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作品名称:转蓬 作者:石小风 发布时间:2016-03-06 15:14:47 字数:3801
何良栋在其慈父兼严师乔延年的严格指导下,勤学刻苦,成绩卓著,其才能很快超出在诸同学之上。到十四岁的时候,乔延年让他与诸学生一道参加县试,竟取了个秀才第一名!一时被誉为神童。
何良栋却并不敢骄傲,他知道乔翠雨比自己更为聪慧,学识更高,只因为她是个女儿身,不能参加考试而已。他县试回来后,把题目都拿给乔翠雨作,自觉她所作之文,高出自己甚多。
其时他一心向学,年少心性,争强好胜,与翠雨关系虽好,却不甘心落在她的后面,因此胜而不骄,仍然勤学不止。诸同学知道此事后,都称呼老师的女儿为“女秀才”,人人心服。
又过两年,乔翠雨年已及笄,乡里传闻“女秀才”之名,诸达官贵人纷纷前来求亲。媒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却都被乔延年以女儿年幼为由,一一回绝了。
根据大家礼法,男女授受不亲,翠雨良栋两人八岁分室而居,十岁便不再见面了。但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平时要想说话,便写了纸条,传给对方。因此两人的事情,彼此都熟知于心。
何良栋知道回绝求亲之事,全在乔翠雨自己做主,便写纸条问她:“如此诸多才子贵人,何不择一佳偶?”
翠雨回道:“学尚未成,何思偶乎?况士子虽多,有出你之右者乎?”
何良栋从中感到了乔翠雨的款款深情,回道:“我之庸才,并不及你,惭愧!惭愧!”由此看出,两人虽互为有情,却还不到成熟的时候。
又过几年,地方大试,何良栋考完回来后,把题目抄予乔翠雨。乔延年仔细看过文章后,评曰:“一雄浑开阔,一细腻精工,当属平分秋色,半斤八两之局。”
乔翠雨又问何良栋:“今日之局,又将如何?”
此时的两人心性已经成熟,何良栋回话道:“若为第一,自无话说,若有上者,亦不敢簪先。”
待到榜单下来,果然是第一名举人,两人由此便暗订了终身。乔延年对此事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任其发展。乔翠雨从此便又有了“女举人”的美誉。
发榜之后,地方长官自然免不了把排名靠前的数十名举子召来,嘉奖一番,勉其勤学,以备以后的全国进士大考。诸事完毕后,众举子即是同年,言语投机,自不就散,约齐了游玩聚饮,作些诗词歌赋,互相补益。在一起欢会,非止一日。
这日一名举子提议:“整日喝酒作诗,再玩不出花样来!今日咱们不如去个风月场所,找几个有才气的女子,一边听曲,一边饮酒作诗,还可赏些风月,如何?”众人齐声叫好。
唯有何良栋说:“恐怕有些不妥吧?”
另一举子说:“虽说是逛窑子,但我们只管风流不下流,只是听曲喝酒作诗,并不打紧。”众人不由分说,硬拉了他一同前来。
其时正值华灯初上,青楼里已经有了生气。丝竹弦歌,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一行人一路言笑着走来。老鸨见他们气度不凡,忙来招呼,把他们领入一个雅间,叫了几个能诗会唱的姑娘出来相陪。
这家院子却刚好是柳叶所在的那家。此时的柳叶已练就了一手好琵琶,每有听唱的,总少不了她这琵琶的。自然就有人去叫她。
她此时刚梦到与阿牛哥一起在大山里奔走,虽然身上困乏,心里却很高兴。忽然一下子醒来,只觉神思恍惚,没来由的想起了儿子。
多久没见儿子了?快十年了吧!记得那时他只有十岁的样子,非要闹着和自己一齐离开。自己呢?也总觉得与儿子的距离越来越远,找不到话说。为了怕耽误他的前程,终于忍痛不再见他。时间越久,思念越深,距离却感觉越远!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真想偷偷去看看他!
这时有人来唤她,她勉强起身,梳洗打扮了,抱着琵琶出来。进了房里抬眼一扫,猛可里看见了安坐在一边的何良栋,不由一惊:“这……这不是牛牛吗?”仔细一看,正是牛牛!此时的牛牛像极了当年的阿牛哥,虽然很久没见,还是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她心里正在惊喜,忽然意识到处身的地方不对,不由一阵儿慌乱,急转身快步走出来,匆匆拉住一个姐妹说:“我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会儿,不用再叫我了!”慌忙跑走了。
她反应的虽快,却仍然被何良栋看见了,并且一下子认了出来。虽然有十年没见过娘的面了,可娘的容貌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况且十年来,柳叶的身上又没有多大变化!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或许这个人长的与娘很像吧!或许是我太想娘了!她肯定不是娘!干娘说娘已经住的很远很远了,没发回来看我。要是她住在这里,早就来看我了!”他暗自琢磨着。
他越想疑问越重,终于忍不住问坐在身边的姑娘:“不知道方才出去的那位姑娘是谁?”
姑娘说:“她就是我们这里鼎鼎有名的百合大姐。成名十几年了呢!”
其中有个年龄最大的举子惊“咦”了一声,说:“她就是那个有名的‘侠妓’吗?怎么又走了?何不请出来认识一下?”
另一个姑娘说:“看百合姐的神色不太好,我去问一下。”,不大一会儿又进来说:“她说不舒服,今晚不能出来了。”
那年长的举子叹息了一声说:“可惜!可惜!既然不能相见,姑娘不妨讲一些百合姑娘的侠义之事,让我等也听一听,切身感受一下!”
这些姑娘大都受过柳叶恩惠的,便七嘴八舌的争着来说。最后有一个说:“百合姐的心好是不用说了,谁知道她半道上捡了一个儿子,却是个没出息的!挺大的人了,自己不干正经营生赚钱,每天只知道向百合姐要着花,一时不给了,便出去偷抢,谁教育他也不听,真是气人!”
一个姑娘说:“让我说百合姐就是心太软,这样的儿子要了只是累赘,还不如不要呢!趁早赶走了算了。”
另一个说:“我听说百合姐本来自己有个儿子的,好像叫牛牛,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送走了?她是太想儿子了,才会容忍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胡闹!”
一个举子问:“她有亲生儿子?呵呵,妓院里也能生孩子?这孩子的爹怕是难找了吧……”话音未落,忽听“啪”的一声响,却原来是何良栋听了他们说得这些话,隐隐似是觉到了什么,内心一震,像被电击了一下,手剧烈的一抖,拿着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柳叶跑回后院自己的房里,却是坐卧不宁。她思前想后,总是放心不下,终于还是走了出来,拉住一个姐妹,来到客厅的暗室里,把儿子指给她看了,让她去探听姓名。那姐妹去后不久,回来说:“那个是新科头名举人,叫何良栋。”
柳叶确信是自己儿子无疑了,心里不免着急起来,匆匆去找了刚来时认识的,那个叫海棠的老姐妹,说了此事,叹道:“他怎么会来这里呢?怎么想个法子去劝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认出我来没有?”
海棠是个颇有心机的,想了想,说:“看把你急的!你平日里也是个有主意的,怎么现在倒傻了?须是关心则乱吧!好了,这事就交给我了,你等着吧!”说完信步走了过来。
她来到客室的时候,刚好遇上何良栋酒杯落地。她不慌不忙的走过来把残杯收拾了,故作漫不经心的笑着说:“百合姐的儿子可不是在妓院里生的,她是早有了儿子后,被人卖到这里来的!她为了养活儿子,才不得以做了这个营生!”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的“唔”了起来。
海棠又环顾了一周,开口说:“听说新科的举子老爷们都来了,贱妾心里仰慕的很,特意来认识一下各位。不知道哪位是今科的头名举人何良栋何公子?”
何良栋因为刚才心里慌惑,掉杯出丑,甚是尴尬。幸亏海棠来的及时,帮他掩饰了过去,他心里觉得感激,听到唤自己名字,忙站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喉结抖动了数下,没有发出声来。
海棠大方的走近前来,斟了两杯酒,递与何良栋一杯,说:“公子是头名举人,我很是钦佩!今天有幸相识,贱妾抖胆敬公子一杯!”说完一饮而尽。何良栋心里有事,见她举止不俗,满是疑惑的凝视了她片刻,慢慢的把酒杯举到唇边,慢慢的喝了下去。
海棠放下酒杯,眼睛直视着何良栋,道:“公子即是头名举人,想来学问是最好的。我曾经读过《后汉书》,里面有章《乐羊子妻》,其中有句话说:‘若断丝织,则捐失成功,稽费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请教公子,不知做何解释?”
何良栋用期待的眼神,仔细的看了海棠一眼,海棠的眼睛清澈明亮,朦胧的看不出丝毫端倪。他心念数转,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的斟了一杯酒,双手高举,以后辈之礼恭敬的递给海棠。
海棠坦然的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何良栋说:“这句话是说:在织布的时候,忽然从中割断,就会前功尽弃,平白的浪费了时日。而我们学习也是这样,每天学一点,日积月累,才有所成就。要是忽然停下不学了,也是前功尽弃,以前的时日也都白白浪费了。谢谢你的教诲,我会铭记在心。告辞!”说完,向着众举子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了。
众举子见他忽然说走就走,诧异的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年龄最大举子强笑着说:“他还年轻,面嫩的很,让他去吧!来,我们喝酒,喝酒!”
何良栋回到下处,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不住想着“她本有个亲生儿子,好像叫牛牛,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送走了……”这句话。从他懂事以来,周围的人都叫他何良栋,亲近的人就叫他良栋,或孩子。记得娘也是这样叫他。可在他的记忆深处,对牛牛这个名字特别熟悉亲切,好像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就叫这个名字!
继而他又想起海棠的怪异举动,“她为什么会出面劝我呢?百合为什么来了,又忽然转身走了呢?如果她是我娘,定然是认出了我,然后又找那个姑娘来劝我走!这个解释很合理。可是……可是我娘怎会在妓院里呢?难道……难道她……她会是个卖唱的妓女?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娘那么好,她不会是个妓女的!明天,我一定要找爹问个清楚!”
他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了身,向众举人告辞了。众人见他似乎有重重心事,也不好强留,道了珍重,让他先走了。继而,也都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