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去橘州考察的事情终究还是延缓了两天，考虑到钱的问题，老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对出资方——自己的父母阐述一下发财的诸多好处，比如有了钱可以修桥铺路，比如有了钱可以助学，比如有了钱可以办敬老院等等等等，总之诸如此类的比如老吴列举了一大堆，最后当老吴说到比如有钱了可以高质量的实行赡养义务及享受高质量生活的时候，老吴的父母从老吴的阐述中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的儿子将会在发财之后最大限度的发扬富贵而骄的人五人六精神，心疼儿子的父母最终拗不过儿子单纯的发财愿望答应了老吴办厂的要求，在钱的问题落实之后，老吴义无反顾的与胡茂盛踏上了去往橘州的路程。
　　随同老吴与胡茂盛同往橘州进行考察的还有一位由村里派出的一个名叫“刘二瘸子”的困难户，在这里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刘二瘸子”之所以被称为困难户，是指其与广大的四肢健全者存在着地质认识上的巨大偏差而造成客观上的路难行问题，而不是确指其人的生存状态与生活条件。
　　刘二瘸子长的比较从容，这显然得益于他那只瘸腿，因为在老吴想来，既然生来与速度无关，那么他就只能顺理成章的长出一副从容的模样。在和刘二瘸子进行了短短的几句交谈之后，老吴开始觉得，这个对路不平有着深刻体会的人在对如何与人打交道的方面同样有着自己丰富的心得，从容的外表下是习惯性的谄媚与奉迎，顺从中透露出的是不折不扣的圆滑，这肯定是个在村里左右逢源的老“乡愿”，老吴止住话头，不屑的瞟了瞟刘二瘸子便懒得再和他说话，从刘二瘸子的身上，老吴看不到一丝村方的良苦用心，对于村里委派这样一个人随同自己前往橘州考察，老吴想，这可能完全是出于村里的民主决议。
　　去的路上，和刘二瘸子早已相熟的胡茂盛与刘二瘸子有说有笑，老吴一言不发，望着车窗外连绵起伏的山脉，老吴的内心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是以创业的梦想实现自己拥有金钱的愿望还是用金钱在实现着自己创业的梦想，当倒视镜里的橘州以一种异样的角度呈现在老吴的眼前时，老吴始终都难以将这二者合二为一。
　　刚一走出乱哄哄的橘州车站，以冲锋的势头朝老吴三人扑过来的橘贩们便以不着四六的方言让心情亢奋的老吴与心情同样亢奋的胡茂盛与刘二瘸子在茫然四顾中初次领略了橘州疯狂的热情。
　　“买点吧！便（变）宜——便宜——”“老板！哝个好！哝个好！”僵直的普通话生硬的有如地域与地域之间的界碑，老吴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瞧着一个挤在自己身前脖子上挂了三四个望远镜、五六把塑料枪的多功能小贩，老吴戏谑道：“便（变）宜，便宜什么，便宜贩卖军火？”
　　面对老吴的戏谑，橘贩子结实的笑了笑：“买点吧，水分多。”
　　水分多，这是老吴对橘州最初的认识。
　　橘州美喆辉思纺织总厂位于橘州近郊的上单乡工业区内，离城区有十几里地，老吴三人乘车来到这家厂时，面对着工厂那巍峨壮观的大门，三人内心的激动难以言表，望着厂门口那代表着企业形象的嫫母雕塑，老吴的发财梦在一刹那间似乎变的触手可及，进厂的大门紧闭着，刘二瘸子率先朝旁边通往厂区的侧门走去。
　　“找谁？”就在刘二瘸子的那条瘸腿刚刚跨进侧门的时候，旁边门卫室里传出的一声断喝使得一瘸一拐的刘二瘸子在惊骇之下的身型恰好定格成一副不偏不倚的放屁姿势。
　　“找哪个？”老吴循声就见从门卫室里钻出一个半大老头来，老头显然对刘二瘸子这个极不恭敬的造型甚为不满，“瞎闯什么，去去去，出去，捡破烂到别处去。”刘二瘸子不堪的造型外加一脸颇具沧桑意味的形象让看门老头只一眼就在心里将刘二瘸子认定为是倡导资源永续利用协会的资深会员，老头边自口内斥道，一边就将刘二瘸子推搡了出来。
　　“我们找人，找人。”被推出门口的刘二瘸子急忙辨道。
　　“找什么人？”老头拦在门口，一脸怀疑的盯着刘二瘸子，刘二瘸子回头求救般的看向老吴与胡茂盛，胡茂盛于是几步走上前去：“老大爷，我们找你们厂的厂长罗文田。”
　　胡茂盛一对老头说出找其厂长罗文田，老头怀疑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阴沉：“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胡茂盛闻言大急：“他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不是跟你说了吗，人不在这里。”老头的语气一时比工厂的铁门更显得冷漠。在来时的路上，老吴三人为了增加考察的突然性，并没有通知对方，这下可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想和这个姓罗的取得联系又到哪里去找电话？老头依旧摆出一副甘于为厂献身的神情倔强的拦在胡茂盛与刘二瘸子的身前，老吴往老头的身后望了望，心中拿定主意走到老头身前：“大老爷……”
　　老吴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走上前去冲老头喊了一声“大老爷”后用手捅了捅胡茂盛，胡茂盛在老吴眼神的暗示下幡然醒悟，赶忙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来塞进老头的手中：“哎，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一触及到胡茂盛塞给自己的烟，老头忙一脸正容的紧紧捏住胡茂盛那只勉强的手。
　　“老人家，不要客气，不要客气。”老吴勤快的笑道，“我们真的是来找罗厂长，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吴隆重的笑意终于使老头板着的脸缓和了许多，在顺手将烟捎进口袋的同时老头丢下了一句：“他真的不在，去他的办事处找他吧，应该在那里。”
　　老头说完转身走进了门卫室，望着隔着窗棂放置在窗台上的电话，胡茂盛在老吴使来的眼色中无所顾忌的拿起话筒放声朝门里喊道：“老师傅，我们打个电话。”
　　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来来回回的换乘机动三轮车显然是一件令人身心疲惫的事，偌大的橘州城里，老吴三人打听的口干舌燥也无人知晓纺织总厂办事处所在的围帆街栅楄巷，胡茂盛不得已又一次拿起了电话：“喂，喂。您好，是罗厂长吗？”胡茂盛口沫横飞的亲切感让电话亭里那个正在织着毛衣的女人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
　　“你说的地方我们找不到啊。”胡茂盛对着话筒焦声吼道，在胡茂盛火急火燎的吼声里，织毛衣的女人无可奈何的放下手中的毛衣，以一种防止被流弹击中的最有效方式拿起一张报纸挡在自己的身前。
　　“什么？啊？什么？”忽然间胡茂盛放下搁在耳边的电话，用探询的目光迎着电话亭内的那张四开八版的报纸怯怯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东华菜市场！”报纸后传来没好气的回答。
　　“哦，东华菜市场。”胡茂盛对着电话复述道。
　　“两块！两块！”女人放下手中的报纸，胡茂盛一个没反应过来，当胡茂盛对着电话那头重复着“两块”的时候，女人已极厌烦的站起身来。
　　刘二瘸子作为胡茂盛与电话那头约好的参照物，在接下来的等待中被老吴与胡茂盛安排在了一个醒目的位置上，由于对刘二瘸子的形象比较容易被认出这一点老吴与胡茂盛抱有高度的自信，所以二人也就没有着意的去关注来往的行人，而是蹲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无话找话的闲聊了起来，时间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一个浑身散发着先天秘书气质的女子在老吴与胡茂盛越来越透明的无聊中走近了刘二瘸子：“请问，是乐山来的客户吗？”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
　　“是啊！是啊！你是？”刘二瘸子扭过身，端正了一下接头的姿势。
　　“我是罗厂长的秘书，姓秦，罗厂长嘱咐我特来接您。”秦秘书动人的微笑象六月的山花一样烂漫。
　　“哦？哦。感谢，感谢。”刘二瘸子扫量着眼前这位不光声音动听而且长得还很不赖的秦秘书，兴奋的晃动着他那只瘸腿，油然从心里生出的好感使刘二瘸子那与生俱来的从容在垂直的绮念中一下子就打了三折。“这个……那个，我好……我好。”刘二瘸子一时慌乱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在什么位置合适，为了不辜负秦秘书口中的这个“您”，刘二瘸子努力端出一副村领导的派头用手指了指路边的老吴与胡茂盛：“还有，这两位，跟我一起来的。”
　　其实秦秘书早就瞧见了蹲在一旁的老吴与胡茂盛，此刻见刘二瘸子用手指向路边同时站起身的老吴与胡茂盛，便对刘二瘸子粲然一笑，迈着猫步就向二人迎去，刘二瘸子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眼见得秦秘书扭着腰肢走向路边，也急急忙忙的一转身跟了过去，不料这一急之下两脚配合就出现了失误，紧跟在秦秘书身后的刘二瘸子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径直以一个向外翻腾两周半的动作滚到老吴与胡茂盛的跟前。
　　老练的秦秘书恰到好处的微笑布满了妊娠纹：“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秦秘书婉转动听的声音里盛满了生动的歉意。
　　“没事没事。”老吴回道：“你们的办事处确实是难找。”
　　“是，是不容易找，你们来之前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呢？我们也好派人去接你们啊！”秦秘书言隐嗔意，稍时，等刘二瘸子费了半天劲从地上爬起来，秦秘书眼波流转：“办事处离这儿不远，几位跟我来吧。”至始至终，秦秘书的脸上都保持着刻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