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结

　　第六章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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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春大我七岁，也是小河高中毕业的学生，早我两届，按说应该是我的学长。而且，他还是我的堂姐夫的二弟，是我和前妻的媒人，也是村里的副书记。
　　前些年，他老是担心我会抢他的位置，总是对我心生戒备，有时候甚至于动些脑筋，往我的身上糊上点脏东西，以损害我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而加固他的地位。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根本就无心当干部。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强求。我自小热爱读书和写字，我的志向自然是文学和书法。我只想有一个清静的环境，认真地研究文学和书法。早在孝昌刚建县的那段日子，我的老邻居，我的族侄，也是我的老师，孝昌一中校长刘文清，就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孝昌刚建县，需要人才。你何必在外面闯荡呢？回来吧！”
　　不仅如此，刘文清的母亲，我那老嫂子也经常对我的父亲说起类似的话题：“我的文（文清的昵称）老是为他叹息——说他是个人才呀！又能当个好干部，也能当个好老师，不该让他到外面去流荡！”我的那些族侄儿们，也都对我发出了类似的信息，也向我的父亲、向世人发出了类似的言论。
　　我知道我的老嫂子和我的那些族侄们的举动，都是一番好意，都是为我好，可是我却不能接受。
　　父亲也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你为么事不答应呢？”
　　答应！我怎么答应？我能当干部吗？我既然能当干部，我就不会一年的干部都没有当上头就撂挑子。我如果能够继续当干部，我也就不至于离家出走学手艺，也就没有后来的许多事情发生了。
　　我也不愿意教书，因为我怕噪声污染，一有噪声我就头痛、就心烦意乱——我喜欢清静。我不能接受族侄们的好意。
　　这样一来，我无疑于成了一个不识好歹、不受抬举的人了，甚至于在人们的眼里，成为一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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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我因为照顾病重的父亲，而被迫回到故乡。我忍痛放下手头上的所有事情，那也是情非得以，却又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人们居然对我公开地喊上了“刘书记！”就连时任副书记袁迎春，也对我说话改变了态度。
　　我的内心既悲哀，也无奈。但是，我立马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抢你的位子，也绝对不会当干部。我不当干部已经是麻烦事不断，如果我当上了干部，我还能有安静日子过？”
　　他当然知道我的难处。在我们刘氏家族的四大体系的支脉中，我们这一支脉包括我在内，共有堂兄弟十八个，而且这十八弟兄中讲道理的人少，不讲道理的人占多数，常常会闹出许多事情，令人头痛脑胀。如果我当上了干部，他们岂不是更加有恃无恐？那烦心的事还能少？尤其是我们这一脉的一门长子、我们家十八弟兄的老大，动不动就跟别人赛起台来对骂对打，而且骂出的话，根本就令人难以入耳。他能够为芝麻大点的小事儿，说翻脸就翻脸，就连我的父亲他的亲三叔，也不只被他汚言秽语地骂过了十回八回。虽然他每次都没有占上便宜，有时候被打得半死不活，他也改不了他那牛脾气。可是，我却早已为他伤透了脑筋！我怎么敢出任这倒霉的村干部，变相地为他长志，而惹那麻烦呢？
　　袁书记说：“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你现在回来了，我也可以交手了。”
　　我说：“我回来是为了照顾病中的父亲，并不是为那村干部而来。你是晓得的，当年我刚下学的时候，连一年都没有当上头就撂挑子了。我只是希望老爷子的病能够尽快地好起来，我也好尽快地出门办我的事情。”
　　他说：“你的事情办得么样呢？”
　　我说：“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我肯定早有心理准备。”
　　他说：“老爷子的病查出来了么？是么病？”
　　我说：“他那病也就是他那种年龄通常的病，按说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他认准自己已经得了癌症，就是不肯治疗，而且还不注重休息，硬撑着为他们拼命，这就令人难办了。”
　　他说：“老二老三不在家，他不可能眼看到他们田地里的活路不管啊！”
　　这正是我的忧虑。可是，我却又不便阻拦。老二的老婆日夜困在麻将桌上，丢下田地里的活路不顾，让病中的父亲为她担当辛苦受累，她的良心上也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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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亲戚们相继前来探望。这些来看望父亲的人们，有空手而来的，有拎点心的，甚至于还有人拎来一块肉。
　　但是，不管亲戚朋友拎来了什么礼品，都与我无关。我打小连饭都吃不饱，哪有资格吃零食？那些礼物，只有让老二、老三的孩子拿去分享！可我还得承担招待，这就加大了经济开支。
　　如今打麻将，似乎已经成为我们这片土地上的生活主题，无论办什么事情，都少不了打麻将。有的人打一阵麻将，便会自觉离去；而有的人，却赖在麻将桌上不肯离开。
　　客人不离开，你还要安排这些人的生活，即使是到了半夜，你还要为他们做宵夜；至于端茶递水，那就更不用说了。嘈得你不得安宁，你既不能休息，也看不进书，更写不成东西。弄得我苦不堪言，却不便发作，而只能隐忍。
　　父亲住在我的家里，老二、老三都在外面没有回来；他们的妻子对于父亲的病，更是不理不睬；有了客人，她们也能来凑一份热闹。
　　但是，父亲还是要为他们田地里的活路忙碌，还要为他们放牛。即使是打点滴，吊针一拔，不是去为他们忙活，就是去放牛；直到他一跤摔得爬不起来了，这才终止了为他们忙活，恋恋不舍地放弃了给他们放牛的义务。
　　这当然是我出面充当恶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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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已经不能行动了，他让我打电话要弟弟妹妹回来。我打去了电话，他们都说目前还不能回来，至于老二，连电话也打不通了。
　　父亲急得骂人了，可骂人也无人听；唯有我逃不脱，不管他怎么骂，我都得听着、都得忍受。
　　父亲骂够了，也是骂累了，便痛心地对我说：“你不打电话催他们回来，怕是到时候我还没有死，先把你磨死了啊！”
　　我只有默默落泪，却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的确，父亲延误了治疗，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再想诒疗，已经是回天乏力了。他常常疼痛难忍，便会不由自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白天还好过一点，到了夜晚，他更加难以忍受，他也常常将刚睡下的我吵醒。为此，父亲为了不让呻吟发出而惊醒我，常常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每当我看到父亲那咬破的嘴唇，我就心中流泪。
　　父亲说：“你把电话打通，让我跟他们说。”
　　父亲到底是父亲！他在电话里对大妹夫和大妹哭诉了他的病情、对小妹夫和幺妹诉说他的痛苦、对三弟诉说他的艰辛，终于说得他们答应回来；而老二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当然，那时候老二根本就没有手机，他的钱通常用于打麻将。跟他联络，都是固定的几家旅店的电话。有一次旅店老板分明说他就在那家旅店里，可是，他却不接电话。
　　不用说，一定又在麻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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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同道门。男人在外面打，女人在家里打。有时候女人打牌深夜未归，弄得一双儿女哭天喊地到处找妈妈，弄得谁听了都心酸。
　　起初，我一听到孩子的哭喊，便将孩子找到家里，让他们一同吃点。可是，这样一来，反而令女人更为安心地玩赌了，甚至于常常几天几夜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完全将儿女抛之不顾了。我为这病中的父亲，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哪有精力再添这负累却又误人的负担啊！
　　父亲疼爱他的孙子和孙女，堪称疼爱有加。他让我去把孩子们找回来吃饭。
　　可是啊父亲，所有这些，都是你惯坏的呀！如果不趁早灭掉他们的这些坏习惯，那不仅仅是害了他们，连我这个邻居，也要深受其害呀！我难道被他们害的还不够吗？还要让他们将我害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这些年来，男人在外面赚到了钱，就困在旅店里铆打；打得没有钱了，能借到钱还要打。女人在家里打，打得将一应的债务赖上你；你没有办法，就只有赖我了。我虽然委屈，却还是认了——谁让你是我的父亲啊！
　　那一年，居然连我留给儿女的生活费，都拿去输掉了，弄得我的儿女连买米的钱都没有，硬是让我的儿女饿了几天，也没有人过问。可怜我那本分的儿女，既不敢向她要钱，也不愿意找人赊欠，倔强地挨饿；直到我从大悟回来，才算解决了儿女的温饱。那一次，倘若我再晚几天回来，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今，他们没处可赖了，却常常因赌而丢人现眼，也尽找你的麻烦。他们不记性，你也老忘事儿，还要帮忙纵容——纵容他们拼命地玩赌，赌得庄稼还没有收回来，已经许了债主的债款！日子过不下去了，老的少的都得挨骂受气！
　　我不愿意将房子盖在这里，是因为我早已看透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无力改变他们，但是我可以躲避；你却武断地做主将房子盖在这里，弄得我连躲也无处可躲了。
　　父亲啊父亲，这样的日子，何年何月才算是个头啊！
　　原先，每当你跟大堂兄、二堂嫂他们发生冲突而受了气，我不仅不肯为你出气，还爱指出你的错误；而老二的两口子，却总是为你唱赞歌，还旁敲侧击地滥唱高调，将我嘲讽一顿。因此，你口口声声说我忤逆不孝，而他们是孝顺儿子、孝顺媳妇。他们之所以孝顺，是因为你健康，他们有利可图。
　　而今，你病倒了，他们在你的身上已经无利可图了，你反而会给他们增加负累。你还指望他们对你孝顺，岂不是痴人说梦？
　　他不接电话，三弟和大妹、幺妹马上就要回来了。只要他们回来了，我也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然而，愿望总是那么美好，现实却是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