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腥风石雹箭雨

　　面对两倍乃至四倍于己的唐军，史思明还是毅然决定在邺城西郊旷野上与大唐号称六十万大军决战。
　　据前方哨马不断传来奏报，唐军此番汇集了郭子仪部朔方主力，其他尚有李光粥、王思礼部并七节度使部参加会战，进攻困守邺城之安庆绪部。
　　另外知悉因郭子仪、李光粥同时参战难设主帅，肃宗决定任命大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兼宣慰处置使统揽军权，此为休战一载之后唐军与安军首度交锋决战。
　　日前，安庆绪率部众数万余人龟缩在邺城内困守，唐军已然深挖壕沟准备实施地道攻坚。
　　邺城内行将断绝粮草，安庆绪因此屡屡派人潜出邺城前往范阳乞求史思明出兵救邺，条件自然是十分优厚，乃是许以交权，请史思明荣登大燕朝皇帝宝座。
　　史思明出兵伊始，轮番派遣小部队袭扰唐营或截击粮草，搞得唐军四面扎营不得安宁。
　　最最令人烦恼至极的是，史思明竟然仿照大唐军队戎衣，命士兵统一乔装，鱼目混杂难辨真伪，趁机混水摸鱼。
　　待到安庆绪山穷水尽，决意让位交权之后，史思明方才确定趁唐军立足未稳组织混乱，直接与唐军展开正面交锋决战。
　　先前，史思明已于乾元二年即759年正月初一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任命周挚为行军司马。
　　自从扎营至邺城西五十余里外，他命令各处军营设置三百面大鼓，同时敲响声震四野，制造许多威慑气氛。
　　乾元二载三月六日辰时，持续刮起大风，风沙弥漫十分不利于观测前方敌情。
　　此时两军双方已然各自于南北两厢列阵对垒，史思明心下并未把唐军这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他倾尽范阳魏州主力，以精骑为主总计十三万人马准备一举冲击敌阵。
　　“鸣号祈天！击鼓助威！”看看时辰已到，史思明传下将令喝道：“各位战将且与本王杀进唐阵，直杀他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冲啊！冲啊！”“杀呀！杀呀！”千余员战将披挂整齐率先举刀挺枪杀向唐阵。
　　唐军这厢，郭子仪同样叫力，振臂高呼：“将士们，为国立功杀贼时刻到了，尔等与本帅掩杀过去！”
　　“冲啊！杀啊！杀呀！”身后官兵齐声呐喊，吼声震天如雷......
　　中军这边，迟进、张彪、关应一马当先，迟进挥动板斧直奔史思明杀来。
　　史思明身边，张通儒、曹义、骆岳摆刀迎战唐军三将，
　　张通儒很快辨认出对阵这名唐将，似乎在金光门大擂台上打过擂露过脸。
　　打着打着，张通儒稍有些溜神，他手中那杆金枪当啷一声被迟进震飞。
　　张通儒啊了一声，幸亏身边观众不多，不然这丑丢的绝对不亚于金光门大擂台败给噶禄国师，让人家一掌击到台柱子上。
　　张通儒十分自信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大，自从安庆绪东都败退之后，他辗转去范阳投奔史思明，得到大燕王的赏识重用。
　　迟进正想挺枪进击，直刺张通儒胸膛，忽然漫天旋舞卷起一阵飓风，直刮得飞沙走石，遮人双目......
　　史思明亦是大惊失色，不知这老天爷缘何突然发威发怒。
　　南镇附近李光粥战区，望宜子、田青一马当先率领百余员战将力敌史家军南大营精骑战将，瞬间同样遭遇到飓风突袭困扰，周围一时刮得烟尘滚滚黄沙蔽日......
　　郭子仪战区周围，可见度极低，一时无法继续厮杀，郭子仪果断传令：“三军鸣金收兵！”
　　史思明仰天叹道：“此乃是老天成全我大燕王啊！”
　　他旋即传令身边号角手：“举天传角，号令三军后撤三十余里！
　　不到一整天，前方哨探不断传来奏报，说郭子仪军退归河阳，一路撤退时丢弃许多制种车仗；李光粥率部退至太原，其他各部节度使尽皆退归本镇。
　　史思明对左右文武官员大笑道：“想不到号称六十万唐庭大军，被一场黄天飓风给冲散了，一概是溃败而去，正应了那句话叫做兵败如山倒啊！”
　　文武官员毫无顾忌放声大笑，大将高廷辉朗声笑道：“此乃天助我大燕国成就霸业呀！”
　　“岂止是大燕国吆，”大将牛魁升纠正道：“乃是成全我主大圣燕王啊！”
　　“摆酒设宴！”高兴之余，史思明传下旨意道：“三军将士开怀畅饮，庆贺我渔阳突骑邺城之战完胜强敌！”
　　
　　“哈哈哈哈......”安庆绪手持史思明派人送来的文书，大笑道：“各位不妨听一听史大帅派人送来的奏折，朕原本已经呈给他让位称臣顺表，可是史大帅呢却不想做这大燕皇帝，而是想另起炉灶，与大唐大燕国三足鼎立，他向朕表示慰问说他已将唐军击退，并提议希望成为兄弟联邦之国作藩篱之授，邀请朕出城去与他歃血为盟！”
　　“陛下，那史思明很够哥们义气嘛，”大将安太清怂恿道：“日后若果形成三国鼎立局面，对我大燕朝生息复苏极有好处，何况陛下先前已经提出让位，如今史大帅解除邺城之围，我等本是应该让位称臣的嘛！”
　　安庆绪心下何尝不知这一段委屈，前数日被唐军围的粮草断绝人心惶惶，多亏了史思明率部前来解围，自己明明是赖账拖欠着人家不愿让位......
　　他在前几天曾经派人前去迎请史大帅解甲入城接受印玺，他心中同样清楚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诈请，分明是要趁机拿下史大帅，自己这拙劣小计，以史大帅的狡猾精明岂可瞒天过海？
　　“陛下，”崔乾佑奏道：“史思明将中军大帐迁移到邺城附近，如今呈递文书邀请陛下去他军帐内歃血为盟，臣十分担心他诡计多端，我等宜事先有所准备以防不测。”
　　“也罢，”安庆绪最终作出决定：“朕亲率部分文武官员前往史军大帐会见史大帅，就由安太清率两万精兵把守邺城，命大将牛魁升率军两万于史军大营外接应。
　　事情如此这般决定下来，次日平明，安军洞开邺城西门向史思明营寨进发，两地间隔不到十余里。
　　大路旁军营外，史家军旌旗猎猎迎风飘摆，今日风速较比前日决战时减弱许多。
　　史思明身披红斗篷，头戴紫斗笠，亲率将官谋士恭立在辕门外。
　　军兵击鼓奏乐，表示隆重欢迎。
　　安军行至史军大营外停止待命，安庆绪下马引一干人等文武大员来在辕门。
　　“哎呀呀呀......”史思明抢前数步亲切拥抱安庆绪，软言慰语道：“此前邺城郊外一场恶战，让陛下受惊喽，却是后来一阵飓风飞沙走石助本王赶走六十万大唐军马呀！”
　　“是呀是呀，是老天助阵呐，”安庆绪身穿皇袍朗声赞扬道，“当然也是少不了史大帅奋力破敌之劳苦功高啊！”
　　“大燕皇上过奖啦，”史思明万分客气着，觊觎到安庆绪身后跟随有战将谋士约五六十人。
　　两人进入辕门携手走过红地毯，来到史思明的中军大帐前，但见这座中军大帐甚是宏伟宽大，足以容纳近百人饮宴。
　　帐内桌椅摆设该分左右主客分明，两厢里三层外三层陈列座位，居中靠北端单独设有君主宾客高位，桌上摆布美酒佳肴尚在冒着腾腾热气......
　　帐外并无军兵把守，史思明拱手谦让道：“大燕皇帝陛下今率文武官员前来歃血为盟，本王已然备好酒宴今日不醉不散，请陛下进入中军大帐边畅饮边议事！”
　　安庆绪两耳聆听恭维心下十二分受用，一时忘记了东南西北大方向，当即毫不客气地笑道：“好，既然大帅坦诚相待，朕就不客气喽？！”
　　原本，按照史思明增援邺城要求，安庆绪已经答应退位让贤，让史思明登基做大燕皇帝。
　　唐军主力撤退，安庆绪出尔反尔，实在是舍不得把安家皇冠往史家头上戴。
　　一场协商谈判似乎在所难免，一场权力交涉或所谓歃血为盟联谊谈判由此特定在史思明中军大帐如期举行。
　　辰时尽巳时伊始，孙孝哲、崔乾佑、高尚、李庭望、薛蒿、宝成、巨魁、史丰阿一干人等陪同安庆绪进入中军大帐，史思明一干人等伫立在两厢夹道迎宾。
　　眼看客人进去多半，史思明带领部下紧急退后十余步，忽听到脚底下轰隆一声巨响，所部人等尽皆跌入陷坑，陷坑两侧陡现坑壁，原来却是坑道直通向南。
　　史思明众人不顾满头满脸尽是尘土，耗子钻洞一般缩头猫腰钻进坑道木门肖盾而去。
　　安庆绪听到外面动静，情知中计，当即大喊一声道：“快快随朕冲杀出去！”
　　话音刚落，帐篷内瞬发遽变，此际但听得一声巨响-----帐篷内地板被史军帐外坑道埋伏者抽空地板，上面土层迅速塌陷......坑底布满狼牙锯齿般尖利竹枪.....
　　刹那间，进入帐篷者无一幸免。
　　安庆绪、孙孝哲、崔乾佑走在前面，率先跌入陷阱......
　　安庆绪啊地惨叫一声，他是左侧身摔进坑洞，登时被三根竹枪扎透左肋，口中喷血当场赴死......
　　孙孝哲情况更惨，大头斜朝下栽进坑底，头部颈部遭受重创，旋即殒命。
　　崔乾佑同样左倾下沉，左额上太阳穴刺入竹枪，甚至来不及哼叫立时绝气身亡......他曾经在潼关战役中大败唐军著名统帅哥舒翰，可怜一代名将，至此被自相残杀走到生命尽头......
　　史思明成功得手之时，四围早已部下伏兵，另有两支部队前去截拦帐外安太清部。
　　
　　大燕朝余下官员将领卫队滞留在大帐门外者尚有三百多人，惊见发生遽变。
　　内中有大将安守忠、高尚等，尚有渔阳突骑三雄宝成、巨魁、史丰阿。
　　安守忠临时指挥众人怒叫道：“兄弟们，且随本帅向辕门外冲杀出去！”
　　此刻，史朝义伏兵列正南，五百军兵手持火把冲到距中军帐篷百步之遥，呼呼呼将手中火把尽向安家幸存者投掷......
　　牛庭升居正北，五十步外指挥士兵操纵十架抛石机，接连向帐篷向人群发射出一块块青石......
　　周万顷据正东，周万志断正西，各引五百弓弩手密集放箭，一时利箭射如飞蝗，尽将那安家官员卫队人等纷纷射杀。
　　一枚枚利箭飞速穿透帐篷，一块块方石砰砰砸向篷顶，一簇簇火把呼呼呼将帐篷引燃焚毁塌陷......
　　安守忠、李庭望、高尚引领几十名卫队壮士向正东方向奋力冲杀，众将官手使长剑长戟纷纷拨打雕翎响箭。
　　他们的马匹就拴在附近一株老槐树下，冲到那边就有求生希望。
　　史家军及时收拢包围圈，安家军皆续不断有人中箭雨中石雹倒在血泊之中。
　　史家军呐喊声震天动地，安庆绪留在辕门外接应一部，显然已被击溃。
　　尽管顶戴头盔，慢说刀枪无眼，宇宙万物之青山石块此时竟然也成为杀人利器，同样是不长眼睛。
　　安守忠使劲尽吃奶力气，正把手中大剑金蛇狂舞左右拨打雕翎，恰逢天生飞来横祸，他手中长剑根本无济于事，一块远比头颅硕大的石块抛物线状砸落下来，击中他的肩头，他整个人被贯力砸翻在地，旋即有不断飞来石雨乒乒乓乓倾泻到他身上......
　　李庭望等诸将官抵不住箭矢穿梭，尽皆被箭矢雨射成刺猬状，一个个口吐鲜血壮烈殉国。
　　唯独大将军高尚及时撤回到塌陷的帐篷处，因为渔阳三雄依然躲在帐篷角落里不敢冒然行动。
　　飞刀夺命候巨魁、马上神斧威武候宝成、弯弓射雕郎史丰阿、安家军大将高尚四人挤在帐篷残阙左隅角，距帐门处约有三尺，眼见安将军众人杀围未果当场先后阵亡，始终在觊觎伺机杀出帐篷。
　　当时，总不能坐以待毙，龟缩在此处终归还是墓穴。
　　“我们......”宝成闪眼看到陷阱之上侧，靠帐篷西侧壁有一排条桌，心中灵机一动口中大喜道：“去把那条桌当做挡箭牌遮石罩顶，但以长剑拨开箭矢，争取尽快冲到马匹那边，且随我来！”
　　四人急匆匆抓起木桌，左手举扣在头顶做盾，右手仗剑嗖嗖嗖嗖窜出帐篷，拼命向正东方向冲杀......
　　“东西南北四隅，不得让他们跑掉！”史思明亲自指挥，声嘶力竭吆喝道：“给我举火、投石、放箭！”
　　但听得石块铿锵砸落在条桌面上，幸得四人皆是内力深厚，无有大碍未受重创。
　　四人挥剑飞奔，一路拨打雕翎，一路直奔在老槐树下。
　　头上仍然左手举起罩护头颅，右手继续金蛇狂舞。
　　宝成、巨魁、史丰阿、高尚先后翻身上马，直向正东方逃奔......
　　忽见前面，周万顷摆刀在右，牛庭升持戟在左，哥帅五百军兵拦住去路。
　　“宝城将军，久违啦！”周万顷朗声喝道：“尔等已经陷入重围，识时务者速速归顺史大王！”
　　“哇呸！”宝成怒不可遏，早已从马背上摘下战斧脱口骂道”史逆贼以此卑劣手段杀害我家主公，我等与他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话不投机，两下反目为仇，喋血拼杀在所难免。
　　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
　　宝成摆动板斧迎战周万顷，巨魁摆刀大战周万志，高尚挺枪来战牛庭升。
　　眼见此时，史思明指挥众将蜂拥而来，史丰阿急道：“宝城将军快撤！不走来不及啦！！”
　　宝成恨不能挥斧劈开史万芩头颅，若是在往常交战，定型将这厮斩落马下，但今日急迫一时急于交锋不得章法。
　　忽听到巨魁那边一招风花雪月，嗖地一下闪身从后面摆刀看在周万志后颈上。
　　那把刀忒是飞快，登时把周万志砍落马下。
　　打仗亲兄弟，阵上父子兵。
　　周万顷见兄弟阵亡，哇呀呀呀暴叫三声，拼命来救已然晚矣。
　　宝成唿哨一声大叫道：“走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日，史思明指挥部下就在史家大营中军帐外辕门里就地挖掘出一个大坑，将三百多尸身全部抛进坑内。
　　唐肃宗乾元二载十月八日，史思明回师范阳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妻子辛氏为皇后，长子史朝义为怀王，任命周挚为宰相，李归仁为大将，改范阳为燕京......
　　在此之前，他收招下败逃出西京的张通儒将军，扣押下安庆绪的使臣阿史那成庆将军，招纳了常山郡太守张忠志将军，招降了邺城余部安太清、牛魁升将军，可谓收获多多......
　　与史思明同期同年七月七日，唐肃宗因为邺城逐鹿一战失利，随即调整上层军事人员，任命越王李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李光粥升任天下兵马副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