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长亭外古道边

　　“睢阳军民，”李佖仰天叹道，“在保卫睢阳的战事中付出了惨痛代价，遭受到大唐建业以来最残酷的洗礼......”
　　“是啊，”李亨心情同样沉重，君臣两人茶话中提到河南战事时，便又提起这个沉甸甸故事，“侥幸存活下来的子女，我们要犒赏他们，包括太守张巡、许远都要勘定为有功之臣哪！”
　　“守城最最艰苦之时，张巡将军当着军兵的面恳请夫人申氏为国家一死而效命，亲自用宝剑穿透爱妻胸膛，将她充作肉饼让守城将士食用，此后城中数千女子皆捐躯充做了食粮......悲也哀也，”李佖哽咽着嗓音激情说道：七千守军抗敌二十余万，守住睢阳长达十个月之久，杀敌十数万人，把安军主力死死拖在睢阳城外，无疑为我们进军两京争取了宝贵时间创造了集结条件......城破之日，张巡、曹万春、南霁云等三十余员将领皆被剜心取胆，壮烈殉国，唯许远被尹子琦押往洛阳后，不久前并哥舒翰、程千里被安庆绪杀害。”
　　“有人谴责张巡以杀人食肉为其大过，”李亨叹道：“死者已矣，他何尝不是为延缓守城市日，不得已而为之。”
　　“死者已矣，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李佖谏道：“陛下宜早些派人前往睢阳安抚军民百姓，给予战亡者以优厚抚恤。”
　　正在议论之际，忽见环娘慌慌张张跑进含元殿来，跪地泣道：“圣上快快去看看韦妃娘娘吧，她快要不行了！”
　　君臣慌忙动身前往后宫----韦妃在回家之后被安置在大明宫北端一处偏殿佛堂静养。
　　穿庭过院，太监段恒俊在前面引路，此时已是掌灯时分。
　　李亨匆匆进入韦妃寝殿，已有四名御医正在榻前救治。
　　李亨与韦妃所育两位皇子并一位公主皆伏在榻前恸哭，见到父皇赶来三人与诸御医齐齐哀悲跪倒：“儿臣参见父皇！”
　　青儿、罗美、红梅正在一侧侍奉，此时也在后面下跪。
　　李佖、段恒俊留在内寝外面，等候内里传出韦妃病状消息。
　　“韦妃！韦妃！”李亨伏在榻前，但见韦娘娘周身不断抽搐，面色苍黄，双目紧闭......
　　他抱紧韦妃身体，失声哭道：“朕的韦妃娘娘你醒醒啊！”
　　或许是人临走却有回光返照，韦妃自冥冥之中睁开馄钝双眼，双颊泛起些霞色，看定了李亨，口中喃喃着：“陛......你......你要好......好......”
　　她说着，梦呓般说着，旋即两手无力地垂落榻上，双眼半睁半锁，向眼前这个世界做她最后的诀别。
　　“韦妃呀！你竟是先于朕走了呀！”李亨大声悲哭道。
　　“来吧，”李佖招呼段恒俊道：“我们进去吧！”
　　随后连续祭拜三日，法慧众僧本已计划返程，因此又必须延搁三日。
　　为了苦命的韦妃娘娘，无论如何也要送她最后一程。
　　这天早起，灵柩送往西郊时，环娘哭成了泪人。
　　送葬的队伍中也有文武百官，但灵柩的目的地却不是李唐家族陵园，而是被独自安葬在一处荒郊野岭上。
　　
　　环娘进门噗咚一声跪倒尘埃，她身后相随着侍候过韦妃娘娘的青儿、罗美、红梅三位女子。
　　日前，张去逸已经决定要她们四人加入慕容莲这一班，学习乐器。
　　环娘在门槛，便已闪眼瞧见皇上亲自过门来看望李佖先生，李英娥正忙着为皇上斟茶。
　　“奴婢等姐妹拜见皇上！”环娘代表伏地在前拜求道：“奴婢有件事要求见皇上。”
　　“哦，环姑娘平身吧，”李亨旋而问道：“尔等有何事情，尽管道来。”
　　环娘不肯起身，她已经知晓李佖先生夫妇将于明日动身法慧僧兄他们也将于近日返回隆国寺。
　　自从那日来到颍阳，她心中早已种下倾慕春苗，尽管他身边现在有李小姐捷足先登，纵然此生不能嫁给先生，也要力争做一名丫鬟随侍在李佖先生左右，哪怕浪迹天涯......
　　韦妃娘娘溘然谢世，无疑在她心灵深处划下一道创伤，如同梅妃娘娘遇难倒在血泊之中一样，是她心灵深处永远挥之不去的创伤......
　　因为李佖夫妇行将离京回乡归隐，李亨连日来一直过府前来守候这最后几日时光。
　　两人之间的交谈，主要还是如何继续东征，继续追剿安庆绪、史思明。
　　“环娘与三位姑娘请起来说话，”李佖先生十分客气地恭让。
　　环娘固执地依旧跪伏着，抬头朝向李佖先生，婉然恳求道：“奴婢甘愿随同李先生前往颍阳故里隐居，甘愿洗衣、煮饭、种田，甘愿侍奉于左右，恳请先生与夫人答应奴婢请求！”
　　“奴婢等，”青儿带头请愿道：“奴婢等三姐妹也情愿随先生同去颍阳，情愿嫁给当地良人之家。”
　　好嘛，李佖脸上瞬间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原本自家是孤家寡人未曾娶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皇上好心赐婚，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妻子不说，她随身还带着杨青、陈鱼、凌月三位随从女弟子，眼下又来了环娘四人帮，足足可以凑上一支娘子军，叫我李佖该如何消受如何解决！？
　　好在那三名半路上救下的宫女，声称要嫁出去，便可以当作妹妹来对待。
　　“锦上添花嘛，”看到李佖面露难色，李亨笑道："既然环姑娘愿往，先生不妨就表演一番孔雀东南飞吧。”
　　“陛下的意思是收下？”李佖木讷问道。
　　“当然是要收下喽，”李亨手指环娘道：你没看到她长跪着，你若不应允她岂肯甘心起来？“
　　“好吧，陛下亲口下了旨意，我李佖岂能婉拒？唉，在下罪过罪过呀......”李佖长叹口气道：“环姑娘起来吧，在下带上你们便是了......不过呢，到颍阳去那是要下田种地的。”
　　“俗话说不经苦中苦哪得甜上甜哦？”环娘欢笑着带头起身，旋即又朝李佖、李英娥下拜道：“奴婢等谢过先生、夫人！”
　　“从即日起，”李英娥此时方才开口道：“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可以姐妹相称，准备收拾行囊，一并启程赶奔颍阳......”
　　
　　洛阳南关门外，路畔木叶已然金黄。
　　三岔路口旁，法慧、法觉、法能与李佖一行人握手言别。
　　“今日正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佖紧握法慧双手，婉言相谢：“承蒙各位圣僧辛苦，一路护送到东都洛阳，在下无以为报，就将前日皇上亲手相赠爱妻的金条赠与隆国寺，也算是本人施舍的一份心意吧。”
　　原来，李亨在临别之际，呈给李英娥这四款金条时表示：“先生每月虽说有些俸禄，今日无疑是又多添了六七口人，一应费用增加，因此这几块金条聊表朕的一片心意......”
　　李佖表示：“不可呀不可！这是万万不能收下的......“
　　前日，按照李佖要求，因为是前去颍阳隐居，故而无需惊动文武百官，张去逸、李静忠都没有通知到。
　　提前，李亨口谕法慧：“朕曾经劳动各位圣僧前往颍阳保驾护航，好事做到底吧，还要请诸位圣僧辛苦一回，晚归数日一并陪同李佖先生车辆，护送过洛阳即可......”
　　法慧接旨领命，首先让其他三十名武僧南行回归隆国寺，他便与法觉、法能一道纵马一路护送李先生众人出行到洛阳。
　　一路上尽是唐军天下，到处可见唐军往来车辆，景象相对比较太平。
　　行程三日，又在洛阳小住一夜，众人几乎聊到深夜，于天明时分启程。
　　分手之际，旭日东升，金光万道艳照南去官道。
　　法慧、法觉、法能先后与李佖先生相拥作别，环娘提出请求：“颍阳相距终南山仅仅几日路程，几位僧兄弟得空一定要来看奴家哦！”
　　“忘不了的，”法能笑道：“俺合上眼睛就能想到环施主，这是一段生死缘分呐！”
　　“确实，“法慧慨然叹道：”还望李先生与各位施主有空到寺院来上香，各位抓紧打马行车吧！”
　　“各位再会了！“李英娥双手抱拳，旋即跳上马车，亲自扬鞭驾车。
　　第二乘车，自然是由李先生驾辕执鞭。
　　马鞭声中，车马向前缓缓移动，尘埃起处那人已在倥偬，三僧同时扬起右手......
　　
　　一曲《春莺啭》响彻皇家内苑，在雕廊画栋四壁回旋，久违了战乱之前歌舞升平之美景。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此情此景总让人想起贵妃玉环羽衣霓裳翩翩起舞。
　　李龟年于今亲率乐班击鼓弹唱，力图再现一曲人间天上。
　　已经许久没有在歌舞氛围中享受温馨，历历日薄西山与红日初升之后，众人们方才感受到皎月升空时那一段浪漫时光。
　　乐工们抚今追昔，心中不仅品味着苦尽甘来的喜悦，兼有一番历经沧桑之后蓦然回首苍凉之感，总会在歌舞升平之中好想好想恸然大哭一场----感怀和哀念那些逝去的亲人友人故人......
　　李亨与张去逸就是在如此心境前提下，今晚在后宫款待李静忠、杜鸿渐、裴冕等官员，还有从蜀中过来新近提拔的李揆宰相、禁军新任长官程元振将军等文武重臣，同时命原行宫七乐伎即兴奏乐献舞。
　　郭子仪因为在东郊外视察军营，未能参加皇宫便宴，自有他的儿子郭旴将军入席伴驾。
　　天宝、夏蔓正值二九佳龄，身段又是极为高挑匀称，鹅黄舞裙飘飘舞动之间，不时绽露出两截丰腴肉感的长腿。
　　两位少女特有一双青春靓丽明眸，顾盼之间含娇藏媚，此间为起舞将抓髻打开，长发随舞姿飘摆别有一番神韵。
　　况且两位少女五官长相各有千秋，端庄标致，皆是几年前玄宗皇帝赏赐给东宫府的学艺舞女，那时两人年纪刚刚十三岁，如今已长成大气娇艳女郎。
　　水袖飘飞，长发摇拽，几曾擦掠过诸臣席缘案几，不期间竟会有天宝一帘漆黑靓丽发梢炫舞间扫撩到李静忠脸颊上。
　　美人翩若惊鸿自眼前仙女般掠过，纵使是宦仕之人，也已忍不住心猿意马。
　　早把个李静忠看得两眼发直，身上冒火，险些把持不住要伸手去搀扶......
　　慕容莲捧笙在前，甘七娘怀抱琵琶在左，叶荣弹拨瑶琴居中，乐妹打击方响在后。
　　念奴未能参加今夜便宴表演，她被调往兴庆宫与阿蛮、永新她们继续侍奉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