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约好的饭店是老吴三人经常光顾的一家酒店，位于滨江路与梅山路交叉的十字路口，饭店的名字很怪，叫作“π”饭店，老板姓袁，几个菜做的很是有滋有味，人也不错，在老吴三人几次三番的光顾中一直采取刻意巴结的态度，对于袁老板的巴结老吴不感兴趣，但对于饭店的招牌老吴却是始终都怀有比海鲜还要生猛的好奇，“π”老吴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跟袁老板的姓氏有关系吗？好像是没有关系，那么作为一家酒店取“π”这么个名字到底有什么用意，与菜肴有关？然而就袁老板端上桌的拿手菜里，老吴从来就未曾吃出过3，1415926的味道。
　　“老大，这里……”老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刚跨进饭店，耳边就听得老戴的招呼，老吴循声望去，只见老黄与老戴正踞坐在一张紧靠着落地窗的方桌前旁若无人的谈笑着，看见自己，两人同时举起了手臂：“老大，等你老半天了。”
　　对于二人同时做出的这个手势老吴非常满意，这个动作多少让老吴觉得自己颇有点在群情振奋举臂欢呼的氛围中被邀上讲台的意思。老吴自矜的浅浅一笑，朝着二人落坐的桌前走去。
　　“来，来……老大，快坐快坐……”老戴站起身，极负责任的将老吴恭迎到自己的上首位置，紧接着自己便在下首端茶倒水，一派职业服务员的良好素养，弄得袁老板从黑市上踅摸来的廉价领班杜迷人同志站在一旁很是无所适从：“快去上菜。”
　　老吴端起茶杯才喝了一口茶，老戴便将还剩有半壶茶水的茶壶用力的塞向杜迷人紧绷绷的胸口，催促起杜迷人开始上菜。
　　杜迷人的胸脯在“π”饭店的食客眼中毫无疑问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这个善于用胸脯为饭店招徕生意的女人在整个夏季里让许多来此的男人找不到食欲不振的理由，老吴端庄的欣赏着杜迷人那十二分成熟的背影，默契的用眼睛配合着动人的猫步里那摇摇欲坠的部分，直至那浑圆的部分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这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老大，怎么了？”老黄裂着嘴，暧昧的笑声象启开的啤酒溢满了整个桌面：“你今天应该穿个裤衩来啊！”
　　“嗯？”老吴听得呆了一呆，还没有等老吴琢磨出老黄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坐在老吴下首的老戴紧接着老黄的话调侃道：“老大，你腿上毛多，穿裤衩显的性感。”
　　说着二人肆无忌惮的一起放声大笑，老吴一时默不作声，只待二人笑毕，方才露出一脸轻蔑的神情说：“我本来都不想穿裤子来的，只是怕这样一来会让你两个生出自卑，考虑到对你俩打击太大，为了照顾你俩的情绪，这才穿了条裤子。”老吴这一说罢，引得二人又是一阵爆笑。
　　老吴在酒桌上历来都愿意把呡着啤酒的老戴跟土拨鼠联系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是土拨鼠而不是同为啮齿类的松鼠不得而知，此时老吴望着狂笑中的老戴口含啤酒的神态依旧摆脱不了自己的想象，根本没有一丝求贤若渴的正确态度，在有点堵心的同时老吴开始对自己来时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老戴，你今天请我们吃饭是……有什么事情吗？”老吴开门见山的问道。
　　人面部表情的瞬间转换是很难用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的，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人的确是高智能的生命体，老吴疑问一出，老戴的面部表情立马就从高度亢奋模式切换到了深度内疚模式：“老大……我今天请你吃饭主要……主要是为了我卖给你的那部手机……”
　　“什么？”老吴听老戴说是因为卖给了自己一部手机而请自己吃饭，这是什么逻辑？当下隐隐的就觉得不妙，再看老戴一脸愧悔之状，心顿时就往下一沉：“怎么了，这部手机怎么了，不是你帮我选的吗，有什么问题？”
　　面对老吴连串的发问，老戴的手足无措具体表现在他开始拿着啤酒瓶往嗓门里灌酒的动作上，向来喜欢呡酒的老戴这个举动让老吴更加觉出事大不妙。
　　“老大，别急，别急……你听我说……”老黄一见老吴急红的脸上火苗乱蹿，势头渐猛，立即冒着被烧焦的危险奋力扑向火场：“老大，是这样，老戴今天请吃饭就是为了向你说句对不起，就你买的那款手机目前市场上价格跌的比较厉害，一款正版的V3手机现在市场上的价格也就三千多……老戴自觉过意不去，这才……”
　　凭良心说，老黄在甘当救火队员的时候，是绝对没有火上添油的意思，正是因为抱有这样的心态，所以对于自己所说的话中出现的纰漏老黄没有一丝的觉察，老吴一时愣住了，估计此刻老吴对三千多与四千八已经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了，老吴只在脑子里来回的想着老黄所说的话。
　　“三千多？一款正版的v3手机在市场上的价格也就三千多，正版？这么说我的这部手机还是水货？”老吴眼神凌厉的瞪着老戴：“是不是？”
　　老吴这一问，老黄猛的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当老吴的脸色由红转紫的时候，老黄清楚的意识到说漏嘴的严重性，然而话已出口，再想收回的可能性是不大的，俗话说的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在这个科技发达的年代里骑火箭有可能追得上，但毕竟骑火箭风险太大，二来成本过高，权衡再三，老黄想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那也就只好就事论事：“老大……这个水货吗……哎……怎么说呢，就是走私来的……也就是说不是通过正规渠道来的……手机是一样的……只不过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进来的，说起来难听些……这个……并不是说水货就比正版差。”老黄在详解水货的时候，老吴一直都在盯着酒桌上埋头苦干的老戴。
　　老戴一瓶接一瓶的喝着，如果说把老戴的狂饮当作是他赔罪表现的话，那么还没有来得及端上菜肴的桌上已然被那些玻璃质的圆锥状忏悔塞得满满当当。
　　“水货和正版价格相差很大吧……我操……你就把水货以行货的价格卖给我？”老吴不是一点恼火，望着老戴那张油光满面的脸，老吴当时就从心里把兄弟和劫道的划上了等号。
　　作为生意场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老戴此刻是无言以对的，在老吴充分的理解了水货的涵义后，老戴觉得再装出一副素食者的无辜表情那将无异于是把老吴视为脑残人士会更令老吴愤怒，老戴的头一时垂了下来，大体与啤酒的度数保持一致。
　　“老大，老戴知道错了……你就……原谅老戴这一回吧……”面对老黄从旁谨慎的求情，老吴沉沉的喘了一口气，老吴是个不乏精细的人，虽然精细人却淡泊，淡泊到每一遇及自己与朋友的交情出现危机便时不时的喜欢换位思考，此时看着低着头的老戴，老吴心中暗想这件事老戴本不必让自己知道，更不必为了此事专门请自己吃饭以示歉意，虽然说老黄无意间说漏的话使老戴的歉意在老吴看来主观上含有蒙混过关的成分，但老吴始终愿意相信这顿饭多多少少还是掺杂着些兄弟情义在里面，一句“算了”卡在老吴的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老戴的立场，老吴反复的想换作自己是不是也会这么干，在怒意十足之下精神状态空前不理想的老吴经过了这么一番换位思考，差一点就认为老戴这件事干得还算天经地义。
　　虽然说被人黑是一件让人心理失衡的事，但被朋友黑总好过被外人黑，老吴充分的运用某种特殊的精神理疗法为自己疗伤，然而一想起那些为了友情而英勇献身的人民币们，老吴还是禁不住痛的“嗷”的一声嚎了起来，只是这嚎叫声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远没有达到高八度便突然急转直下，杜迷人穿梭而来的身影使老吴的嗓音在辉煌的灯光里呈现出疲软的趋势。看着端着菜走来的杜迷人，老戴和老黄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清理着桌面。
　　“菜来了，老板们请慢用。”杜迷人的风骚在杜迷人颦眉浅笑的眼神里表现的恰如其分，在杜迷人放下手中的盘子，伸出红苕一般粗糙的手为老吴斟上满满一杯酒的时候，老吴忽然从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感慨，生命如酒，酒的成分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然而比较酒里泛起的杂质，杜迷人的这杯酒比老戴的酒中又多出了多少无奈，多少辛酸。
　　一顿饭在寡言少语的氛围中行将结束，在闷着头喝酒的过程里老吴至始至终都在强迫自己想一些跟手机无关的事情。老戴惶惶的站起身：“老大……吃好了吗？”
　　“嗯！”座中的老吴两手抵住饭桌用力的朝前一撑，说了句结束，座椅腿与地面尖利的摩擦声中，袁老板堆着一脸后天培养成的没事偷着乐的开心表情乐颠颠的来到三人的桌前：“吃好了？”
　　袁老板瞅了瞅桌上桌下的啤酒瓶子神色略带夸张的问道：“吃饱喝足……”
　　老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袁……老板……有个……事……我要问问你……”老吴一身酒气：“你的……饭店为什……么叫‘π’这么个……名字？”
　　袁老板起初一见歪歪倒倒的老吴开口便说有事要问自己，心里面就有点打鼓，心想别是喝多了问出点于己不利的问题自己该如何作答，一时惴惴不安的拎着双从酒桌上收拾在手里的筷子站在老吴的身前惶惑不已，待到听完了老吴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下半句话袁老板这才松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习惯性的笑容：“嗬，让你见笑，这个店我本来是想起个名字叫‘两撇饭店’。”袁老板说着，顺手指了指自己嘴唇上的胡子：“临做招牌的那一天，儿子对我说，取个两撇饭店的名字还不如叫‘π’饭店好，‘π’饭店，又有派，又时髦，我一想儿子说的在理，于是就做了这么个招牌，见笑了，见笑了。”
　　听袁老板这么一解释老吴方始恍然大悟，瞅着袁老板嘴上那修剪的清清爽爽的两撇胡子，老吴吃力的笑着：“噢，两撇，π……很……形象……又有创意……你的菜……也不错……下回……再……再来……”
　　老吴三人在袁老板就差将手中的筷子视为柳枝而险些做出折筷相送的举动中走出了饭店，临别面对着殷殷期盼着能与自己隔日再会的袁老板伸出的手，老吴的憨态只体现在一句话上：“袁老板……你……慢走……一……一路……小心……”
　　老吴又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