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分享

　　太阳躲起来了，天空更低沉了，身边的人更亲近了，心里的秘密也藏不住了。平日寡言少语的龙腾飞没想到话一说开就收不住了，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有劲。几十年走过的路，都挤压在这前往穿越的路上。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话，就像是在自己给自己打气加油。甚至都不愿意坐下来歇一口气，生怕会把身上这股劲泄了。脚步稍缓下来喝一口水，继续朝前走。
　　他望着前方，问：“说到哪儿了呢？”
　　小凤答道：“说到暑假的最后一天。”
　　暑假过去了，新的学期又开始了，他进入了更高一级的学习，也进入了更高一级的学校，鹏城实验中学。在这里，见到有一些以前的同学，感觉到的目光都有些陌生，却没有了过去那种不屑。在新的坏境里，一个个看上去都显得紧张，有点无暇他顾。他办完报到手续，想在陌生的校园里走一走，走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了一声：“腾飞哥！”
　　是脆亮的女声，他怀疑是错觉，从没有听人这么喊过他。他抬头透过树荫看了看天上那轮刺眼的太阳，确定不是在梦里，梦里他从没见到过太阳。他猛然回过头一望，阳光下一个穿着紫色短袖上衣，蓝色牛仔裤的女孩从操场上朝他跑来。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楚是雷燕。那天在凤凰山还没来得及和她聊上学的事，分手后以为再也难见到她了，没想到会在新学期开学的一天遇见她。他以少有的玩笑口吻说：“想不到我们还是有缘。”
　　雷燕问他：“你爸爸也把你搞进这个学校来啦？”
　　什么叫搞进来啦，他可是中考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考进这所学校来的。看来雷燕是父亲花钱搞进来的，她父亲总是舍得花钱买最好的给她。
　　不等他回话，雷燕兴冲冲地说：“去我家玩吧，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忍不住问：“什么东西？”
　　她说：“到我家你就知道了。”
　　他跟着雷燕来到她家，远远的见院门打开着，那个弟弟雷雨站在门边，手里倒拎着一只灰白色的老鼠。老鼠身子硬直，一看就是一只死老鼠。边上一条棕色的小狗在不停地扑向老鼠，一副不想放过这只死老鼠的样子。雷燕忍不住冲了上去，一把抢过雷雨手里的老鼠：“你干的好事！”
　　雷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引得一个女人从屋里奔了出来。女人看见和雷燕一起的龙腾飞，愣在那里。龙腾飞也很快认出了雷燕这个后妈，后妈有些惊慌失措地帮雷雨揩着眼泪，一脸委屈地说：“一只老鼠耶。”
　　雷燕大声说：“不管是什么，他会陪我玩！”
　　原来那天雷燕一个人从凤凰山提前回到家里，在门口听见里面有些动静，心里害怕，以为家里进了小偷。她鼓起胆子打开家门，看见一只老鼠正在上蹿下跳寻找出路。老鼠灰白色的毛，光滑柔顺，那着急上墙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爱。真不知道这只老鼠是怎么跑进来的，一定是老天爷派来陪自己玩的。她连忙把挎包里原本准备在山上吃的饼干、玉米等等拿出来要给老鼠吃。老鼠被她追着，惊慌地沿着墙角乱跑。她追得有些累了，倒在床上，那些吃的就丢在床边。等她迷迷糊糊醒来，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只老鼠正在吃着她丢在床边的东西。她试探着朝老鼠抖了抖脚，老鼠停下来看了看她，继续吃了起来。从此，她每天都在床底下给老鼠准备很多吃的，老鼠白天躲在她床底下，晚上出来活动。家里没有其他人在时，她就把老鼠引出来逗着玩。没想到她兴冲冲带龙腾飞回来看到的是一只死老鼠。
　　龙腾飞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个在山上见过的白大哥开着车停在院门口，下来走到雷燕身边说：“我们出去吃大餐，你爸爸已经订好了餐厅，让我过来接你们。”
　　“王彩云！后妈！”雷燕怒吼着，满脸泪水。
　　后妈王彩云对白大哥满怀委屈地说：“吵得我们晚上觉都没法睡。”说着，背过脸去抹眼泪。
　　白大哥左右看看这两个流泪的女人，不知所措。
　　“王彩云，你就是个后妈！”雷燕气得摔门而出，龙腾飞只好跟在她身后往外走。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妈王彩云，那满含泪水带着几分哀怜的目光，深深印在他脑海里。
　　他跟着雷燕来到以前家里住过的那个碧波花园小区，来到了十二楼雷燕以前的家。他很多年以前来过这里，没留下什么印象。面前的一切像一张老旧黑白照片，黯淡无光，到处灰蓬蓬的，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走进来也感觉到一股寒意。大厅上首桌上摆着一个观音瓷像，撒了一桌的香灰。
　　他问：“你家这房子还留着呀？”
　　雷燕说：“我妈妈住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他问：“你妈妈呢？”
　　雷燕说：“妈妈回老家去了，一个叫凤凰的地方。”
　　他忙问：“那里有凤凰吗？”
　　雷燕反问他：“你在凤凰山看到过凤凰吗？”
　　他想对她说，凤凰山上有凤凰仙子，见她突然狠狠地说：“都怪王彩云这个后妈！”
　　说起后妈，雷燕心里充满着恨意，是后妈让她父亲抛弃了亲妈。后妈进家门后，表面上对她很友好，从来不说她什么。但在她看来，什么不说就等于什么也说了，总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盯着她，让她在这个家里很不自在。尤其可恨的是，后妈怀孕时在家养了一条狗，小个子的京巴。她每次进出家门，那狗都要跑过来搭在她身上呲牙獠齿的，还伸出舌头来舔她。她像讨厌后妈一样，讨厌死了那条狗。
　　她对后妈可以不理不睬，对那条狗却很难做到不理不睬。苦恼了很久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要父亲在院里盖一个狗屋，一个很大很大的狗屋。她的一切要求，父亲都会尽量照办。连母亲都让她失去了，难道要别什么的还能不给她吗？父亲说，龙云能给儿子在凤凰山上盖一个仙子小屋，我还不能给女儿盖个狗屋吗？父亲很快就在院子里帮她盖了一个高大的狗屋，高大得里面可以住人。
　　狗屋建成的那一天，后妈给雷燕生了个叫雷雨的弟弟，还真像天空的雷雨一样不得安宁，每天夜里都要哭闹。就像在家里不停地扔炸弹，总是让雷燕心惊肉跳的。有一天半夜父亲也许是被吵闹得没法睡觉，想到她房里看看，发现她床上竟然没有人。父亲慌了神，在雷雨的哭闹声中，找遍了整幢别墅，最后在院子里的狗窝里找到了睡得香甜的她。
　　雷燕后来养了一条德国牧羊犬，比后妈那条京巴高大得多。她真希望有一天上学回来，能看到那条京巴横躺在牧羊犬面前，奄奄一息。没想到的是，她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那条被她寄予厚望的牧羊犬和京巴相互撕咬，亲密得很。分明是她上学后，后妈在家调教的。
　　雷燕数落了一通后妈，一肚子的气消解得差不多了，说：“我饿了，想吃东西。”
　　他说：“去我家吧，我妈妈一定做了好吃的在等着我回家。”
　　他把雷燕带回到家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等他回家吃饭。雷燕上前打招呼：“阿姨，还认得我吗？”
　　母亲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雷燕说：“我是燕子。”
　　“燕子呀，快，一块家里吃饭。”母亲感到很意外，连忙往餐桌边让。
　　他忙说：“燕子就是来家里吃饭的。”
　　雷燕坐下来后对着桌上的几大碗菜，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用筷子试试探探，吃开了后，就有些狼吞虎咽不顾一切了。他也感觉这顿饭吃得特别香甜，饭后，他把雷燕带到他家顶楼的小屋里，这里是他的私人小天地，除了父母没有其他人来过。小屋就像一个小型展览馆，四周墙上挂满了相框，都是些动物标本，最显眼的位子是一只黑色的蝴蝶。依次挂着蜻蜓、蚂蚁、蜜蜂、蜘蛛等等，没想到居然连苍蝇、蟑螂也有。
　　屋子不大，玻璃圆顶，跟外面的自然融为一体。透过玻璃圆顶，天空中星光点点。他指着东方远处一个格外耀眼的一个亮点说：“你看到那颗星星吗？”
　　雷燕说：“那里应该是个灯塔，星星不可能这么亮。”
　　他肯定地说：“是星星，那里是凤凰山，山上有一个凤凰仙子。”
　　雷燕笑了起来：“凤凰仙子是不是每天和你在一起呀？什么时候带我见识一下。”
　　他不假思索地说：“好呀。”
　　一阵山风吹来，他精神为之一振，拿起搁在椅子上的一把小提琴，弹起了他最喜爱的《梁祝》。雷燕听着，神情变得呆呆的，仿佛被勾起了心思，或者是沉浸在他弹奏的乐曲中。他越弹越得意，完全陶醉其中。
　　一曲终了，雷燕说：“弹得不错呀。”
　　他说：“那还得感谢你。”
　　雷燕奇怪：“感谢我什么？我又没教你弹。”
　　那天雷燕说他长得丑不跟他玩，后来父亲把带他到一个地方，里面不同的小屋里有好多小孩吹拉弹拨着各种乐器。他看见大厅靠窗边一个比他稍大一点的男孩在弹小提琴，男孩神情专注，弹出来的曲调让他有些痴迷。回家后，他跟父亲说要学小提琴，学弹那个男孩弹的曲子。父亲找了很多小提琴曲的光碟，听了半天才搞清楚他说的曲子是《梁祝》。父亲给他讲了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主角是蝴蝶，怎么不是凤凰呢？
　　上小提琴课时，老师把他安排在最后一排，前排的都是那些基础很好能谈曲子的小朋友。学了一段时间后，父亲想看看他学到了多少，他畏畏缩缩的不愿拿起小提琴来。父亲很快就明白了一切，拿起他的小提琴摆弄了一阵，居然就教起了他怎么弹，居然弹出了像模像样的哆睐咪发唆啦西。母亲很奇怪，不清楚父亲是什么时候学过弹小提琴。
　　父亲得意地说：“你忘了，我以前在内地是单位业余宣传队拉二胡的。”
　　母亲想起来了：“就你那二胡水平，还好意思提。“
　　“特区特事特办，没想到以前学的那点二胡还能起作用。”父亲不以为然，“其实小提琴和二胡都是弦乐器，二胡是国粹，小提琴是外国人搞的，多几根弦而已。”
　　母亲说：“难怪搞经济也要向外国人学，外国人就是多几根弦。”
　　跟着父亲学弹出哆睐咪发唆啦西来，他也就有兴趣继续学弹小提琴了。
　　雷燕说：“龙伯伯真是个好爸爸！”
　　他开玩笑说：“要不是你，我可能也不会学小提琴，得好好感谢你。”
　　雷燕毫不客气地说：“那以后我常来你家吃饭。”
　　那以后，雷燕真的经常到他家玩，母亲常常留她吃饭。母亲除了做雷燕爱吃的螃蟹、基围虾，做好吃的菜，还做老家的粑粑、糯米果子等等，每次都要翻新花样。雷燕说母亲就是个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有一双神奇的手，能变出各种好吃的东西来，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有一次，雷燕突然说要吃沙拉。母亲愣了，那洋玩意有什么好吃的，从来就没想过要自己做。母亲充愣卖傻地望着雷燕：“沙拉是什么？”
　　没想到，神仙娘娘也有被难住的时候，雷燕急了：“沙拉就是沙拉嘛！”
　　母亲忙说，下次来吃，下次一定做。送走雷燕后，母亲连忙跑去书城，翻遍了书城的菜谱，最后选定一本教人做沙拉的书买回了家。母亲照着书上说的做，先是简单的酸奶水果、柠檬蜜水果，然后是复杂些的豆腐火腿、菠萝金枪鱼等等。做出来了就先让他品尝，他尝着尝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母亲看着他的表情，问：“怎么啦？”
　　他不开心地问母亲：“你是为我做的吗？”
　　母亲笑着说：“你不是在吃着吗？傻孩子。”
　　他有点委屈地说：“那是雷燕喜欢吃。”
　　母亲一愣：“雷燕没有妈妈给她做。”
　　他问：“雷燕的妈妈呢？”
　　母亲说：“回老家了。”
　　他问母亲：“你会回老家吗？”
　　母亲说：“你爸爸不会让我回老家的。”
　　母亲接连几个周末都做沙拉，味道越来越好。母亲看他津津有味地吃，问他：“雷燕好久没来了，有好几周吧。”
　　母亲的话一说，他想起确实是很久没见到雷燕了。难怪这沙拉再好吃也总感觉少一点滋味，好吃的东西是需要有人一起分享的，就像内心的秘密需要和人分享一样。他要去找雷燕，和雷燕一起分享那些好的东西。他急不可耐地来到雷燕家门前，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后妈王彩云。王彩云看到站在门口的他，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就堆满了那熟悉的笑，连忙把他请进家门，给他端来满满一大盘榴莲，说：“雷燕爸爸刚从泰国带回来的金枕榴莲，快吃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来找雷燕的，她在家吗？”
　　王彩云不安地摇了摇头，口气像在恳求：“你就吃一点吧。”
　　他只好吃了一块，没有见到雷燕，心里空落落的。出门的时候，雷燕的爸爸正好从外面回来，模样比印象中瘦了许多，跟他打招呼也只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雷伯伯肯定没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