提起的旧话里灌以大量的埋怨来稳固自己的立场，在对老吴说出自己看法的同时，胡茂盛把脸扭向罗文田：“是吧，罗厂长。”
　　“是的，是的，她们俩个很聪明。”罗文田接过胡茂盛的话却不睬胡茂盛，“应该都已经掌握了。”罗文田斜跨出一步背对着胡茂盛用手明确的指了指如玉和春花，罗文田这个举动给胡茂盛心理上造成的打击很大，因为罗文田这个举动等于是在明示老吴胡茂盛是个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笨蛋，对于罗文田这一伤害到自己自尊的举动胡茂盛深恶痛绝。
　　其实这也不能怪罗文田，毕竟在培训女工的头上辛苦蹭饭蹭了个把礼拜并不得已以歌声表达谢意的罗文田没有对胡茂盛大打出手就已经是很对得住胡茂盛了。从罗文田对胡茂盛不理不睬的态度里老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胡茂盛义愤填膺的小报告能够打得激情四溢。
　　“那好。”老吴瞟了一眼表情忿忿的胡茂盛对罗文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既然都差不多了，我们想，准备提前结束培训。”
　　“提前结束培训？为什么？”老吴的话让罗文田深感意外的脸就象一只刚分娩出来的猴子，在皱纹的挤迫下罗文田皱巴巴对老吴说了一句：“培训费是不退的。”
　　“嗯，我清楚，”老吴无所谓的笑了笑，老吴已无心顾及那些剩余的培训费，必须要让如玉远离罗文田的视线，老吴一刻都不能容忍罗文田那肮脏的眼神对如玉的亵渎。
　　见老吴决心已定，罗文田没有多说什么，接下来就机器和原材料的问题，罗文田说为了最大限度的替老吴节省人力决定把机器和原材料的提取地点定在城里的办事处，让老吴第二天一早去办事处提取。
　　“行，罗厂长，那就这么说。”老吴在点头表示感谢之际示意胡茂盛领着如玉和春花先行离开工厂，自己单独留下来与罗文田举行一个提前结束培训的告别仪式。
　　为了使这个告别仪式与入党仪式具有同样的严肃性，老吴庄严的指着厂门口嫫母雕像那唯一能见的发髻说了一句令罗文田再次感到意外的话：“罗厂长，这个雕像很特别啊，罗厂长真是眼光独到。”
　　这一与罗文田想象中大相径庭的辞别语让罗文田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这是我母，”措手不及的罗文田随口解释道。
　　橘州普通话的语法优势又一次体现在罗文田的变“嫫”为“我”上，老吴闻言之下大惊失色：“你妈？”话一出口老吴还没等罗文田反应过来紧接着又说：“问世间有几人能把妈供在大门口供人瞻仰？啧啧，罗厂长真是个孝子，”
　　罗文田一听老吴紧随其后又说出这么一句来忙把手摇个不停口中慌忙辨道：“不是不是，嗯？”在到底是“妈”还是“孝子”的问题上罗文田不幸掉进了陷阱。
　　看见罗文田在花们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老吴愉快的笑道：“罗厂长，不管是不是你妈，总之这尊雕像将会时时令我想起罗厂长在培训的这段日子里给予我们的关照，罗厂长，衷心的感谢你。”老吴最后的这一席将嫫母与罗文田联系在一起的话让罗文田陡然生出一种伟大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使得罗文田当时就想摘下头上的绿帽子送给老吴留作纪念，但这仅仅是罗文田瞬间的想法，光天化日之下满是癞痢的头在聚光方面有着非同一般的奇效，罗文田不得不考虑到花们承受强光的能力。
　　老吴走了，罗文田又与花们打成了一片，桃花盛开的地方估计是不能去了，再去的话八成是有去无回，出于对生命的尊重，罗文田别出心裁的对花们背诵起了《三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