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罗文田的优秀应该说集中体现在他所戴的那一顶帽子上，这是老吴在第一眼见到罗文田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在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当秦秘书以一种无比推崇的神情将罗文田介绍给老吴时，老吴当即就对他所戴的帽子产生了兴趣，这是一顶很平常的帽子，式样也谈不上独特，关键之处在于它的颜色很有份量，是绿色的，这肯定是一个有着特殊经历的人，老吴心下暗自忖道，只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老吴就在心里把初始的兴趣转化成了一种崇敬，从一顶帽子的颜色上，老吴感受到是罗文田超乎寻常的魄力。
　　“欢迎，欢迎。”老吴三人一踏进这间办事处，罗文田猛烈的热情便如超标排放的废气朝老吴三人的面部涌了过来，“辛苦辛苦，来来来，请坐请坐，都请坐。”
　　罗文田极度的热情让在秦秘书跟前摔了一跤一直耿耿于怀的刘二瘸子一下子就把握住了解释的最佳时机：“太辛苦了，来来回回，腿都走麻痹了。”刘二瘸子说着，一边用手揉着两腿，一边拿眼瞅了瞅忙着沏茶的秦秘书，秦秘书捋顺表情莞尔一笑。
　　双方各自坐定，老吴随即用眼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番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办事处，茶色玻璃的推拉门，门边呈十字堆砌的文案，几张散落在角落里的传真纸，身下的沙发，以及墙角两层码的整整齐齐包装完好的纸壳箱，打量着这个被两张高低不一的办公桌占据着一小半空间的办事处，老吴得出一个判断，这里除了罗文田与秦秘书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在这里办公。
　　“罗厂长就在这里办公？”老吴疑惑的问道。
　　“不，不，多半时间在厂里。”针对老吴的疑惑罗文田爽快的给出了解释：“这个地方是专门用来接待业务的，我来这里办公主要是为了等侯象你们这样前来寻求合作的客户。”
　　“哦。”年轻的老吴还未及对这句话进行深入的剖析，耳边就听得胡茂盛那有如被疏通了的烟囱一般冒着诚意的大喉咙：“罗厂长，我们已经到你的厂子里去过了。”
　　“去过了？”罗文田一惊：“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没让进！”刘二瘸子接口应道。
　　“噢，是吗？”罗文田神色一缓，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这是厂里定下的规章制度，工作期间除了特殊情况就是厂内的人一般都不能随便进出。”罗文田说完，轻轻的呡了一口茶水，有意无意的将手中的茶杯晃荡了两下放在了堆在桌边的一叠文件旁，老吴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顺着桌边的文件朝墙上看去，只见一张企业的营业执照松松垮垮的挂在泛着些许斑渍的墙面上，只一眼，老吴就看清了在执照的企业法人一栏内赫然印着的三个墨蓝色的黑体字：罗文田。
　　稍微生出的一点疑惑在看清了企业执照上的名字之后消于无形，接下来谈话的重点毫无疑问都是一些关于合作的具体事项，良好的商谈氛围中，罗文田初步决定，出售给村方十台织袜机，每台以一千一百六十元计，鉴于商谈气氛的良好，每台织袜机酌情减去六十，原材料由厂方首供，之后也可在别处购买，也可向厂方购买，人员培训为期一个月，期间食宿费用自理，所生产出的半成品袜一律由总厂回收，一经检验合格即行付款。
　　确切的说，相对于已经领悟了“坑”是推动社会发展不可或缺的动力并从这一行为所产生的经济效益中不断获得崭新认知的罗文田，对此茫然无知的老吴此刻还是在两点上与罗文田是基本一致的，首先是二人表现出的兴奋，建立在即将大功告成这一基础上的兴奋，其次是二人在对待“坑”方面的专业态度，虽然说不同的是罗文田是挖坑的，老吴是填坑的，但就二人的水准而言，在罗文田高超的挖坑技术面前，老吴填坑的水平同样可圈可点，毫不逊色。
　　眼见老吴三人在松懈的状态下亢奋不已，罗文田从心底里笑了起来：“小秦，去把我们的产品拿过来让我们的客户瞧一瞧。”罗文田扭过头对坐在对面的秦秘书脆生生的笑道，罗文田的笑声里，一身职业套装的秦秘书放下交叉在桌下的双腿，一手捏住有失分寸的筒裙站起身来快步走向墙角那堆放的整整齐齐的纸壳箱。
　　纸壳的爆裂声中，罗文田的笑声愈发嚣张。“来来来，看看。这就是我们的产品。”
　　接过从秦秘书的手中递过来的产品，老吴已无暇去体味罗文田那自得的笑，掂着手里这一双随时都可以投放市场的成品袜，老吴细细的端详着，纯白的棉纱织就的袜子熨烫平整，经纬交错的袜身找不出一丝瑕疵，袜筒上有一处电脑绣花，绣的是一个不清不楚的老人头，标明了这是一个与商标法接轨的知名产品，而且为了有效的延长产品的使用期限，袜子外那烫金的包装说明上还详细的列出了如何正确穿袜子的具体步骤，手里的袜子与老吴心目中的地摊货明显有很大的区别，老吴用满意的目光征询的看了看身边的胡茂盛与刘二瘸子，“这袜。真是不错。啧啧。真不错。”迎着老吴投来的目光，刘二瘸子激动的口吻如一台早过了报废年限的发动机引擎颤抖着连声说着不错。
　　“这是成品，因为目前在刚起步的阶段你们完全不具备生产成品的能力，所以只为我们加工半成品。”罗文田指着袜筒上的老人头以一个指鹿为马的优雅造型轻盈的拽过老吴的眼神。
　　“知道，知道，我们知道。”喜形于色的胡茂盛与刘二瘸子一听罢罗文田所说忙称知道，惟恐求之不得的刘二瘸子和胡茂盛一连串捣蒜般的点头最终坚定了老吴合作的信念。
　　“走吧，几位，如果没有问题，跟罗厂长到我们的厂里去看看”。当老吴最后的一个想法在秦秘书轻描淡写的邀请声中被笑的二次方除尽，秦秘书起身的瞬间，老吴猛然从秦秘书超短的筒裙里看见了在感官上与绿色形成强烈对比的红。
　　对于一厂之长的罗文田说要自己骑摩托车先行一步的这个提议由于老吴没有表示出一点反对的意思，所以当罗文田骑上摩托车飞身离去时，面对着刘二瘸子流露出的不满，老吴只能在刘二瘸子的身后做些技术性的安慰。
　　“走吧。”老吴亲热的拍了拍刘二瘸子的背心。
　　“哪有这样的。怎么能这样把我们扔在后面自己一个人先走？真是的。”刘二瘸子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老吴听得不耐，一巴掌使劲拍在刘二瘸子的背上顺手一指秦秘书对刘二瘸子谑说道，“要不你留下来？和秦秘书聊聊驴打滚的要领？”
　　亟不可待的胡茂盛已快走出了巷口，胡茂盛的催喊声里，老吴冲着站在办事处门口的秦秘书点了个头，拖着刘二瘸子追上胡茂盛，三人又一次朝乘车的地点赶去。
　　老吴与胡茂盛拉扯着把一脸实际困难全部表现在抬头纹上的刘二瘸子再次回到橘州纺织总厂的大门口时，看门的老头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站在门口引领而望的罗文田，“来了。”
　　见到老吴三人，罗文田吃力的迈动着沉滞的步履趋身迎上前来，瞧着朝自己迎过来的罗文田，老吴忽然间有些感动，罗文田的吃力明显是由于在厂门口长时间的高瞻远瞩造成的，老吴急忙几步走上前去：“罗厂长太客气了，随便安排了人领我们进去就可以了，还亲自……”
　　“没关系没关系，应该的。”罗文田一摇手显得极为有礼的打断了老吴的话，“来，跟我来吧。”罗文田朝老吴身后的胡茂盛与刘二瘸子轻轻的一招手，转过身领着老吴走进了通向厂区的侧门。
　　跟随着罗文田一踏入橘州纺织总厂的厂区，年轻的老吴在那一刻立时就体会到了什么是热火朝天，一排排的厂房内圆织机的编织声，模具的铸造声，以及那身着一色厂服的工人们在厂区里来回忙碌的身影都让年轻的老吴浑身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洋溢的激情，厂区很大，老吴在罗文田的带领下与把新奇与新鲜均匀分布在脸上的胡茂盛和刘二瘸子在前行中好奇的东张西望，他们并不留意偶尔从他们身边匆忙走过的工友，如同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工友也并未在意他们这几个“陌生人”。
　　在集体的亢奋中，老吴三人被罗文田领到了一处无论站在哪个方位都只能看到厂外嫫母塑像发髻部分的厂房前，这是一座有着典型金库特征的标准建筑，只有大门而没有窗户的整体布局充分的体现出设计者带有牢狱情结的建筑理念，老吴扫了一眼厂房门口的两侧堆放着的那一团团杂乱无章的废弃棉纱，当时说出了一句只有具备职业建筑审美者的口中才能说出的话：“这个碉堡盖的真是好特别啊。”
　　“一切。一切为了安全生产，为了安全起见。为了安全起见。”一听老吴嘴里冒出来的这句隐含着人文主义关怀的赞美，罗文田一面口邀老吴三人入内，一面极为尴尬的解释道。
　　几个人刚刚掀开车间门口那由编织袋拼凑而成的门帘，率先步入厂房的罗文田就与一位匆忙走出的少女撞了个满怀，“哎哟，对不起，罗厂长”匆匆忙忙的少女一见自己在匆忙中撞上了罗文田，白净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赧颜。
　　“不要紧，不要紧。”在少女一撞之下罗文田朝后一退又晃了一晃，勉强稳住身形后随之把头低向领口抖了抖衣服的衣领，对少女的莽撞没有流露出一丝责怪：“这么急干什么去？”罗文田随口问道。
　　“我……我去……”少女一眼瞄向跟随在罗文田身后的老吴三人，支吾了一声，大概是由于自己刚才的行止过于匆忙，一脸赧颜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当着陌生男子的面提及自己是急着上厕所，所以没有明确的表达出自己要去方便的意思。
　　老吴从少女的表情中已明白无误的猜出了人有三急中的其中一急，而低头整束衣领的罗文田对此却毫无觉察。
　　“学的怎么样？”稍时，罗文田抬起头对身前的少女亲切的问道。
　　“基本会了。”少女焦急的回道。
　　“还有什么技术上不懂的？”
　　“没……没有了。”
　　“要领，都掌握了吗？”罗文田对此刻在自己眼前扭来扭去的少女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奇怪，在罗文田看来，这正是一个清纯少女在权势人物面前不自觉的忸怩。
　　“嗯，嗯。掌握了。”少女使劲憋出的一句话已然类似于男中音一般的浑厚。
　　已经看不过眼的老吴赶紧拽了拽罗文田悄声说了句：“她要去方便。”
　　老吴这一提醒罗文田这才恍悟过来，瞧着脸色已经憋得通红的少女，罗文田忙一闪身：“快去快去。”
　　罗文田连声的催促中，老吴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人确实是比兔子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