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殉职新政,遗嘱无声(下)
作品名称:走过彷徨 作者:刘春庆 发布时间:2016-03-09 13:56:18 字数:14043
这地说割,那也真快。不到半月大地透亮,一望无际。
几家合用一片场院,转着圈儿的堆放着。德树美让德全挑村里几家没有运力的农户,派上几台车帮助他们拉地,这举动果然引起村民的好评。
宋士恒这段时间忙坏了。他走访各村民组的贫困户,看谁家忙不过来的,回来和邱成玉商量:“人家老德给没车户拉地,够说的啦,咱组织一下党团员,把劳力少真干不过来的人家的地给割了,不能分了集体分了心哪。”要说老宋支部的小青年也真顶硬,一个星期连续献工,把劳力少人家的地给收完了。
小邱和杨家平、梁国强他们几个盖了五栋温室,这阵儿苗子都快下地了。由于小邱是专业研究的项目,图纸又是经专家审定的,所以,温室定向准确,仰角、坡度都找的适衬。
眼瞅十一月了,外面结冰碴了,这里面晚上还能保持十七八度。邱成玉每天都往老技术员那儿跑,向老人请教。老头不保守,他挺乐意帮着几个小子的。用他的话叫做远亲不如近邻,这咱们的温室都在一块儿,有啥事儿也能互相照应一下。杜师傅的口粮地在刘永顺老头温室西头,和宋士恒的地挨着,受老宋的影响,秋青椒、黄瓜、西红柿也都种了不少,院子里有两眼大机井,现在,他们在井帮上支上木方,架上隔板,铺上草帘子片儿,把柿子带秧下到井里,然后,在上面用木杆儿架好盖上秫秸。而黄瓜连秧带架,豆角摘好放进筐里,青椒带秧一起拔下,就地挖了一条一米多深的大沟,把拔下的菜立码在里面根儿朝下用土培上,上面盖上秫秸,这样它就不能接触阳光,每天只冻不化,就不会腐烂,直到冻透。
两大片温室开始忙了,只是刘永顺老头要更忙一些。他每天都要有人烧火,他真纳闷儿,那几个小鳖羔子的玩意和这温室也不差啥,为啥就不用烧火?琢磨了几天,给他悟出一个道理,他们的墙厚,后墙还培了土——顶厚,上面还都装满了稻壳——保温。他们的温室比这温室坡度陡,可能是受阳光直射有关。只是他们的墙里面刷了个黢黑,他就想不明白了。总之,他还是挺佩服小邱这小子的。这人嘛,得活到老学到老。
开始定植了,苗子下地前要打遍水,让土壤都潮透,再提高点儿室温。这几个小家伙没日没夜的在里边鼓捣,老头由于自己正忙,也没过去看。
眼看到阳历年了,下了两场大雪,气温也逐渐降下来了,晚间已经零下二十度了。只见前面温室顶上早晚卷帘子,放帘子,也没见拉煤。老头儿奇怪,这天上午,雪住风停,太阳光洒在雪地里,晃得人睁不开眼。老头儿掂着旱烟袋往前面温室走去,老远听到笑声,他到前面一看,嗬,敢情这玩意也真不赖。自己那温室是玻璃的,这两天挂霜,得太阳出来老一阵儿才能化开。他们用的这种叫什么无滴塑料薄膜还不上霜。隔着前立面薄膜,清楚地看到里面绿油油一片。老头不由自主的推开了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浪。这里面连男带女有十几号人,正在绑黄瓜蔓儿,一根根呢绒绳儿垂直的吊在顶棚的木杆儿上,下面挂在黄瓜秧和柿子秧垅底的锚头勾上,整整齐齐。刘永顺真的服气了:“行,成玉这小子行,是块材料。”又想到自己没儿子,一个女儿和女婿跟自己还不太近,老头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里面干活的都认识老头,大家打过招呼,就又去忙活了。他没看到邱成玉,就喊他媳妇:“小邱家的,你让他们谁给宋士恒捎个信儿……”
这天一早儿,杨家平来到宋书记家:“宋书记,刘永顺老爷子叫你过去,说后天过阳历年了,要你们把储的菜送市场去。”老宋忙去招呼杜木匠:“喂,杜师傅,打开菜窖买菜喽。”老木匠两口子领上八岁的孙子,一起过老宋家来。老宋去人儿招呼闺女回来,叫姑爷开上四轮子,九点多钟,太阳斜斜地爬上南山顶,一群妇女、孩子把从地里摘下来的冻黄瓜、冻青椒、冻豆角都装进了花筐,抬上了小四轮儿,又打开井盖,拿些大塑料袋下井去捡柿子,然后装上车,用棉被捂住。回村这一路上,大伙品尝着新鲜柿子,笑声一路不断。
老木匠放了满满两大缸水,放在门口,把拉回来的冻菜下到水里,一会儿工夫,水面上结起厚厚的一层冰,就这样,结冰,捞冰,添凉水。忙活了大半宿。第二天一早儿,老木匠儿子和宋书记姑爷开着四轮子把两家一共一千多斤鲜瓜菜送进城里。嗬,好家伙,买了四千多块。把老木匠老伴儿乐的合不拢嘴儿:“这法儿真好,就费那么点儿事,可比当时卖多了几倍。”
老宋可悟出个理,这菜的储存方法是很简单,可是,要大规模储菜怎么办?他要为乡亲们找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路子。正这时,杨家平骑车跑过来:“宋书记,咱们温室的黄瓜、柿子都开始摘了,不过,就是少了点儿。大批下来得腊月里吧,邱头儿他们让你去看看呢。”老宋心里一乐,放下思路,套上棉靰鞡,向他们温室走去。
南天的太阳把她那懒洋洋的金光铺在雪地上,金晃晃、亮堂堂。照在温室的塑料薄膜上,被微风吹拂着,就像一片荡漾的湖水,蓝莹莹的充满生机。老宋在想,自己老迈了,但希望还在,那就是毛泽东主席当年说过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温室出菜了,邱成玉他们温室出菜了!人们把它当做新鲜事物,茶余饭后都在谈着。听说第一天宋洁丽市场就换两千多元呢。叫人们无限抬高,最后竟传到市长办公室去了。
快过春节了。今年,落实中央对外开放政策,位于中国和苏联边境地区的沐林县也改成了县级市,和苏联方面的托布尔洛夫市建立了友好城市,并建立了经济贸易关系。苏联方面来了几位客人,准备在中国过春节。孙市长听人传说的,吉兴村有一帮小青年搞了个不烧火的温室,生产的蔬菜一定很有意思。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径自乘车来到了吉兴村。村里边没人儿,只有老单头看门儿,他坐上车陪着孙市长及客人们到铁路南边的菜地里,奔温室来了。
杨家平今儿个在温室值班,他媳妇兰荣子正好给他送饭来,见两台小汽车停在路边,忙紧温室招呼杨家平。杨家平披着棉袄迎出来,老单简单说明来意后孙市长带着客人哈腰进了温室。
这温室外表看着简陋,可里面宽敞着呢,有三十多米长的黄瓜架排,还有十五米长的柿子架排,再往西走,青椒、小白菜、小生菜、小油菜、水萝卜等,都绿油油的,挂满了水珠,阳光一照格外新鲜。孙市长转圈看了一下,见有两个烟囱在墙上,对杨家平说:“别人说你这个温室不烧火,怎么还有烟囱呢?”小杨讲:“那是预备一旦几天阴天没太阳时,提高室温用的。”翻译把话说给苏联客人,苏联客人点点头,又说了几句什么,翻译告诉杨家平:“客人说,如果用水暖式排风管来散热,就解决了煤烟污染环境的问题了。”这时,郭兰荣摘了点儿黄瓜、柿子洗净了拿来招待客人,大家吃过了都说不错,味道很正。然后,孙市长让秘书称了几十斤各种菜,带回去过春节。杨家平不收钱,孙市长一定要留下,老单也一起跟车回去了。杨家平给青椒、柿子上完水,骑上车子去找老邱,他要告诉他,市长来咱们这买菜了。
邱成玉这时正和纪惠东、柳长青、杜本厚在一起。今年综合厂效益不好,每年,综合厂和建筑队是一家,所有木工活儿、锻工活儿、铆焊活儿等都拿回来综合厂加工,再加上外面揽点儿活儿,综合厂六十多人开资没问题。今年建筑队由德树美从丹东请来的王进凡工程师和宫兴利共同承包。所有的加工活儿按王工说的都不应该给综合厂,原因是不能近亲结婚,没法质检和讲价。宫兴利虽是队长,但实际上的决定权都是王工。所以,综合厂今年是个大歉收。税后利润谈不上,年终时工人工资还差一万多没着落。
邱成玉接到纪惠东的求援后,马上骑车到综合厂,再详细看了厂子状况后,他也认为,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万把块钱,把春节过去,然后,明年一定要使综合厂上一个正了八经的生产项目。或者搞自己的产品,再不能靠加工过日子了。他想了一下:“德全他们车队效益很好,不如找他求求援。”于是,他又蹬车来到德树美家。
老德家里面正热闹着呢,今天发过年的工资,同时,德全又根据贡献大小不同分包了若干红包。德树美预备了五张桌儿,招待工人放年假。用他的话讲:以前东家给伙计放年假时,都有一顿饭。现在,既然单干了,那几十年前的老规矩也得实行。开完工资,发完红包。“开饭!”随着德村长一声吆喝,妇女们穿梭似的开始上菜、上酒。
德树美亲自拿了酒桶走了五张桌,给大家满第一杯酒,然后,他即兴作了一番讲话,无非是鼓励大家来年取得更好效益之类。他正讲到兴头上,老太婆进来对他说:“邱大队长来了。”老德乐了:“来了,来了好哇,快请。”接着,他亲自迎出来:“哎呀小邱,快进来,这么忙,你能来我这儿,可真不容易呀。来来,大伙一块儿乐呵乐呵。”说着把去成语让进屋。
邱成玉一看这场面,也不好推辞,喝了两杯,话入正题。邱成玉对老德讲:“今年是咱们分家另过的第一年,有很多地方都没经验。综合厂纪厂长那边过年成了问题,我刚从那儿过来,想看一看姐夫这儿能不能和大伙商量一下,伸手帮一把。”
其实,德树美早就知道综合厂今年的状况,丹东王进凡人家是拿钱来吉兴建筑队入股的,准备扩大规模搞开发,德全的意思是将来和王进凡共同成立公司,公司的地址就选在综合厂。因为那儿离街里近,将来拆掉开发一片新街区准能赚一笔好钱。这王工原先是丹东某建筑公司出来的,很有开发经验,自己这面只出个地皮,就可以稳赚。所以,今年才叫王进凡卡住所有的活儿一概不给综合厂。那宫兴利也希望把建筑队做大做好,苦于没有资金,没有技术人才。而原有的小建筑队肯定落后于形势,站不住脚。既然有人带钱来合伙,又何乐不为呢?所以,逐步形成了一切都听命于王进凡的。这些事儿,隔三差五就有人回来向德树美汇报,他当然了然于胸。
可此时,他一付侠肝义胆的样子,显示出他那强人的不可抗力:“小邱,别着急,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天无绝人之路嘛。今年,德全领着大伙这么些车干了一年,效益确实不错,弄万把块钱应该是不成问题。可是,有些账光结算完了,年前能不能要上来钱,也没准儿。这么的,让德全出去托人想想办法。你看咋样?”小邱说:“不管怎么的,这忙老德姐夫你一定的帮,怎么着咱们都是一个槽子食儿的。”老德告诉他:“明早儿听信。”邱成玉也顾不上喝酒,赶回去找纪惠东去了。
过小年这天,纪惠东和德全从街里寇三那儿拿回来一万元钱,利息是五分,每月上打利,所以,事实上只拿回来九千五百元,那也是救命钱哪。给工人开完资,已经家家点灯了,远处村落里噼噼啪啪响起了送灶的鞭炮声。
村党支部在综合厂办公室开了村委会成立后的第二次支部扩大会,鉴于目前形势,综合厂生产局面已经太难扭转,今年只交承包费一万五千元,而且工资还要贷款。所以,来年一定要有新举措,以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宋士恒要求全村的十四名党员为综合厂各献一策。人们开始讨论。
德树美点上支烟,在吞云吐雾的同时,他眯着两眼盘算着如何能鼓动把综合厂这块地皮卖掉或出兑,或最下策也得找一个合伙人,那样,这块地产将来在升值的时候,他有点儿想入非非了……
“老德。”他的思路被老宋打断了,“你说说看,你的主意有很多,有时候比别人多一些。”老德睁开眼睛:“嘿嘿,”干笑了两声,“我打了个盹儿,刚才你们说到哪了?”宋士恒把刚才大家的思路又给他讲了一遍。老德心说,不能着急,要稳住阵脚,让他们自己说。于是,他咳了一声:“这厂子现在看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上新项目,搞大生产,再也不能搞靠修修补补的碗边子饭生活。二是挑选能人,把它包出去,包承包费上交,包全厂六十多工人的生活、工资。谁能达到要求谁就包下它。这三嘛……”他吞吞吐吐,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老宋说:“说下去,畅所欲言嘛。”老德说:“就是把它卖了,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总的说,村里经营是太不可能啦,因为它需要一大笔钱来经营。看,厂房要修理,再这几件破机器也都不能正常使用了。也要该换的换,该修的修,这就是包袱。但还不能扔,几十号人呢?都是咱社员弟兄,你们说是不?”宋士恒听了一会儿,和邱成玉核计一下,回头问梁进贵:“梁会计,你对老德刚才提出来的路子怎么看?”老梁认真想了想说:“第一个方案最好,但没钱不行。第二个么……”他看看纪惠东。纪惠东明白老梁的眼色,他接上说:“可也不必考虑我,我还有点儿地,再一个,我还可以做工人嘛。怎么都行。”老梁说:“要那样的话,对外承包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伙参谋一阵,最后定了出去找门路、选能人,对外承包。
这一年春脖子短,年前打春,天气见暖得快,村委会为承包综合厂的事进行了第三次磋商。一年之计在于春,老宋自然比别人着急得多。综合厂工人上班儿没什么活儿做,天天打扑克,真是看着让人揪心。柳长青出去揽了一份粮库的钢架、罩棚,总算暂时有了营生。
邱成玉是接到老宋捎来信儿才赶到村委会的。老德看他进院,忙招呼着给他介绍:“来,成玉,我给你介绍一下,”他用手一指他身后的中年汉子,“这位是辽宁丹东的王工程师。”又转过身:“这位是我的老搭档邱成玉。”两人我了一下手。老德说:“刚才,宋书记已经和王工见了面,他说具体事儿让咱们俩和王工谈。”邱成玉问:“谈什么?”老德一乐:“看你这个记性,谈综合厂对外承包的事儿啊。”
“啊!”邱成玉心里一动:“那么说,宋书记已经和你们谈完了?”老德说:“哪能呢?这不,就在这等你呢么。”然后说:“走,王工,咱们进屋谈。宋书记等着呢。”
老单送来开水,宋士恒给大伙把茶沏上,问:“这位王工程师,说说你的打算。小邱你坐下,和老德一块儿听听。”王进凡工程师接过水放在桌上:“这个,宋书记刚才和我谈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我是这么考虑的,咱们村里每年在这个综合厂上的收益能有多少?”德树美接话说:“去年说交了一万五,他们还开不出资来。唉,这个厂可真成了村里的一大包袱了。”王进凡又说:“那我一年交三万,几位看咋样?”宋士恒看了一眼德树美和邱成玉:“你们说呢?”德树美对邱成玉说:“我看,交三万就交三万吧,反正要是继续下去,今年怕是一万五也交不上来了,你说是不?”邱成玉寻思一会儿说:“至于交钱多少不是大事儿,大事只有一件儿。”王进凡忙问:“啥事儿,你说。”邱成玉说:“那就是综合厂现有的六十多名社员,你得负责给安置喽,工资也不会多管你要,现在每个人一个月也就开二百块钱吧,你看这事儿行不?”王进凡不禁看了看老德。老德说:“这可是个问题,人家租咱厂子,咋能连人一块租呢?”邱成玉笑了:“老德姐夫,这话说反了,咱们厂子是发包,不是出租。”老德一愣:“啥包呀租的,不都一样么?就是一年交多少钱么?”老宋听明白了说:“不一样,小邱说得对,这租和承包是两码事儿。承包,这厂子还是这个厂子,人员还是这些人员。租,就是这个厂房大院机器设备,别的不管。我说那么的,王工你也不急在一天,回去好好想一想,小邱说的有道理,我们办企业的目的不止是给村里创效益,更主要考虑到村里的剩余劳动力安置问题,你们说呢?”“是。”王进凡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唠。”
德树美在送王进凡时说:“狗屁,这他妈了个巴子,小盖帘儿还端起来了。”
各村今年都排练了大秧歌儿,正月十五那天,接连来到厂子转的有好几拨。纪惠东没办法,只好自己掏腰包给了点儿犒赏钱,又买了些糖果瓜子之类。到下半晌,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了,他把厂子里几个老师傅都找到办公室,这个刚强的汉子在大家面前流泪了:“各位老师,你们都是咱们厂子的创始人,这厂子的每一块砖瓦,每一根木材都有大家的心血。这些年大家勒紧裤带,少分少用,一点一滴积攒下这么大一片家底子,就要败在我手上了,我对不起大家。”声音呜咽,叫人酸心。杜本厚走到他身边:“小纪子,别这样,你要是熊了,大伙还能站直了么?不是叫人笑话咱么?”柳长青、刘胜新、小李二纷纷过来劝他。
半晌,纪惠东说:“今儿早上,老邱告诉我,有人要来租咱们厂子,他再三说,为了咱们厂子六十多社员,厂子也不能落到别人手去,那样,咱们只剩下回家种那点儿地的份儿了,要弄不好,村里这点家底子就能折腾没喽,这对不起全村老百姓。我准备干最后一把,请大家相信我,我不能眼瞅着把厂子卖了、租喽,对不起大家,这是咱厂子六十多人的饭碗子。我准备上钢门窗,现在听说咱们街里准备开发,那建筑市场可就大了,全县只有一个钢窗厂,咱再上一个不算多,再说咱们原来加工铝合金柜台什么的也有加工框架的经验,高档铝合金门窗咱们也上。”大伙一致同意干,可资金问题又把人难住了。柳长青说:“纪厂长,咱们井里没水四下淘,钢罩棚干完就能剩下一万多元,先不还高利贷,大伙再凑点儿干起来再说。”
村委会同意纪惠东的方案,宋士恒从家里拿来三千块钱,这是他这几年积累的。他说:“我没儿子,留钱没啥用,你拿去。”邱成玉给纪惠东递上五千元:“惠东,这是咱示范区哥们儿的一点儿心意,你收下,只要能把厂子支巴起来,你就对得起咱村的老少爷们儿。
德全车队现在不比以往了,又添了五台解放141。买卖做大了,人心也就大了。有一天,有台车因为补胎误事儿,耽误了一趟活儿,开车的季亮子怕回去挨训,和装卸工商量,从选煤厂出来后,趁黑儿把车开到洗煤厂翻出来的洗矸山下面,大伙动手装了一车。一转圈儿,他又开进洗煤厂。过完衡,质检那儿来人拿了个撮子,来撮煤样儿,季亮子忙把烟递过去:“哎,苗哥,今儿个天太晚了,拉一趟小坑口的煤,照顾一下。”伸手从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塞给小苗。小苗心领神会:“进去卸去吧,”又把季亮子招呼一边说,“散开点儿,别卸一堆儿了。”季亮子回来后,对两个装卸工讲:“今儿个的事儿谁也不许对外讲,来,这是煤票子,石头门的,给你俩每人两吨。”俩装卸工当然高兴得很。亮子完整的交上了差,心想,这钱来得太容易啦,自己掏二十元,赚四吨煤票儿,每吨四十元,净赚一百四,从此一发而不可收。那质检员八小时一班,每逢小苗的班儿,季亮子都要来上一车两车。而小苗子也非常乐意,只要一看到季亮子车就摆手放行。有时象征性的看一下,撮一撮子做做样子。
六月末,整个选煤厂都是季度指标,德全结账时,偶然发现季亮子每车检吨都比别人重很多,看起来他们是真比别人装得多。同样八吨票,别的车拉的都是七吨九五,八吨一左右,而他的车差不多每车都在八吨半,八吨七左右,算下来这个月季亮子为他净剩下七十多吨煤。按到选煤厂价格算,壹佰元一吨,多创价值七千多元。晚上,爷俩在家合计一番,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老德去把刘耀军找来,先是做了他一通思想工作,然后讲让他去宫兴利建筑队,协助老王,给队里管理和采购材料。老德对他说:“这才是肥差呢,咱们家里头这么大股,不搁个人儿不放心,别人说什么也不能叫他去。全子说,不管咋地耀军是我老舅,他给咱办事儿总比别人强。”刘耀军听了老德这番话乐颠儿的去了。
七点,车队开始出车。德全给大家讲话,他着重提了季亮子的贡献,并提出多拉纯利一吨,奖励半吨的许诺。又委派了季亮子做了车队长。
从此季亮子的大名就成了所有选煤厂经管办事儿人员的崇拜对象。他出手也真大方,他对德全出主意买小坑口煤,先拉石头门和莲花矿的煤,堆在去选煤厂半路的五队队房子院里。那院子反正也闲着,冬季放车也不用那么大院子,有两条道进车就行了。然后,拉煤车从小坑口运的煤到那卸下两吨,再盖上大矿的煤两吨做帽儿。“嘿。”把德全乐完了:“哎,你小子别说,还真有两下子,从前我楞没看出来。不过,那边的事儿你就多费心,每月咱们开资的时候,给他们开一份儿,根据不同岗位,不同权利,给他们不同的工资。记住,能拉一屯,不拉一人。给他全厂上下你能整明白的地方,都让他明白。必要时,我会出面。钱你放心,整个费用么,按正常利润外,格外利润的百分之五十。就是多余的钱,你和你办事儿的人共得。你说了算。你懂不?”
“哎,全哥,”亮子发誓:“你这么看得起兄弟,兄弟那一定是裤裆着火——在所不辞。”全子大笑:“行,先悠着点儿,不能太着急。”
德树美得知车队现在的经营方向和方式后,对德全大加赞赏:“行,干大事儿的人就是得有这点魄儿。”德全说:“爸,听说综合厂又干起来了,整钢窗、铝合金什么的,叫建筑门窗厂了。那咱们什么时候能拿下他呀,他越折腾越大扯,将来收它的时候可就得多花钱啦。”老德微微一笑:“叫唤鸟不长肉,等它叫唤差不多就不叫了。”
纪惠东把厂子大门重新装修装修,挂了个大横匾《吉兴建筑门窗厂》。你别说,接了几笔活儿,还挺有效益。工人们也一扫往日的没精打采,都以及高昂的激情在比拼着,工作着。
由于去年冬天几个党员率先建起的不烧火温室的效益为村民们所眼见,今年有不少村民想建,但是怕不懂,弄不成。这就忙坏了邱成玉和他的几个伙伴儿们。宋书记整天帮助大家规划,联系材料。他找到德树美:“老德,铁道南那块地应该给那些有能力搞蔬菜生产的村民调整一下,让温室形成一片,对技术指导,规划用地,接电排水等都好管理。你这就去落实落实。”
那刘耀军那块地,老技术员还没来得及扣大棚,就有人向德树美提出要串地,老头儿一着急赌气,病啦。德树美心里头着实生气,这个宋士恒,好差事一点儿也轮不到我,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硬扣到我头上。
晚上,满天星。明天又是一个好天。
这些天,村民们有钱的拉砖,没钱的打土坯,已经形成了有点规模的蔬菜大棚区开发局面。邱成玉每天为各家放线、定向、讲解图纸。宋士恒为吉兴村设计了一个远程规划,那就是五年后,去了口粮地外,全部搞商品菜经营,让吉兴村成为专业蔬菜生产基地,走出国门,出口苏联。
由于村民的行动得到村委会、特别是宋书记的支持,在调地、换地方面行动迅速,无半点阻碍。老技术员温室前面刘耀军那块地也由他老兄弟刘永发承包建温室,刘永顺也能下地了,天天拄个镐头去前面走走。
已是秋收前后,陆续建起了十余栋温室大棚,邱成玉每天晚上用一定的时间为村民们讲解育苗,定植等技术。并和两个小组长亲自帮助大家搞土壤改良。
吃过晚饭,赵咏梅给孩子喂过奶睡了。老德把德全叫到东屋,爷俩把整个车队将近九个月的账归拢一下,去掉油耗,件儿损,修车费及工资,整体利润己达到一百三十万元。这可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这一夜老德失眠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这花花绿绿的纸票子就成堆成堆的摆在面前。他盘算,光赚钱不行,得想着如何能保住钱,这是头等大事,这家里一定得有人做官,这钱今后才不会出毛病。头几天听说上边对税收有新政策,要交什么所得税。以前,农村哪有这么些个故事儿,又听说税务分局要在乡里设一个税务所,说为了农村个体户上税方便,哼,其实还不是看着这些个体户来了。还让每个个体户都办税务登记,他妈的,这要向他们说的那样百分之多少上税,妈了个巴子,那得上多少税呀?他越想越睡不着,脑袋里全是这事儿:一定得让他当官,只要能当上官儿,才能保住这挣到手的钱。天没亮,他就起来披衣下炕,洗脸刷牙。气的老太婆絮絮叨叨:“这老鬼头,连觉都不让人睡安生。”
宋士恒给郭宝子像模像样的弄了个住室,并在大山墙上开了个门,以便小宝子晚上过来看电视。
这两天,老德和他谈起德全要入党的事,由于老宋风闻这个车队是老德自己家经营的,而不是村民运输联合体的时候,已经对他们在大队企业车队解散时把所有的车低价卖断的事产生了怀疑,但没有证据。换句话说,买卖也都是自愿的,价格又是村委会,大队原班子定的,可就是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觉得在德全入党的问题上,一定得慎重。
老伴儿和郭宝子在看电视。宋士恒翻开笔记本儿,逐条捋顺这段时间一些村民对德家父子的反映。老德啊,这二十几年在党的人啦,在这个改革的彷徨期,你可别站歪了脚哇,老宋在心里说。他准备和老德好好谈一谈。
连绵几天阴雨,天空竟稀稀拉拉飘了几片雪花,这北大荒的气候就是格门。老单的儿子考上了大学,请了两桌客。老德把老单两口子叫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两千块钱交给他们俩:“先给孩子用着,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不容易,别苦了孩子。”感动的老单两口子差点儿给德树美跪下。
屋里的客人喝的有点儿气氛了,宋士恒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红纸包,交给老单:“这是村委会几个人的一点儿心意,你们给孩子收着,咱村这么些年就考上你们家友子一个,放心,村里一定会帮助你们的。”老单两口子谢了。单家友考在省里医科大学,这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那也是无比荣耀的事。
老单老婆姓白,由于长得白净,又风流,大名白喜凤反倒被人淡忘了,只知道很多人给她的美称:叫大白梨。大白梨干净利落,屋里屋外收拾的无可挑剔,也难怪人们对她特别稀罕。老德和她明来暗往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只是由于孩子们都大了,才不能不背着些。老单每天在村里值班儿,现在又经营一个小卖部,家友住校,一星期来家一趟换换衣服,匆匆就走,这送饭倒是一天两遍去给老单送。所以,大白梨一人在家倒是寂寞得很,她又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这两年,麻将也普及到了农村,她没事儿去会会街坊姐妹们打打麻将。从打老德车队搞大扯了之后,老德太忙,来照顾她时候不多,她有时候也有怨气。这次孩子上学,老德一出手儿,连老单都不曾想德村长这么讲究。人客散了,老德走在最后。老单此时唯一知道的是,这是全吉兴村的财神爷,更大一点儿说,全乡的,甚至是全县的财神爷。他恭敬的很。老德对他说过两天求他办点儿事,他巴不得能为村长效劳,连连点头:“哎,德大哥这话见外了,你别说求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办的,都是我应该干的……”
又是一个月黑头,这些天已经有农户开始拉地,性急的把黄豆都打完了。西北风轻轻溜着,帮着庄户人家把上场的黄豆,上仓的玉米垛上的谷子吹得响干(干透了)。
手电筒照着高低不平的池埂,过去已封冻的水渠。在老单家门口停下,啪,啪,两声门板响,屋里并未亮灯,只是门开了,大白梨把人接了进去,门又悄悄地关了。
“凤子,我托玉生的事儿他跟你说没?”进来的人问。“说了。”大白梨回答,“那能行么?那以后还咋出门儿呀?”那男人讲:“又不是要你真干,咱们这真干又怕谁了?”男人哄了她一阵又说:“再说了,你帮哥哥把这事儿办了,哥哥能少给你么?我最少给你这个数儿……”
“咋样?”他见大白梨没吱声继续说:“以后只要哥说了算,那村里卖店别管他谁说出大天来,我能包给别人吗?玉生现在村里的差事谁也顶不去。”大白梨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真的好害怕。”
“怕啥?”那男人低声浪笑着:“怕哥伺候不好凤子么?啊?呵呵……”
连着半月响晴,万里无云。
这几天宋书记忙完冻储菜上市,又帮忙各蔬菜户下菜、销售。邱成玉等一帮在党的小年轻人现在真发挥了作用,他们不让老书记过份操劳。这天,老单看到老宋:“大哥,晚上有空么?”
“啥事儿?”老宋问。“我也想整个温室,你帮我筹划筹划,串块地儿。”老宋没加思索:“回去我到二队,在邱成玉那边儿上看能不能串一块儿。”老单说:“给大哥添麻烦了,哎,今晚儿去我那儿,我给你弄点儿熟食,让你弟妹整俩菜,咱哥俩好久没喝了。”不由老宋推辞。
每年一到元旦、春节,以及秋收上场季节,村里都要组织民兵值宿。沿着几个小队的场院转回村,过一会儿再转。今晚儿轮到宫兴利带班,建筑队一上冻就没事儿了。“让值班就值吧,谁叫咱当这组长了呢。”陪他的是金喜子,还有两个年轻的,韩桂林和田老六。几个人熬扯差不多了,过半夜天也冷,金喜子说宫兴利:“宫哥,弄点儿酒喝吧,冷的有点儿受不了。”宫兴利点头称是,打发韩桂林去买酒买菜。一会儿,小韩回来,提一瓶酒,一包花生米。喜子问:“就光有花生?”小韩说:“单叔说现有熟食都是冻的,让我去他们家找单婶儿取,说锅里有昨晚儿新烀的牛肉,还有猪手什么的。”
“好。”喜子说:“快去,骑我车,别忘了拿手电。”说完话,把鈅匙扔过去。
时候不大,韩桂林慌慌张张跑回来,弄了个红头涨脸。喜子问:“咋的啦?咋空手回来啦?”小韩说:“净扯,你让我去,那、他们家……”喜子问:“他们家怎么了?”韩桂林结巴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整话来:“他们家有人儿。”
“废话,”宫兴利叫他逗乐了:“没人儿叫你去取什么东西?”
“不,不是……是有别人。”
“啊,什么?”几个人同时来了精神。其实,宫兴利也早就知道大白梨不是一般炮儿,可谁也没有真凭实据。年轻人好奇:“走,有情况。”一行人齐奔老单家。
宋书记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时,已经过半夜三点多了。他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头痛,但马上意识到不对。这屋子,这炕咋这么陌生?在刺眼的灯光下,他看到了宫兴利、金喜子还有两个民兵。他不知道咋回事儿:“啊,喜子,你们上这儿来干啥?这是哪儿?”宫兴利赶紧找衣服给宋书记穿上:“快穿上点儿,宋书记,看感冒了。”金喜子说:“宋书记,这是老单的家呀,你问这是哪儿,这不奇了,你是得夜游症啦,到哪儿都不知道啦?”宋士恒一激灵,转身四面瞧瞧,看大白梨穿着个裤衩子,披着个布衫儿,正蹲在炕旮旯里得瑟着,他一下子明白了。问:“老单呢?啊,老单呢?”金喜子说:“书记,老单在小卖店呢。”宫兴利万万没想到是宋书记,十分尴尬之余,说:“快把衣服都扣好,我送你回家。”宋士恒把眼睁的圆圆的,吓得金喜子和韩桂林直往后退。“老单呢?叫他来见我!”宋士恒大吼一声晕过去了。“快,把宋书记送卫生所。田老六,快去找你叔上卫生所!”宫兴利喊着。田老六飞快跑走了。
田大夫给宋士恒打完针,天放亮了。宫兴利主张把宋书记送回家,田大夫说:“宋书记血压不正常,最好上医院。”这时,老单闻声赶来问:“啊,这是咋回事儿?”宫兴利没好气说:“还腆脸问,都是你那婊子老婆,把宋书记给害惨啦。”
“什么?你说什么?”老单问。韩桂林把今天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遍。这老单急急忙忙往家赶,不一会儿,村里就闹哄开了,说老单拿着菜刀撵着他老婆要杀,把个大白梨吓得满街跑。有人给派出所报了案,这一下,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粥。
德树美在往村委会去的路上全听说了:“嗯。有戏看了。”
乡长张桂云刚上班,就接到电话说吉兴村宋书记昨天晚上和人家搞破鞋被民兵堵屋里了。她不信,可那头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老宋和那女人不是一天半天了,去年夏天就有人看到过他俩在一块儿,还是一大早儿黑的乎天没亮时候,她打电话把派出所长叫来。
一连几天,宋士恒不吃不喝,嘴里似乎要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那是第二天中午,德全去了趟村小卖店,给老单送去一万元。然后,开车拉上金喜子,去街里找上刘耀军,还有一帮老铁,走进大冷面馆儿。
宋书记老伴儿坐在炕沿儿上,无声的抽泣着,她不相信自己的男人会有这种事儿。她知道,他打那么些年仗,全身伤疤。她知道,他当那么些年书记,从没沾公家一点光;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他毫无半点怨意,她知道,他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好人。可是,他却躺在炕上,她问他,他不答。他两眼直勾勾的怕人,女儿劝完了她,又劝他,最后径自嚎啕大哭。她不信,她死也不信,她爸爸会犯错误。人都说,人无完人,可她相信,她爸是真正完完全全一生献给了革命,献给了共产党、献给了人民的人。小时候她常说,她爸就是当代的张思德,是活雷锋。
她又去劝她妈,娘俩抱在一起哭。
郭宝子这几天不上学了,就在家陪着。宝子十六岁了,啥都懂了,他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在偷偷的磨一把菜刀,他要杀了那婊子,杀了老单,给宋爷爷报仇。
老木匠两口子一直在家陪着。两家在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院儿,始终兄弟相称。老木匠老伴儿病了,临时找不到赶车的,是宋士恒到五队自己套一挂车送到县医院,又背上楼。那时候穷,宋士恒每次上医院看他们时,都要买上好多东西,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要本钱在,就不怕不挣钱。我人口少,比你宽裕。”
邱成玉来了,他来了多少趟,他劝书记去医院,但老宋摇头。还有杨家平、梁国强、马玉纯、宫兴利、梁进贵、柳长青、纪惠东都来陪着,但老书记睁大眼睛却无表情。他们的多么希望宋书记能说话,能辨白一句,让他们心里好受些。
乡里来人了,是张桂云副乡长。还有秘书小包。代表乡党委来宣布一项决定:“根据派出所办案人员的调查核实和大白梨的口供证实。乡党委决定,开除宋士恒党籍,鉴于宋士恒为党工作多年,又是老革命,留党察看一年。”宋士恒看着到家里来的这些党员,看着张桂云,他讲不出话来,但他明显听到了张桂云念的什么,他没有眼泪,他目光中满是怒火。看着到他家来开会的所有党员。
张桂云走了,德树美走了,党员们走了。
邱成玉没走,他知道老书记是冤枉的。但他理不出个头绪,猛然,他看见老书记摆手,他赶紧和郭宝子、书记老伴儿、女儿来到他身边,只见他手指他那小铁皮木箱,那是个手榴弹箱,褪色的绿漆,还上个小锁。佟六姑从他身上拿下钥匙,打开箱子,里面有一块塑料布,包着个小本本儿。书记示意交给小邱,里面还有二百多元钱,又指指宝子。宋士恒用尽全力走完人生最后一分钟,带着怨恨,带着揪心,带着对小邱和小宝子的寄托和希望,指着他们的手一耷拉,他瞪圆的怒目不合而逝。
屋里传出郭宝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宋爷爷……”
没有隆重的葬礼,没有农村常见的殡葬鼓乐,也没有哭声。大家看到宋书记送到火葬场回来后变成小小一盒骨灰。女儿扶着六姑,郭宝子捧着骨灰盒,一步步走回他、她们一起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屋,端端正正的把他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由邱成玉、梁国强、马玉纯、杨家平、纪惠东、柳长青、杜本厚、梁进贵等扎好黑色的挽幛,大家面对书记的遗像,恭恭敬敬的三鞠躬。而郭宝子则跪在桌前向大伙磕了仨头,算是后人对大家还礼。
栗清奎在公社、乡里担任了十几年的党委书记工作。这次上级市委照顾老干部,让他们一批老干部去大连疗养一个月。他虽然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放松一下身心,可他还是没有到期就先赶回来。他放不下,因为这农村体制改革刚刚走出第一步,困难和阻力都不小,每天和家里通电话时,他都要问一遍各村的工作,当他听到宋士恒为作风问题受处分时,他真不敢相信,这位忠诚的老党员会有这事儿出现。
当他到家时,正赶上宋士恒葬后第三天,农村的风俗叫圆坟。他急急忙忙赶到吉兴村,坟前没有几个人,只是党支部几个成员,宋士恒老伴儿佟六姑带着女儿和郭宝子。宋士恒骨灰葬在沐林河北沿儿靠石门山脚下一片坡地边儿上。
小小的坟骨朵上飘了一层清雪。两个大花圈是邱成玉和柳长青等人摆的。
坟前莹门口儿摆了一张小桌,放了点儿祭品,全体致祭人员没有哭声,只有低泣。看到吉普车停到路边,栗书记缓步走上山坡,上面的人迎下去,把栗书记让到前面,又走上来。栗清奎向老宋的坟墓恭敬地三鞠躬,他从心里悼念这位和他共同工作了多年的老党员、老朋友。那小宝子趴在地上给他磕头时,老栗的眼泪才流出来:“起来吧,孩子,你叫郭宝子?”郭宝子答应:“是,老师给起名叫郭宝贵。”
“是那个五队的小五保?”栗清奎问。邱成玉说:“嗯,这孩子这两天熬坏了,他总叨咕着要给他宋爷爷报仇。”老栗问:“报仇,报什么仇?”宝子答道:“我宋爷爷不会犯错误,是他们害的。”六姑忙捂住他嘴:“别瞎说。”然后,转向栗清奎:“栗书记,你是知道你宋大哥为人的,就拜托你给他做主。”栗清奎说:“大嫂,你要多保重,我们一定要相信组织,会查明这一切的。”佟六姑又跪了下去:“但愿老天爷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