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磨难 第十章 惨淡人生 (五)
作品名称:苦乐人生 作者:老有所学 发布时间:2016-03-09 11:24:14 字数:3398
八、婚姻危机
一场存款纷争以我失败告终。没钱盖两间,东拼西凑盖一间吧,岂料望财之流还要处处设置障碍,不让我顺利盖成。
在工程最紧张的关键时刻——抹顶的那天早晨,望财突然通知我:“告诉你婆姨,早饭后带上行李和二十天的干粮,去潭村住学习班。”
“为什么让她住学习班?”
“人家说她前天没去大队开妇女会。”
“没开会的人不只她一个,怎么单叫她去?”
“我也说不清,”他支吾道,“是支委会的决定。”
我哀求道:“望财哥,你看我今天正用人帮忙盖房,没人做饭;再说艳香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挺个大肚子行动不便。你看能不能宽容一下,不要让她去啦?”
“不行,昨晚在会上我提过,人家不答应。”他还假惺惺地充好人。后老才知道小队住学习班的三个妇女都是她“举荐”的,另外两人也都和他素有仇隙。
我简直气懵了,气呼呼跑回家,话都不知该怎么说,照本宣科传达望财的话,对艳香说:“队里叫你吃过饭背行李去公社住学习班。”
姨母听后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我突然冒出一句:“谁叫她不去给人家开会!”本想让妻替我分担些恼恨,本来嘛,因一次没去开会就让住学习班,明显是欺负人。可哪有这样说话的,听起来倒像我把怒气往她身上发泄,必然引起她的误解,认为我帮着别人欺负她,母女俩对我满有意见。
她在大队部恰遇住乡干部张英,见她已身怀六甲,就说:“带个大肚去住学习班,谁出的主意,出了事谁负责!”就没让她去潭村,只罚她打扫大队院,去大园打坷拉,连着去了七八天。她平生没有受过这样的凌辱,承受不住了,觉得跟这样的男人活得太窝囊,家里有个老泼妇,搅得没一日安宁,外面背着政治黑锅处处受人欺负;男人又做不了主,不知体贴妻子,在人前处处抬不起头,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了。哪个女人找男人不为撑腰作主,可跟着我只会永远受人欺负。
妻满腹怨气都撒到我身上,更使我陷入举目无亲、孤立无援的境地。老泼妇每天指桑骂槐,打鸡骂“坏分子”,撵狗还骂“坏分子”,直到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大声说“再骂我轻饶不了你”才稍有收敛。在队里干重活挣低分,望财伙同会计田明只给我评八分,回到家姨妈妻子合(GE)劲数落。有一次我揭起箱盖找件东西,姨妈说:“你回来就翻箱倒柜,不知操的什么心,好像我们藏着什么好东西,你这家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张相公李相公,就伺候不了你这么个蛆菜根。”
我叹口气说:“唉,现在没人和我一心。”
姨妈说:“像你这样的人还想叫人和你一心,做梦去吧!”
火气头上我又顶撞一句,她就说:“你们家的人全世界少有,人性坏透了,我算是瞎了眼,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从此我很怕回家,觉得这竟不像是我的家。我白天只在家吃三顿饭,饭后立即走开,劳动成为解除愁苦的灵丹妙药。放下碗就去干活,只有拼命干活能把万千愁绪挥锄斩断,像斩断团团草根;夜晚放下碗就夹着被子去邻家睡觉。
冲破重重阻力盖起一间房,却引来一场家庭变故。
无风就起浪,杨泼门口搭的凉棚被艳香晾衣不慎拽到,她便赌气拆毁并破口大骂,一口咬定是妻专门推倒的。艳香不甘示弱和她争辩,她竟拿起菜刀劈面砍来,亏她躲得快才幸免于难。父亲只怕老泼妇挨打,奓开双臂阻挡艳香;艳香无名火起,第一次指名道姓骂了他。他见势不妙赶忙缩回屋里,连声说:“蛮不讲理,真是蛮不讲理。”
艳香哭了半夜,第二天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我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八成是要离婚。这个老妖精、老泼妇,已经逼着哥哥离了婚,现在又要把我的家庭拆散,她要叫我田家家破人亡吗?!
艳香要离婚我一定放手。我早说过不让她跟我受罪,我被送回那年去泥河掌拜年就对姨夫说过,让她离开我另找好人家。姨夫说:“自古女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婚——我吴家没有那样的闺女,我丢不起人!”
我该去探探姨夫的口气,是否有回转的余地。
中午散工后胡乱热点饭吃就往泥河掌走,心急火燎二十里路一溜小跑。姨母见我就说:“你来干啥?你家的人把俺闺女欺苦了。原说一女不嫁二男,你被送回来也不嫌弃,人一辈子哪能总一帆风顺。谁知你们是这样一家人,还以为我的闺女没人要,死活得在你家,我不能硬逼着孩子往死路上走,我看拉倒吧,你这人家做不成!”
我心里一阵悲凉,转身寻到地里见姨夫,姨夫说:“我的孩子不是不听话的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你家的人硬不让过日子,我再压怕要闹出人命。你自己也忒不争气,自己不做人,化肥厂的事让我没脸走出泥河掌,就是拆散了人家也不能怨我们。”
我绝望了,看来事情已无挽回余地。我心如刀绞,俯身看着刚过百天的凤儿,她躺在炕上,穿一件小红坎肩,两颗圆圆的黑眼珠滴溜溜乱转,然后紧紧盯着我一动不动。她在认人,她认得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吗?我鼻子一酸,赶快扭过脸——女儿,你能理解为父此刻的心情吗?你若能懂得人间这一切不平事,我定把满腹心酸向你倾诉。可你还不懂事,我能向谁诉说!
姨母出去后,沉默良久,艳香终于开口说:“我知道你是个苦命人,又过于心慈面软,你总以好心待人换来的却是别人的恶意。你过去怎样对待老泼妇,如今她又怎样对待你?就说你爹吧,你为他挨打受刑丢掉了工作,逃得一条性命回来,他听信老泼妇谗言,眼看着你生计维艰而无动于衷;你能把一半工资拿出来供他住在石家庄闹平反。如今他平反了,为几百元存款和你闹得不可开交。现在人家已经不认你这个儿子了,聪明人谁似你这么痴心,有时我看你真可怜。”
一番话令我惭愧的无地自容。她说得句句在理,十分中肯;她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关切和同情,终究还是和我一心,她是既爱又恨啊!
我正想向她诉说心中悲苦,又听她说:“可是我又恨你,恨你软弱无能,不能给自己人作主;跟着你只会一辈子受人欺负,我不如早想办法。”
啊,她还是要走,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家,这个家一准要被老泼妇拆散了。怀着一颗纷乱愁苦的心,乘着浓浓的夜色,我如疯如癫回到东湾。
谁能拯救我逃离这无边苦海!
一夜思潮起伏,辗转不眠。为什么我的一生从没有平静安稳的日子,为什么欢乐和幸福于我无缘,为什么那个败家的女妖一定要害得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天哪,你若有情为何眼看我承受这无穷无尽的苦难而无动于衷?
我诅咒苍天,诅咒人生,诅咒这世界!活在世上,处处被人岐视,时时受人欺侮,干部、群众、亲戚、朋友、族人,不论男女老幼,谁都可以任意加以凌辱;甚至在父母妻子那儿都得不到一点温暖,这是怎样的悲哀!孤苦伶仃、举目无亲,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妻走后一个人又将如何生活,即使苟活下去,到垂暮之年,无儿无女将会倍感凄凉,倒不如乘早结束这枉为人生的人生!
我爬起来给艳香写下最后一封信:“……你要离开我,我无话可说,这是我命中注定。我早说过,你若对我失去信心,不愿再跟我长期受罪而另寻幸福生活,我决不会阻拦,更没有怨恨。但若是因那个老无赖而离开这个家,我就想不通。不管她如何阴险、如何狠毒,既已分门另户,又不和她同锅食、同屋睡,不可能一辈子和她打交道。还有那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尤其是刚来人世的凤儿,他们多么天真、可爱,却要无辜承受父母离异之苦,将来不知被带到怎样的人家……也许他们永远不会见到自己的爸爸了。
信的末尾附小诗一首:示凤儿
半岁小囡忒天真,红袄白臂襁褓中;
初生不谙人间事,怎知汝父难为人。
举目无亲灾无尽,辛酸满腹无处申;
历尽人间苦和难,饮恨抛女了残生。
第二天我去母亲墓前痛哭一场,满腔悲愤泣诉道:娘,你听得见吗,你的路儿现正跪在你面前。你可知道,三十多年来他历尽人间苦难,今天最后一次来看你,他要到茫茫大海寻找安乐去了。娘,你为什么要生我,又为什么早早把我丢弃;你若知我这么命苦就不该让我到这世界上来,你既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就不要管自离去;你若活到现在,我该多么幸福,绝不会落得这般模样;不论遭受怎样的磨难,承受再大的痛苦,也会被母爱抚平……
然而我还不能马上去死,我需要钱,要等明年春暖花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我再次去泥河掌看孩子,把信交给妻,转身走进大兄哥家。我一进门他开口就说:“还不领回去等甚?”我心头一震,难道事情有了转机?返回姨母处只见艳香手捏着信直抹眼泪,也许我的信使她受到感动,加之哥嫂不愿久留,又担心两个孩子带到别人家受罪,她终于跟着我回来了。
我又有了生的希望。
正是: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看似荒唐怪诞,其实人间亲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