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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尘结      作者:弹阙      发布时间:2016-04-10 10:38:36      字数:5726

  不知是不是因为买了水货手机的缘故,这个夏季对郁闷的老吴来说似乎显得特别漫长,老戴和老黄想来是生怕老吴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贸然和老吴通个电话,这样一来,少人打搅的日子里感觉有些无所事事的老吴就很难用水来比喻时间的流逝,严重超标的暑气在抡圆了的夏季里充满了张力,无名的焦躁中,老吴唯有通过看书这一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来使自己的内心获得宁静。老吴书架上的书多半是哲学类型的,因为老吴比较喜欢哲学,关于老吴为什么喜欢哲学究其根源大概是老吴在识字之初的蒙昧之年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流星看出的结果,除此之外书架上还有小部分经史诗歌类的书籍,看经史之类的书,是因为老吴深谙鉴史使人明智这个道理以及对传统文化的推崇及偏爱,诗歌自不必说,因为老吴每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总是喜欢自命为诗人,既自命为诗人,书架上自然是少不了要放置几本诗集的。
  百无聊赖的老吴信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淡淡的哲学欢愉》翻看了几页,天太热,老吴的思想始终都无法集中,耳听着窗外蜂拥而至的蝉鸣,老吴无奈的叹了口气,将翻开的几页又轻轻的合上,摩挲着手中的书籍,老吴就地在铺着凉席的地板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径自以四仰八叉的姿势陷入了180度的沉思之中。由于有了童年看流星的经历,一直以来,老吴都致力于胡思乱想,并且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老吴目前胡思乱想的指数基本上已经接近了臭氧层的高度。不过话说回来也好在有那大半柜子的哲学书籍,无论老吴所想的问题有多么荒谬,在书本中都可以找到相应的诠释,哲学是门高深的学问,光靠自己埋头瞎琢磨是很难琢磨出个所以然的,这一点老吴后来非常清楚,记得老吴以前基本上都是摒绝书本按照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去揣摩先哲所说的话,结果都不大满意,比如泰勒斯所说的一句“大地浮于水上”,老吴那时就不是很明白,不符合事物的客观规律嘛,不明白这句话的老吴在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情况下自然要做出一些不符合人类行为模式的举动,在一个盛满水的脸盆里,老吴毫不犹豫的把一堆从附近工地上捡来的砖块一古脑的倒了进去,结果可想而知,在二者之间没有找出一丝类比性的老吴楞是从持续不断的气泡中检验出了建筑材料的质量问题,这件事造成的尴尬让老吴的困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犹如一只表皮风干了的苹果无法摆上台面,最终,在求教了书本之后,老吴这才发现,在自己的精神层面上还有比流星更有待自己去钻研的宏大课题。经历了这件事之后的老吴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书,是人类智慧的载体,是自己进步的阶梯。
  灼人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蹿到老吴的脸上,老吴皱了皱眉头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壁钟里的时针不紧不慢的拐向了三点的方向,老吴揉了揉眼睛,恹恹的从地板上坐起,捡起那本无心翻阅的书籍重又回到了书架旁。书架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书籍在老吴的眼中仿佛一排排有待检阅的部队,老吴的眼睛象游弋在美人鱼中的水獭在其间不经意的逡巡着,哲人的名字在老吴的指缝间不断的浮现又不断的隐没,窗外蝉鸣渐止,老吴的手停在了一本泛黄的书上。这是一本八零版的《美学论著初编》,落满时光尘埃的书脊上渗出的俱是被忽略的悲哀,‘美学’,老吴自嘲的笑了笑,在这个时尚的连猪哼出的声音都带着东北腔调的时代里,80年代的美学观点实在是有点跟不上趟。老吴本无心去翻阅它,却又在无意识中将它从书架上抽出,而就在书从书架上抽出的一刻,一张陈旧的照片从书页的折叠处飘然落下……
  望着飘落在地板上的照片,老吴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流年似水的感觉,之前的阳光在老吴接下来的回忆中已经显得不重要了,老吴在斑驳的光影中俯下身去,凝视着照片里青春的自己与同样青春的胡茂盛,老吴的思绪犹如一条冬眠的蛇,在往事的炙烤中再也无法,保持沉寂……
  老吴姓吴名声字沉音,名字取得很贴切,比较符合老吴寡言少语的个性,但老吴的沉默寡言与北方人所说的蔫是有区别的,所以刚二十出头的老吴在头一次与胡茂盛的接触中给胡茂盛留下的印象就是:稳妥,阴沉,心事重,一副大隅无方的样子。胡茂盛是属于那种嘴巴一张,个把钟头就能把祖上十八代都交待清楚的人,按说象他这种少有机心,鲁莽无知的人跟老吴这种类型的人是很难掰扯到一起去的,二人之所以成为朋友,是因为年轻的老吴干了件令胡茂盛感激涕零的事,所以胡茂盛才上赶着和老吴交朋友。说起来那是一件令老吴至今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死后应该被安排进天堂的陈年旧事,因为内含功德的纯度太高,老吴曾不止一次的在人前拿来炫耀,当然,老吴的炫耀是有道理的,毕竟救人一命的机会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都是可遇而不求的。
  以家乡先贤戴东原的名字而命名的公园是年轻的老吴比较喜欢光顾的一个地方,有山有水,环境清幽且静谧,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年轻的老吴思考许多有关于人生方面的问题,照例是一个黄昏,老吴照例沿着山边的石径缓步而行,走在落满松针的石径上,老吴的脚在思考的乐趣中充满了践踏的快意,不知不觉,老吴把这样的快意一直延伸到了石径的尽头,走到尽头,老吴意犹未尽的打了个喷嚏,空谷的回音里,珠潭的那一泓碧水便在老吴的眼前轻漾了起来。
  珠潭的美于老吴的眼中是它在两山环抱中呈现出的静态,每置身其间,那些因水而生发出的疏枝传闲的意境都会时不时的令年轻的老吴生出些在此结庐而居的想法,然而想归想,碍于草丛里某些不知名的爬行动物,老吴始终都没有把这个愿望落实在行动上。那天的老吴对珠潭的兴趣似乎比往日里要显得浓厚,原因是老吴看见两名年轻的女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正尽情的在水面上泛舟,于是老吴没有照常倚在潭边的阑干上,而是步下台阶,走到潭边蹲了下来,老吴深蹲的姿势极有特点,两腿一前一后,综合脸部的表情,实事求是的说俨然就是一副等着意外发生的模样。这不是老吴有第六感,因为老吴清楚,一条经年得不到维修的破船和两名体重不菲的女子已经具备了发生落水事件的前提条件。
  逼仄的游船在份量十足的笑声中吃力的呻吟着,望着公园里三三两两的游人陆续离去,一双来来回回的浆在岸边的守船人焦急的催促声中开始显得混乱无序,水面上的笑声变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息,破旧的游船在潭中加快了旋转的速度,一道道向四周扩散的水纹里荡起的俱是慌乱与焦灼,这一刻老吴应该说并没有意识到意外会这么快就来临,当坐在船头的女子站起身时,老吴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
  没有稳固的立场自然就谈不上可以把持的重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就在船头的女子站起身手忙脚乱的掉转了个身形还没有调整好匍匐的姿态,船身突然间的剧烈摇晃使得站在船头的女子猛的倒退了一步,重重的踏在船底的舱板上,清脆的破裂声顿时在水面上弥散开来。说时迟,那时快,看船的老光棍老聂头一声骇死人的惊呼明确的传达出船底冒水与地底冒石油完全不同的视觉感受,眼见那女子脚一崴,身体一斜掉落水中,顾不上做什么热身运动的老吴在那个瞬间来不及细想打捞常识便快速扒净身上的衣服,纵身一个鱼跃就跳入了水中,只是老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跳,竟跳出了和胡茂盛之间令自己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恩怨纠葛。
  老吴已经记不得自己那时具体是采用了一种什么样的姿势爬上了岸,只记得当时看着围着被自己从水里捞上来的女子转来转去问东问西的老聂,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差点没让老头背过气去:捞人你不行,捞油水你倒挺在行。
  落水的女子名叫柳芹,人模样长得不错,也很水灵,是胡茂盛死心塌地追求的女子,也就是自打从柳芹的妹妹那里闻听了老吴的英勇表现后,担心柳芹以身相许的胡茂盛一改循序渐进的追求策略,一年之后直接把柳芹从同事发展成孩子他妈。
  胡茂盛的义气在有着百年历史的墨厂里是出了名的,对于老吴干的这样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胡茂盛自然是要心存感激,胡茂盛不是那种口惠而实不至的人,他除了使用大量蹩脚的造句对老吴表示赞美之外,更多的是一有机会就从自己工作的厂子里拿出一锭两锭上好的漆烟墨送给老吴表示出迫切的结交愿望,这类充满友好的事发生的多了老吴自然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在一次路边摊的酒桌上二人相互剖腹明心的奉承了一番之后,老吴与胡茂盛算是彻底的交上了朋友。胡茂盛比老吴年长两岁,个头生的很不讲究,瞧着质量,基本上属于计划年代里的计划外产品,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环境的缘故,皮肤显得很黑,不过说起来大概也正是由于胡茂盛生得黑,老吴才会心甘情愿的和他成为朋友,因为在老吴想来,毕竟一个皮肤黑的人在制墨车间里干出点顺手牵羊的事是不大那么会被人注意的。和胡茂盛有了交情之后的日子在不温不火的平淡中一如既往,大约是为了迎合这样的日子,年轻的老吴内心没有一点燃烧的激情,胡茂盛依旧在三天两头的继续着他的友好,对此老吴除了欣然接受之外,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的过意不去。
  “吴声,吴声……沉音……”
  胡茂盛被墨厂开除的那天来找老吴时,老吴正在一本打开的《笑林广记》里收拢自己四散的笑意。
  屋外胡茂盛的叫唤有如被鬼掐住了脖子一样透露出凄惨与低迷,老吴闻声走到门外一看,只见胡茂盛正骑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上,一脚撑地,满脸的沮丧。
  “嘢,怎么了?”胡茂盛的表情让老吴很吃惊,自从和胡茂盛成为朋友,老吴知道,胡茂盛的沮丧历来只会体现在旁人对其形象的概括上:“出了什么事?”老吴从胡茂盛的表情里觉出胡茂盛肯定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事。
  “我……我……被厂里开除了……”胡茂盛仰着头,一副祈求上天垂怜的样子,听着说话的语调,似乎就要哭出声来。
  “啊?什么?快,进来再说。”望着门口的胡茂盛虚虚搁在车架上的身躯,老吴口内焦急的催道。
  失去工作给人内心造成的失落感大体上与恋人之间分手的初始阶段感受是一样的,老吴凭着对经典爱情悲剧《梁祝》中十里相送一节的细致阅读和对书中人物梁山伯准确的心理把握恰当的体会出胡茂盛此时的心情,所以面对着如丧考妣的胡茂盛,老吴除了用温煦的目光适时的给予胡茂盛心理上的安慰和刻意的保持沉默之外,并不急于究根问底。
  表情呆滞的胡茂盛傻子一般的喃喃自语:“没有工作了……怎么办……再怎么办……”
  看着一脸惘然的胡茂盛,许久,老吴才将一杯早已沏好的茶递到胡茂盛的手中轻声的说道:“喝点水吧,定定神,因为……什么事,被……开除了?”老吴话中流露出的些许迟疑隐约暴露出老吴多少带有些虚伪的本性,事实上关于胡茂盛为什么会被开除这件事应该说老吴都不必猜测就知道原因,但老吴还是惺惺作态的以一种呈现在直观上的温暖语气问起胡茂盛被墨厂开除的事由。
  胡茂盛抬头望了望老吴,只一眼,那深闺怨妇般的神情便让老吴的眼神在还没有校正好焦距的对视中一下子就弹了出去,老吴侧了侧脸,问:“是不是墨的事?”
  胡茂盛摇了摇头:“不是。”
  “哦?”老吴重又把目光凝聚在胡茂盛的脸上:“不是墨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事?”听到胡茂盛否定的回答,老吴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鉴于胡茂盛同志屡次盗窃集体财产,为了迎端午、促安定,经厂领导研究决定,即日起,将该同志从本厂除名……”实事求是的说,胡茂盛在对着老吴大喊冤枉的时候,老吴是很不以为然的,这份由厂方出具的开除证明上所说的屡次盗窃在老吴看来很符合事实,而问题在于胡茂盛不这样认为,在胡茂盛看来自己是第一次偷盗厂里的发电机,按照事不过三的原则,自己应该还有两次接受批评教育的机会,然而仅仅就这一次,厂里面就做出了如此严肃的处理,胡茂盛对老吴说自己很怀疑是不是自己某次无意间在厂里的女浴室不慎窥见了厂长老婆在充分的利用无偿水资源清洗娘家的床单被厂长发现而因此挟嫌报复。
  既然与墨无关,老吴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没有负疚感的脸上一时竟露出了笑意:“偷点墨也就得了,几时又对发电机感兴趣了。”老吴鲜明的笑意与胡茂盛的苦瓜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不会是搞来给我的吧。”老吴轻飘飘的调侃并没有使胡茂盛的苦瓜脸有所舒缓,相反在胡茂盛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中老吴的调侃使胡茂盛的脸更显得扭曲。
  “唉——”胡茂盛满怀惆怅的深叹了一声,当窗外的遮阳篷将一小片阴影罩向胡茂盛的时候,老吴总算从胡茂盛的讲述中听出了个大概。
  “不是缺钱花,我也不会动这个心思”胡茂盛这么说。缺钱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从客观的角度上来分析,象胡茂盛这样一个百无禁忌的人手头拮据的时候,通过非正常渠道弄个把发电机去变卖搞点钱花是很容易被人理解的。只不过胡茂盛可能不被原谅的地方是胡茂盛不该对一台正在工作的发电机下手,因为这样一来所产生的后果除了造成厂区职工大面积交头接耳之外,更为严重的是它直接导致了一次关于清理整顿大吃大喝问题的会议提前散会。胡茂盛抱着发电机冒死从二楼的电机房跳下来的时候,很不幸被两个及时赶到的电工逮了个正着,被当场抓住的胡茂盛当时振振有词的为自己辩解,说自己负重跳楼的这个举动纯粹是为了激发自身潜能而做的一次尝试,这一番狡辩很有说服力,奈何发电机在手,这是典型的人赃俱获,胡茂盛纵是口绽莲花也无从抵赖偷盗的事实。
  老吴的笑意越发明朗起来:“你真是以厂为家的模范,就这个事?墨的事没有发现吗?”
  在老吴想来,如果厂里认为胡茂盛仅是一次偷盗厂里的财物正如胡茂盛所说是完全可以接受再教育的,胡茂盛之所以被开除恐怕也是由于盗墨事发。
  “墨的事?”老吴的笑意象一块砂皮纸将胡茂盛的声音打磨的薄而尖锐:“墨算什么,厂子里谁没有偷过啊,印墨的老模板都不知道被盗了多少,谁去查过,我算是倒了霉了,出了这档子事,有的没有的一起算在我头上。”
  胡茂盛失业了,失了业的胡茂盛无奈的做起了倒卖蔬菜兼水果的生意,由于蔬菜水果与土地的亲密关系,胡茂盛结识了许多农村里的朋友,农村里的农民是淳朴善良的,他们把黝黑的胡茂盛视为一起在地里刨生活的兄弟,他们无微不至的关照让胡茂盛终于在某天陡然觉悟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于是,不满足于四下里倒腾蔬菜水果的胡茂盛在一次与兴旺乡乐山村的村长牛进步同志的小酌中生出了带领自己迅速致富的想法。
  酒桌上,当巧舌如簧的胡茂盛以同奔小康为由将酒量大好的牛进步说得两眼朦胧,点头不迭的时候,一份由牛进步的名义起草写下的与胡茂盛联办村企业的建议书也就顺理成章的被乐山村村委会提上了议事日程。
  针对联办村企业一事,乐山村村委会的讨论结果是一致通过,接下来,在与乐山村签下了联合办厂的协议之后被授权筹办乐山村织袜厂的时间里,胡茂盛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老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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