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这间有着大半个足球场地大小的厂房里，一眼望去，老吴眼中所看到的是排列得满满当当的工作台以及一群正在工作台上忙于操作的女子，昏暗的光线里，工作中的女子与工作台上那一台台泛着黝黑光泽的手摇织袜机已经融为一体，老吴看不清她们的容貌。
　　“这就是我们厂培训员工的车间，”罗文田领着老吴三人沿着机台间的空隙一路停停走走，不时回过身对身后的老吴三人作着解说，“这些都是与我们签订了合约的客户送来培训的员工。”
　　罗文田随手指了指周遭机台上飞针走线的女子，老吴的眼睛沿着罗文田的指向由近及远环视了一番之后把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一台织袜机上，这是一种大小如水瓶状的筒形织袜机，茶杯大小的针筒内布满了一排排的钩针，钩针顶端的针孔内连接着一根根的纱线，作业中的女子按顺时针方向摇动着织袜机下端的摇手，成串成串的袜子就这样简单的被织了出来，望着挂在织袜机下方那一串串有如藤萝的袜子，老吴很惊叹于这种织袜机的生产效率，面对如此简易的操作程序，老吴不禁生出了亲手尝试一下的念头。
　　“来，你歇会，让我试试。”老吴的友善让老吴身前的这名在机台上无暇应付罗文田关爱的女子在腼腆中有了接受罗文田关爱的闲暇。
　　织袜机的摇柄在老吴的手中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看着脚下越堆越多的袜子，老吴那一刻的心情愉快到了极点，成功的梦想在自己的努力中越来越真实，老吴轻快的笑出声来。“啪”的一声，老吴伴随着地上的袜子崛地而起的憧憬还没有达到高潮，钩针上的棉纱在老吴丰盈的笑声中突然间断了。
　　“怎么样？”老吴走下机台，罗文田又一次面露笑意“不难吧，你们送来的员工都将在这里接受培训，一待培训期满，即刻便可以投入生产。”
　　“呵，不难不难。”老吴搓了搓手，回身瞧了瞧机台下自己织出的袜子，重重的一点头。
　　“那这样，你看，我们是不是就签订合同的事到我的办事处具体商谈一下？”
　　“行行。”罗文田不失时机的提出签订合同，老吴满口答应，此时的老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犹豫，因为从罗文田那殷切的目光里，老吴真实感受到的仿佛是国家扶贫办里的那一颗颗拳拳之心。
　　当工作中的女子们群起向罗文田挥手道别的一刻，在整个以白色为基调的车间里，老吴再一次体会到了绿帽子所产生的魅力。
　　在得知了刘二瘸子是作为村方的代表肩负着橘州之行的考察使命时，罗文田对刘二瘸子的关照具体表现在罗文田极力邀请刘二瘸子对自己的摩托车后座进行压载的这一举动上，对于罗文田的这一关照之举，刘二瘸子自是感激不已，所以，当回到办事处的老吴从合同的提供者罗文田手中接过合同看过之后递给刘二瘸子过目时，刘二瘸子看都不看合同中的格式条款便满意的认可，胡茂盛自然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于是在确定没有任何疑义后，双方本着两厢情愿的态度签下了合同。
　　合同的部分内容除了罗文田先前所说的之外，另行规定了作为加工商的村方必须在人员上岗投入实际生产后每十五天就要交付一次产品，逾期按违约处理。对于这一点，年轻的老吴非但没有异议，而且内心欣喜，在老吴单纯的想象里，这至少说明了这种产品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的程度，十五天交付一次，还可以快速的实现资金的原始积累，自从见识了那一台台手工织袜机的生产效率后，老吴巴不得交付产品的时间能再缩短一些。有一点罗文田似乎忽略了，没有体现在合同上，那就是规定一次要交付多少，自以为是的老吴因此而更显得信心十足。签字仪式在简单的程序中举行完毕之后，刘二瘸子作为村方的全权代表首先从包里取出了一千元钱现金交给了罗文田作为购买机器的定金，接下来双方商定，在一个星期内付清购买机械与生产原料的全部款项，从村方招收的女工中选派两名到总厂接受培训，暂定胡茂盛与刘二瘸子其中的某一个作为机械的修理维护者届时一同进厂培训，培训费用一次付清，余下如果还有什么没想到的问题，或是有什么新问题产生，到时再以协议书的方式附着在合同的文本上。
　　友好的磋商中双方在共同关注的实质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这就成了？老吴盯着自己那只在合同书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手，内心巨大的成就感使老吴的精神一时显得有些恍恍惚惚，比起老吴的恍惚，刘二瘸子的欢呼显然更符合当下的气氛，“秦秘书，橘州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吗？”刘二瘸子兼收并蓄的爱慕从秦秘书的脸一直延伸到秦秘书的筒裙，秦秘书嫣然一笑，在秦秘书勾魂摄魄的一笑里，刘二瘸子空虚的脑子里顿时被一幅绣着鸳鸯的帐幔所占据。
　　“去吧去吧……”罗文田豪爽的一挥手：“小秦，带他们到城里四处去逛逛，逛完之后顺便把他们领到招待所去休息。”罗文田一说罢直起身迎向从沙发上站起的老吴情真意挚的说道：“我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明天还要起早赶车，今晚早点休息，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罗文田的大手与他的身躯很不匹配，当这只手紧紧的握住老吴的手时，老吴在感受到亲切与温暖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痛感。
　　老吴的谢字还没有说出口，刘二瘸子早已乐不可支的拖着那条瘸腿闪过老吴，尾随着一扭一摆的秦秘书踩着节奏鲜明的幻想，与秦秘书整齐划一的朝屋外走去。
　　完成了橘州之行的考察使命，回到村里，一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刘二瘸子竟奇迹般的在众人的眼里被看成了是某部文学经典中历经坎坷胜利完成取经任务的二师兄。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奇特的事，那是因为在当天村委会举行的欢迎仪式上，刘二瘸子不但毫不夸张的讲述了自己作为村方代表冒着被歧视的危险英勇接头的整个经过，而且还在谈到当天面对着秦秘书几次三番的挑逗时所表现出的一种为了村方的名誉而丝毫不为所动的心猿意马精神。
　　于是刘二瘸子二师兄的光辉形象就在众人交相竖起的大拇指中被固定了下来，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刘二瘸子多少就显得有些趾高气扬，于是在牛进步的家中，当老吴以告密者的姿态委婉的说出了刘二瘸子在橘州的整个表现后，早已对忘乎所以的刘二瘸子心生愠意的牛进步顿时勃然大怒：“叫你去旅游啊？一块废料，只知道吃喝，要不是小吴，这合同签得下来？”牛进步尽情挥舞着手中老吴递来的合同文本大声的呵叱着刘二瘸子让刘二瘸子看着合同扪心自问。
　　在牛进步的叱责声中，老吴从心底发出的窃笑逐渐显现在脸上，牛进步没有察觉到老吴在偷笑，刘二瘸子那状如吃错了药一般的恐慌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牛进步视觉上的障碍。觑眼瞅着如阴沟里的浮游生物一般整个往外冒着低级气味的刘二瘸子，老吴不痛不痒的在牛进步的怒气里凑合了一句：“刘二瘸子也没有花村里多少钱。”
　　对于基本上等同于旧时契约的合同，老吴从牛进步埋首的力度中推测出牛进步恐怕是接触的很少，打开手中的合同，寻着文字念念有词的牛进步跳跃的思维充分的体现在那些笔画简单的字眼上。
　　“嗯，嗯，好好。”过不多久，牛进步满意的合上手里的合同文本，喜悦的望着老吴语带赞许的连说没有问题。牛进步的肯定让老吴对眼前这个在半分钟之内就对合同内容做出了结论的村长立时另眼相看，一目十行，老吴在由衷感佩之际不禁暗自估猜这是不是牛进步在扫盲班里练就的绝技。
　　“我们已经和对方确定了付款的期限，钱我们准备好了，这不是问题。”老吴老成持重的正眼端视着在板凳上放低了重心的牛进步。
　　“问题是我们最迟后天就要动身去橘州，去参加培训的人员目前还没有着落……”老吴对牛进步言及问题所在的时候，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因为老吴已然从胡茂盛的口中得知牛进步有意将女儿安排进厂，无疑她将是一个前去橘州参加培训的人员，而至于另外一个，只要村方一公布出这个消息，想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争着跟牛进步套近乎，果然，当老吴的话一出口，困顿中的刘二瘸子便如一只掉入陷阱急于要摆脱桎梏的黄鼠狼对着牛进步畏畏缩缩的说道：“牛叔，我看，让如玉去橘州培训吧。”这句在老吴的想象中正中牛进步下怀的话具体结合到牛进步的身体反应时，给当时的老吴造成了一个很大的困惑，牛进步的小腿在刘二瘸子的话音里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这让老吴产生了一个错觉，刘二瘸子的这句话不是正中牛进步的下怀，而是正中牛进步的小腿。牛进步对刘二瘸子投去激赏的一瞥：“呵呵……我家的丫头可是笨得很……呵呵，不知道行不行……”
　　牛进步的谦虚完全没有道理，年轻的老吴在见到了牛如玉之后作如是想。
　　从第一眼看见牛如玉开始，老吴就在心里固执的认为，牛进步年轻的时候肯定跟人贩子打过交道，虽然老吴对遗传学谈不上有研究，但老吴很清楚，就算是调动了牛进步全身所有的优秀基因，也很难孕育出牛如玉这样的优质品种。牛如玉绝对称得上是让人见过一眼便会过目不忘的女子，当她在牛进步的叫唤声中柔柔的迈着轻步如一株轻抿绛唇娇欲说的芙蓉一般出现在老吴的眼前时，老吴只觉得屋内的空气在自己呈弧线型的意外中忽然变得有些稀薄，眼前的牛如玉身材窈窕，一副标准的鹅蛋脸上两道柳叶弯眉远山含黛，杏仁般的一双明眸浅凝秋水，樱口琼鼻，齿如编贝，白皙的面容一如其名泛着温润的光泽，望着这样一张堪称精致如画的面孔，老吴张着嘴，象被点中了穴道般伸长了脖子一时怔住了。胡茂盛早在突如其来的自惭形秽中猛咳不止，听得出，从胡茂盛一声紧一声的咳嗽中透露出的全是对自己形象的不满与惆怅，面对着亭亭玉立的牛如玉落落大方的朝自己投来的一瞥，胡茂盛加大了咳嗽的力度，对于父母的随意与不负责任的行为，胡茂盛此时只能以咳嗽的方式加以谴责。
　　“小吴……小吴……”当牛进步的自豪象一只保龄球击中惊愕的老吴时，年轻的老吴在回过神来的一刹那间依旧顽强的保留着几分矜持。
　　一切准备停当，在与罗文田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老吴又一次踏上了去往橘州的路途。此行刘二瘸子已不在随行之列，由于需要打制工作台，作为即将成立的乐山村织袜厂的厂办主任，刘二瘸子已经被牛进步提前安排了去找木匠的工作，胡茂盛出于本人的意愿经老吴与村方商量，决定就由胡茂盛担任机械的维修者随老吴再次前往橘州接受机械修理方面的培训。此次同行除了老吴与胡茂盛以及事先就被内定的牛如玉，还有一个名叫叶春花的女子，车行间从牛如玉与叶春花二人之间的亲昵之态与耳鬓厮磨的言笑中老吴判断，可能也是一名村干子弟的叶春花与牛如玉肯定是自小就玩在一起的好伙伴。
　　一路上，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理论指导下，老吴始终如一的把目光投向坐在身前一排的牛如玉，实事求是的说，情窦如木杪春叶开得不大集中的老吴对牛如玉并不存有什么非分之念，老吴虔诚的目光似乎仅仅是出于对美的欣赏。而女性的直觉是年轻的老吴难以想象的，坐在前排的叶春花与牛如玉似乎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老吴的目光，二人止住了言笑，周围一时弥漫着青涩的味道，叶春花低下脸，悄悄的对着垂下头的牛如玉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当二人再一次发出的笑声清莹得有如透明的玻璃一样碎裂开来，老吴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由于对老吴填坑的诚意罗文田抱有十足的信心，所以，在约定的最后期限内到达橘州的老吴四人行色匆匆的赶到罗文田的办事处时，罗文田在老吴面前表现出的焦灼并没有出乎秦秘书的意料。
　　“估计你们今天会到，我们罗厂长今天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侯了，真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我们罗厂长都急的不行，怕你们万一今天赶不到，那一千元的定金按照约定可就不好办了。”换了件筒裙的秦秘书职业的微笑如筒裙开叉部分露出的赤裸欲望象一曲解禁的老调重又被弹起。
　　“是啊，是啊，怎么到今天才赶过来？”罗文田超标的热情更甚于前。
　　“有些事耽搁了。”老吴心有余悸的瞟了瞟罗文田的手，怕他再伸过来，回答中赶忙一侧身指着身后的牛如玉和叶春花对罗文田说：“这两个就是我们带来培训的人员，还有他。”老吴说着随手拉过胡茂盛：“过来学习修理机械，罗厂长，你看，什么时候可以把他们安排进厂？”
　　“喔，喔，可以可以。”老吴侧身之际，一眼瞥见老吴身后的牛如玉，罗文田专心致志的热情倏然间变得有点散乱，罗文田含糊的支应着，一双眼睛在牛如玉的身上来回的打量来打量去，年轻的老吴从罗文田不停上下翻动的喉结看出，这个对绿帽子情有独钟的人，对牛如玉的美丽同样怀有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