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一时期,不同机遇
作品名称:走过彷徨 作者:刘春庆 发布时间:2016-03-11 09:20:51 字数:15493
年过节了,春耕伊始,又是一年春草绿。宋士恒墓前已经长满了片片野花。不知是谁给添了土,烧了一大捆纸,纸灰四处飘舞,像一群群黑色的蝴蝶。
邱成玉整理了老书记记下的关于德树美在解散各小队时,以低价从中套取集体资产的一项项证据,以及有关人员对德全车队漏税的举报,还有车队内部人对勾结选煤厂内部人员以次充好、以假充真坑害国家的举报信。他要告倒他们,他要查明真相,为老书记昭雪。
张桂云过年发福了,她在穿衣镜里看着自己臃肿的身材,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年过五十,奔到个乡长的份儿上,再也不会有大的指望了,不禁有些苍凉的感觉。她常常从头顶上拔下几根白发,仔细地端详着。
写字台上放着昨天从区里退回来的上访信,那是赵显臣亲自交给他的,并告诉他,让老德去他那一趟。她心想,这老德也是的,弄出这么些乱事儿来,这是宋士恒死了,要是活着怎么得了。
德树美坐在老梨木椅上,在八仙桌旁边翻过来掉过去的想着乡里张桂云念给他听的那些上访材料,越想越觉得后怕。不由得自语道:“这小子咋就非要跟我过不去呢?”刘玉香劝他说:“你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脾气,他毕竟是老爷子的徒弟,好歹也管你叫一声姐夫,你就不能装出个姐夫样来,跟他和和气气的商量商量不行啊?这玩意也不能啥事儿都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说你光顾着忙自己家的事儿了,把村里一大摊子烂事儿都扔给人家干,他能没个意见啥的么?”老德说:“可也是,赶明儿个找他唠唠。”刘玉香又说:“你说德全整的那个单位,用谁不是用,就给小邱安排个事儿干,反正谁干都得花工资,他不就不闹腾了么?”老德经老婆子这么一说,觉得倒也不错:“嗯,是个道儿,等全子回来和他掂兑一下。
一清早,老单截住向办公室走的邱成玉:“哎,大队长,你来这屋有点事儿。”他把邱成玉叫进小卖店。邱成玉进门儿后,见柜台里坐着德树美。他问老单:“啥事儿?说吧。”老德从身边捞了条凳子递过去:“是我叫他找你来的,在上屋说吧,人多嘴杂。来,坐下。”邱成玉看了一眼老德。那当年和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笑着闹着的老德,咋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呢?他问:“老德姐夫,有啥事儿非得找个旮旯说?”老德笑了:“这嗑儿我听着咋就那么别扭呢?我不是琢磨人多地方咱唠不透彻,老有人打搅么。哎,我说成玉,这几天我思谋着想找你给全子他们整这个摊子主主事儿,可是老没得便,今儿个特地让老单把你叫这屋来。”老单这时沏了茶水,给邱成玉和老德倒上,然后把茶壶放在柜台上,知趣儿的走出去并随手把门带上。
邱成玉坐下,接过老德递过来的茶杯问:“我给全子他们主事儿?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懂他们搞运输做买卖的事儿。”老德把水杯端起来喝着:“谁一开始也不是啥都明白,你说咱们能想到这大队说变村就变村,这小队说黄就黄了呢?这些都是上面政策的事儿,这上边让咋干就咋干没差。现在鼓励咱农民搞承包,搞买卖。这又不是头些年犯政策的事儿;再说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不也是党中央政策么?”老德见邱成玉没表态,又接着说:“你是知道我的,一是认不得几个字儿,有关那个叫什么信息啥的也弄不明白,再就是那什么机遇还是机会啥的也弄不大准,全子就知道干,也撑不起舵来,我咋琢磨也就是你最合适。”邱成玉把茶水喝干说:“老德姐夫,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不管我能不能去你们那儿我都领情,眼下这村里一大摊子事儿还没理出个头绪,你给我点儿时间想想。”
“好。那我等你信儿。”俩人出了卖店,走进村委会。
德全听了区里他岳父打来电话时正在家里吃饭,他把大概意思和老德说了一下,老德说:“得把他拖住,不能让这小子上蹿下跳没完没了的折腾,得想个法儿了。”全子想了一会儿说:“待会儿你让我老舅到我那儿去一趟,合计点儿事儿。”
上午九点多,德全找到宫兴利,出车为他们往街里工地运脚手杆子、小车、跳板和灰槽等设备。当车过铁道口向上走时候,德全猛的刹住车,宫兴利忙问:“咋的啦?”德全说:“宫哥,你听,邱大胡子家打起来了。”宫兴利忙打开车门,这时,德全已经跳下车,宫兴利也听到邱成玉媳妇吴淑玲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于是,他尾随着德全跑进邱成玉家院子。大门一响,一个人从后窗跳了出去。
两人一同进屋,只见小邱阳坐在炕上喊妈妈,吴淑玲的内衣已被撕烂,脖子被扼的青紫。德全忙上前叫:“大舅妈,大舅妈。”宫兴利从墙上摘下衣服给吴淑玲披上,吴淑玲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一把搂过小邱阳哭了出来。德全和宫兴利劝说一阵吴淑玲,宫兴利又到车上安排人去村里找邱成玉,听工人说老邱马上回来,两个人才开车离去。
邱成玉听建筑队工人老婆叫人强奸了,顾不上手里的事儿,急急忙忙赶回家,见吴淑玲和儿子都平安没事儿,一颗心才算放下来。吴淑玲搂着丈夫的肩膀哭着:“我正给小阳做裤子,”她看了一眼缝纫机上的活计:“身后有人抱住我,还拿了二十块钱放我跟前儿,小阳吓得哭起来,我拿着剪子往身后扎他,没扎着,我就喊人,他用胳膊勒的我喊不出声来,就这么撕巴着;后来,老德家全子和宫利子来把那家伙吓跑了,哎,吓死我了。”邱成玉看着衣裤都被撕烂的妻子,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淑玲,你跟我操心太多了,我没让你享福,净让你陪我遭罪来着。”吴淑玲哭出声来,小阳也跟着哭起来。
邱成玉并未安慰她,他认为自己所有的解释和安慰都是多余,让她哭一会儿吧,发泄发泄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儿。吴淑玲哭了一阵儿,总算平静下来了说:“老邱,今儿个这事儿可是多亏了德全和宫利子,咱必能不报这个情,赶明儿个请他们喝顿酒。”
“是,那是应该的。”邱成玉答应着。他明白妻子的第二重意思,那就是这两个人才能证明她虽然被人袭击,并撕烂衣裤,但袭击人并未得逞,毕竟女人的清白还是很重要的。他对妻子说:“要不,咱搬屯里去?咱在这儿太偏僻。”吴淑玲说:“不在那儿,这不是地方的事儿,是不是你得罪啥人了。这么些年了,小阳都五岁了,咱在这住的都好好的,咋好模样儿的出这把事儿呢?”邱成玉被妻子一句话点醒:“对呀,这吉兴大队这些年也没出过啥大事儿呀?”他反省自己,究竟做过啥对不起人的事儿,可是他反省不起来,自己这些年好像没得罪屯里任何一个老少爷们儿。倒是每年都要在大家盖房子,婚丧嫁娶事儿上帮大家好多呀。
他正想着,听吴淑玲又说:“成玉,要不咱也找找人回哈尔滨吧,我和我妈说一下,她会同意的。我们娘俩户口暂时落不上也没啥,慢慢想办法呗。总比在这强,最起码不用天天跟那些和你过不去的人加小心。”邱成玉笑了:“你呀,就这么点儿胆子,你当妇女队长时可不这样,放心吧,人这一辈子,就不能怕事儿,越怕越有事儿,你要是硬楞儿的,他还准怕你。咱那儿都不去,这辈子就在这儿啦。”
吴淑玲知道丈夫的脾气,那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说不回城,你就是用八抬大轿也抬不回去他。她说:“好啦,咱不说这些了,下午,我整点儿菜,你晚上把全子和宫利子请来,在把老德姐夫和翟会计请来,行不?”邱成玉听妻子说到老德,心里一动。嗯,或许和他有点儿关系。但他并没对妻子说。只是点头说:“行。”
一勺香饭店里间,刘耀军和德全喝得差不多了,德全问:“老舅,我只是说吓唬吓唬她,你安排这主儿咋还动真格的了呢?”刘耀军说:“章二这个鳖犊子就像八辈子没沾过老娘们儿似的,你猜他咋说?”
“咋说?”德全来了兴致。刘耀军说:“他说让全子和宫兴利给搅合了,要再等一会儿,他就能给她忙活了。”德全又问:“那得给章二多少钱?”
“花不几个。”刘耀军说:“我是跟他打的赌儿,那时候先说谁家的娘们儿腰条儿好,盘儿亮。后尾儿说到邱大胡子老婆,我说,你也就搁嘴说说,你要是能摸着,我输五十块给你。这小子说,咱可不行赖,你听信儿,要赖那可是万人揍的。我当时说,你吹去吧,苦胆吓出来你也不敢。这小子说,我就不信哪个娘们儿不得意钱,你先给我把钱拿着,明儿早九点你在铁道上看着,不就摸着她么?要摸不着我加倍给你。就这么的我告诉你九点钟,我知道这小子色胆包天。”德全说:“那要是叫人看出来呢?”刘耀军乐了:“看个屁,这小子整个黑袜桩子套脑袋上了,他还跟我说,他知道大胡子每天走的老早,一般不到十一点以后是不回家的。看起来这小子早就他妈惦记上大胡子老婆了,我就是给他当了回药捻子。”
“行,老舅。操他妈大胡子,老他妈和我们家老爷子过不去,先给他个知会儿,看他还有没有闲工夫整事儿了。哈哈哈哈……”他端起酒杯一口啁下去。从皮包里拿出十张票说:“老舅,这一百你先花着,可这事儿就连我爸你也不能让她知道。”
七点半,栗书记刚上班。邱成玉闯进他的办公室:“栗书记,我写给区委的信怎么到现在也没消息?”栗清奎示意他坐下,然后,倒了杯水给他:“小声。小邱,要沉着,别老毛毛愣愣的,三十好几了,也该稳当点儿了吧。”
“不,栗书记,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这宋书记的百天都过去了,这上访的事儿连个影儿都没有,这不是我们党的原则和作风。”邱成玉忿忿的说。老栗望着小邱,说:“慢,小邱哇,现在上边一再强调要安定团结,顾大局,识大体。你可不能每天都抱着个上访信过日子吧?要相信组织上会慢慢处理好这件事情的。你一定要不误农时,抓好生产,不误商机,抓好门窗厂季节性生产。我相信,老宋活着,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
“是。栗书记,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景儿。”小邱还是不服。“好啦,邱成玉同志,请你相信我,一个老党员对你的承诺。把眼前思想上解不开的东西放下,你才能从阴影中走出去,振作起来,才能使你们村有希望,你肩膀上可不光是上访信,那是宋士恒留给你的一千三百多口人的希望啊。”老栗说。“明白。”
小邱告辞,转身走出办公室。迎面正碰上德全:“啊,邱舅,到乡里来办事儿啊?”邱成玉应着。德全又说:“邱舅,咱爷们儿低头不见抬头见,谁也没抱谁家孩子下井,我看你就算了吧,要有什么事儿找你大外甥给你帮个忙,不省的这么天天别别扭扭的,你看好哇?”邱成玉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好张桂云从乡长办公室里出来:‘哎,小邱,正好你来了,就对你说了,我就不下去了。听说,你们村最近老有人整上访信,告状信,我看,暂时不要弄这档子事儿,抓大事嘛,什么是大事?把你们村的经济搞上去,地种好喽,转变机制,首先要转变脑筋。要不然,始终跟在别人后面跑。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有事当面谈,搞好班子内部团结,一切向前看……”她还在喋喋不休的讲着,才发现邱成玉早已不见了。
乡长和乡党委书记桌上同时放着一样信封的信。信的内容是,由于自己学习的不够,思想跟不上形势,又想多学习学习,丰富一下自己的专业知识,所以,请求辞去村长职务,落款是邱成玉。栗书记看过后苦笑:“这小子是将我的军呢。”张桂云看过后笑了:“这小子被我将住了。”邱成玉辞职后,马上和全村的党员干部开了个碰头会,地点在宋士恒家小郭宝屋里。大家对目前的形势进行了分析。邱成玉最后说:“宋书记走了,扔给我们的任务有两件。第一件,也是首要的一件,是如何把全村的老百姓都带起来,让大伙都能挣到钱,过上好日子。第二件,就是团结全村社员保住咱们村里的家底子,不要被那少数人用各种手段给败坏掉。大伙说,能不能做到?”
“能。”十几个人低沉的声浪,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德树美是在星期天到亲家那儿去的。赵显臣一脸的严肃,是他很下不来台:“赵区长,这事都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咱们听蝲蝲蛄叫唤就不种黄豆啦。”赵显臣看着这位亲家翁,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管上访人的目的是什么,那毕竟是冲着你们爷俩的。啊,你真行,还能坐的住热锅啊,现在信到区里我办得了,将来谁保得住他整不到县里市里去呢?”老德张大嘴巴:“妈、妈了个巴子,他们谁有这么大能耐,还真就把人吓一跳。”
赵显臣看到这位暴发户亲家,心里也有点儿打怵。真不知道当初他是怎么入的党。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女儿也嫁给人家啦,不管咋的,屁股臭不能割扔了。于是,他叫老婆子炒上俩菜,俩人慢慢喝,慢慢谈。老德现在已不同以往,所以赵显臣现在只能点拨而不能强制,连句过头话也不便说,好在老德并非凡人,那一点就透的本事比凡人灵光的多。
从打在赵显臣那儿回来后,老德几乎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呵呵的随和的样子。各村民组一片一片跑来跑去,加上以前在分队时曾在人们心中留下的记忆,很快,他自己也觉得在群众中说话有了底气。
开铲二遍地前,老德派人统计了一家家贫困户,让德全把化肥搞回来,送到他们各家去:“追肥不误农时嘛,没钱怕啥,大伙都在一个槽子吃食儿嘛,德全给大伙先垫上啦。”二遍地刚铲完,这雨就下来了,今年雨水偏急,后山石头门上头山扒皮,还发了一点儿洪水。好在村子建在离沟口稍远的地方,公路,铁路两侧都有排水沟,才免受水害。但也着实吓人一跳,整个村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连小学校的厕所都冲倒了。老德对全子说:“机会,机会来啦。”德全不解:“啥机会?神神叨叨的。”老德乜了他一眼:“不明白了不是?现在花上几个钱,比给谁送礼都重要,它也好使。要是平常,你花这么两倍数儿也整不出这个效果,我算了,也就是一万多块。”德全不情愿地说:“整呗,反正你说了算。”
老德这几天发挥的最好,他那种救世主的感觉又找回来了。他先叫德全找回铲车,把街道村路上的淤泥全部挖走,每台车出车前捎一车走,每台车收车时带回来一车选煤厂翻出来的矸石面子。没用三天,找来选煤厂的推土机推了一天,大铲、推土机来回碾压,村上民兵出了点工,配合机械。又拉来山沙,两侧动员各户自家挖自家的沟。整个工程五天告竣。老德又买来砖石、水泥、木料,为学校重新建了厕所。把几户孤寡老人的房屋整修一番。半月之内,整个村子焕然一新。
前后半个月,德树美接待了报纸,电台,电视台多次采访。但是,老德心里最清楚不过的一点就是调整好心态。每发言必讲党支部领导,每讲话必说,我们家德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党支部领导下,学习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的结果。就连邱成玉、杨家平等也不能不佩服德树美的能力与魄力。设想,这些事儿在人家做可能就是举手之劳,可是在他们就个人身上,却都难的不能再难。村里的村民自不必说,这上级领导来村里的第一印象尤其重要。所有的领导都一致认为,老德这个人奸猾是奸猾了点儿,但办起实事来也是干净利落。就连栗书记对老德也挺佩服,宋士恒如果活着也得承认他为吉兴村做了一件大好事儿。所以,在乡党委后来讨论任命吉兴村党支部书记的问题上,就几乎毫无争议的落到老德的头上,同时,在张乡长提议下,为德全提名为县农民企业家。至始至终人们认为德全是率领吉兴村二十多家运输专业户组成的联合体。张乡长还主动提出做德全的入党介绍人。德树美自叹不如的副字终于扶正了。而德全也于七月下旬成为候补党员。
对这半年多的变化,德树美在心里可真没少想,到底是做领导的,这脑袋瓜就是比咱们灵光,这赵显臣可是比我高出许多呀,我以前楞没看出来。而后,在家里老德当着赵咏梅以及全家人的面对德全讲:“你要多多学习你岳父,他真是个文武全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如果中国现在排军事家,他都够份儿。”
邱成玉对德全入党的事虽然从心里往外不乐意,但碍于张乡长是介绍人,而德全这次又确实为村里做出很大贡献。还是违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金风送爽,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在邱成玉带领的党员示范区的作用下,全市第一家绿色蔬菜基地挂牌儿了。四十多户菜农放起了鞭炮,敲起锣鼓,来庆祝他们走过的近两年的路程。
中午,两辆轿车来到了蔬菜基地。
邱成玉看见车从国道上下来,忙带着杨家平等迎上去。
车停在温室新建的小区办公室门前。市里的孙市长和乡里的栗书记从车上走下来:“祝贺你,小邱,你成功了。“孙市长和栗书记一行人走进小区办公室。
栗书记坐下后对孙市长说:“这帮小家伙挺能干的,短短三年,搞起这么一大片。就是这条件,怎么样?”他对小邱说:“成玉,给来点儿水呀。”杨家平赶紧取来暖瓶:“不好意思,不知道领导来,嘿嘿。”他傻笑着:“没准备茶叶。”
“哈哈……”大伙笑了一阵。然后,杨家平和小梁带着两位领导走进温室区。虽说条件有限,但盖得还是蛮齐整。有土坯的,可外面抹得很光滑,有砖的,勾的缝也很平整。每户农民都在忙着育秧,他们虽说是各干各家的活儿,但蔬菜的品种搭配都是大伙根据办公室统一安排配植的。孙市长说:“魏向民书记叫我给你们带好,可能正月里他还要陪客人一起来。”
中午,德树美听说栗书记陪市长来看基地。忙忙活活从村里赶来。
“哎呀,栗书记、孙市长来也不给我们村里个知会儿,嗨,冷手抓热馒头,没准备,我让家里准备了点儿便饭,走吧,到家。”孙市长说:“早就听说你老德大名,你是个大能人儿。”
“啊,”老德笑了:“能什么呀?是大伙抬举我。”栗书记说:“老德是吉兴村的老干部了,对吉兴村的贡献也很大。”老德谦虚一阵,又邀到:“栗书记,咱这就到我那儿去吧。”栗清奎看看孙市长,孙市长说:“不麻烦了,我看,老德也别走了,咱就在这儿整一顿儿,怎么样?”邱成玉会心的笑了:“来,杨子、小梁,放桌子。”
你别看这两位领导来前没打招呼,可这就像变戏法似的,转眼间,放上靠边儿站(活腿的桌子),小菜就端上来了。西红柿拌糖、黄瓜丝儿拌干豆腐丝儿、小生菜、小水萝卜菜、小香菜,加上农村自家下的大酱。切点儿大葱、尖椒、香菜一拌,叫老虎菜。“嗬”弄这么多菜,还有小梁刚去老技术员家拿了十几个鸡蛋,楞用开水煮熟了剥了皮儿,掰碎了加了进去,蛮好的。小邱去自己家住的那个温室里拎了一塑料桶高粱酒。
老德没法儿,只好坐下。栗清奎高兴的说:“不简单啊,不简单。今儿个和孙市长一起来品尝一下你们的绿色食品。”
晚上,在饭桌上,德树美对德全说:“今儿个是老栗这老家伙不给面子,本来孙市长应该来咱家吃饭,可栗清奎偏偏不给我说话。这个孙振兴也真土,他妈了个巴子的,明儿个你们弄得那个吉东乡什么公司的也请他们一把,给咱们转转面子。同时,也交交这个市长,你想,这市长要能来,以后那些管事儿的衙门口,那个不得高看你一眼?而市长要看你和那些领导们关系都处得挺好,他咋也得拿你当回事儿。”
“行。”德全认为老爸说的有道理。
德全在银浪宾馆宴请各路宾朋,其场面着实令老德吃惊不小。
老德绝不心疼这每桌上千元的酒席。他惊喜的发现当初自己所羡慕的寇三的派头、风度,现在自己儿子身上,那么形象生动的表现出来。那举手投足之间,那表情自然得体,却令好多在场的要员折服。
沐林市由于地处边境贸易要地,已由省政府批准建立地级市。先期实行开放政策,有许多外贸机构也于市内设立了办事处。房地产业也随着建市的机遇而兴旺起来。
今天,德全请的都是各路名人,市工商局的刘处长、土地局的林贤光局长、税务局的卢友江局长、吉东区的林贵先区长,还有他岳父、现在荣升为市建委主任的赵显臣、选煤厂的吴福祥书记、邵叔兴厂长、靳坚总工程师。市技术监督局的杨怀仁副局长是赵显臣的老同学,也被拉了来。这时,栗清奎书记和孙市长最后到了。
说是吉东乡联营企业公司今儿个要办一个招待会,向领导汇报工作,同时也是申请政策。所以,孙市长给栗清奎打电话,老栗说知道了。原来是让他代请市长的,他考虑怕市长忙,没来得及定,没想到让市长给约了:“不好意思啊。”老栗在电话里说。于是,市长先到乡里,和栗清奎一块儿赶来。原先,他们也想到德全会讲排场,但却没想到这么大个排场,而且有这么些个政府要员。这个民营企业家不可等闲视之啊。
大厅里响起一阵噼啪的掌声之后,德全抢先一步,身后跟着他的岳父赵显臣、他爸爸德树美。一一和孙市长、栗清奎握手。在座的无论哪路诸侯也无不伸手和市长、老栗相握。其它各路要员看这阵势也都惊叹,不得了,这小子果然手眼通天,竟能劳动市长赏光,不可不交此人。而市长却想,这小小年纪能和市内各主管部门的要员挂上,可不得不琢磨琢磨。
一阵寒暄过后,德全开始他的所谓汇报,他讲了他的三年里,如何使吉兴村的运输户都过上了好日子。他讲了他对村里的支持;讲了如何筹办企业联合体,从辽宁请来建筑专家并引进部分资金,准备搞一下房地产开发,但需要政府给予支持。在结束汇报前,他着重讲了,沐林市现在是块宝地,他愿意在这块宝地上,率先为市里的旧城区改造,做出贡献。德全这番话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连赵咏梅都陪了他一晚上,查找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很多文件。老德去了一趟村里,把所有他认为有用的全都拿了来。最后,还是赵咏梅用电话联系她爸,赵显臣也知道明天可不是光喝酒,于是,他派人连夜给他送来他亲自写的讲话稿。还得说,德全脑袋好使,竟能背个七大八。一早儿,德仁上学走前还照着稿子让他哥背了一遍,老德才放下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座的都是搞政治、动笔杆子的,听了德全的这番汇报,也不得不服气。还是年轻好哇,你看人家,年纪虽小,对党和国家的政策一点儿都不含糊。尤其是这年轻人讲话不用稿儿,长篇大论二十多分钟,说话句句咬木头,连孙市长和栗清奎也对他有了新看法。看来他并非像举报信上说的那样。德全讲完,在捧场的掌声中,服务生开始倒酒,上菜。杯盘罗列。就连有些长期吃喝的局长大人也不得不瞠目结舌。
这时,一服务生进来找德全:“德总,铁路来人了。”
“请。”德全迎出去:“快请!哎呀,柏站长、张调。快……”一边往里让着一边向在座的各位一一介绍:“这位是沐林站的站长,柏国林,这位是车站调度张助一。这位是孙市长,刘处长,林局长,林区长,卢局长……”这铁路来客可真被镇住喽。在铁路混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局长,还有市长。柏国林见风使舵的本领的确很高,他原本是想到这儿摆一下派头,以使德全今后不敢小看了自己,见这场面,他一边吿歉来晚了,一边说:“真不知各位领导来这儿,早该来,只是……”他灵机一动:“只是给德总他们公司跑批文儿,来晚了,抱歉啊,抱歉。”酒会正式开始了。
孙振兴参加完德全的招待会回来后,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印象就是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大手笔?自己管辖的各路诸侯为什么能被他召之即来,而看神情可都是对这个德全恭敬有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直截了当的去问哪位。他翻开本子,里面夹着德全送给他的名片。
栗清奎从打酒会回来,对德家父子原有的一点好感和信任变得一点儿也没有了。他非常细心的研究了德全的演说或者说汇报,他由于在赵显臣管下干了多年,他明显的听出那不是德全的话,更不是德树美能讲出来的话,是赵显臣的话。他也深深地懂得这爷俩那天摆的阵仗儿是给他看的,是想给他来个扬威立万儿这是借孙振兴出席酒会的场合和机遇,进一步笼络那些政府要员,也算是拉大旗作虎皮的一手高招。但他又没什么直接证据说明他们在危害社会,只能说德全这个小子野心不小。这无事防备有事,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赵显臣从升任建委主任以来,德全确也没给他找一点麻烦。从小梅生过孩子之后,回娘家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他也不以为意,他只是关心她能不能带好孩子,他知道德全一定对她非常钟爱。
这是个星期一,他刚进办公室,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便敲门而入:“你好,赵主任。”来人一口辽宁口音,伸出手来得体的一握:“我叫王进凡,是吉东农工商联营企业公司建筑公司的经理。”来人自我介绍之后,递支烟给赵显臣,掏出火机点着,自己也吸一支。落座后,王经理对赵显臣讲:“赵主任,是德总让我来找您的。”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材料,是一份商住小区的开发报告。并再三解释说:“原本用的是吉兴建筑队的名称,后来,这个队儿由于资质等级不够,和丹东方面联办,现在是由德总经理的吉东乡农工商联营企业公司合并后成立的新的开发公司,并注册登记。现有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的身份证,级别证书都在里面。”并将商住小区位置图以及其它部门儿审批意见和银行贷款意向书等全部打开给赵显臣看。
赵显臣一一看过后:“王经理,动迁这块儿先期准备完成了么?”
“基本完成了。”王进凡从公文包里又抽出一张纸来,上面有动迁户名单、协议,还有还面积的回迁户名单,有一次性买断房屋产权的名单。赵显臣还不放心:“你们只有贷款意向书,那么,先期拆迁费、安置费,以及开工后首批保底资金的银行验资报告有没有?”
“这个……”王进凡认为有德全的招牌,赵主任怎么也会给面子,他没想到,这位还真认真。“赵主任,”王进凡说,“资金这项在银行发放贷款之前由德总垫付。”
“好,你叫他把银行担保书或者银行验资报告送来。”说完,赵显臣站起身来,表示送客。
吃晚饭时,德全回来了。他自己搞了一台桑塔纳,虽说是二手货,但经汽修厂哥们儿验看过了,绝对有八成新,那是寇三卖的抵押车。才四万块钱。他今儿个开着兜了好几圈儿,觉得蛮好。
往回来时见到王进凡,说他老丈人不给面子,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所以,进门就叫:“小梅,梅子。”赵咏梅正逗孩子玩儿,听德全喊,从西屋抱孩子出来:“喊什么喊,吓着孩子。”一提孩子,德全气马上下去了。这孩子可是老德家全家的命根子,老德指示,百分之一千的保护对象。德全换了个口气:“梅子,一会儿你给咱爸打个电话,把那开发南苑小区的计划报告给批了,要是办成了,王工会给老爷子安排一笔养老钱,这年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真的,等老爷子退休了再想要还有人给么?”
赵咏梅想了一会儿:“我不敢全子,你想想,这些年我爸还少帮你啦?”德全说:“是帮我,不也等于帮你吗?咱俩嘛,别分那么清楚好不好?”赵咏梅没法儿,把孩子交给德全,进屋操起电话……
南苑小区如期拆迁。这些日子忙的紧,德全决定自己不出面,他让刘耀军去完成这个任务。
由于有几户实在是没处搬,而回迁又不知道等到何时,所以迟迟没动。动迁办主任林冬已收到了德全的第一笔工资,所以,在圈点,协议上尽量下压,弄得动迁户怨声载道。
天刚亮时,大铲、推土机开始行动。已迁走的不用说了,几下子就拱倒了,刘耀军安排人手把旧房木料,砖瓦等检出来分类,归堆儿。以便宜的价格卖给郊区建房的农民。
这块地产按动迁办的拆迁补偿规定,应付二百二十万元左右补偿费。德全在圈定的范围内,做出了他自己的一套规定。在开始拆迁的前两天,德全亲自去找了林冬。并送上了一条香烟。林冬明白其中的奥秘,再将香烟放进抽屉的那一刻,由市政府下发给动迁办的拆迁补偿费的规定就同时废止了。
姜凤忠是刘耀军眼里的钉子户,动迁办跑了多少次,他还未动。转圈都已经迁完,只是吉祥路头的这几家不动,原因是他们几家紧靠街道,有的已经开了某种行业的门市,有的准备做门市房,在价格上和林冬争执不下。刘耀军在向王进凡汇报的同时,也于晚上回家时报告了德全。德全这个气呀,这些个破烂房子给他们点儿钱就是面子了。他回过身对刘耀军说:“老舅,你明个找几个人准备着,我就不信……”
早上八点多钟,区法庭的范庭长一上班儿,就联系执行庭的吕庭长:“德全让我交给你一件差事,开张执行票子,带几个法警,如果他们不想去得罪人儿也不要紧,给带几身制服就完了。”吕庭长心下明白,这是肥差,同时也知道德总和院长的关系铁,这事儿说是求到这来,那是给面子。于是,他把干警召集起来,开上执行票子,马上行动。
干警们到了现场时,正是姜凤忠老妈挡在铲车前面不肯离开的时候。这些法警见了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堵在车前,也只能上前劝说,老太太就是不肯起来。她的要求不高,她在这住三十年了,她也只有这个小屋是她的全部财产。她只要求还给她这么一个小屋,能让她和她的儿子有个窝儿就行。现在往哪儿搬呢?听人家说,每平方米给补偿三百元,她这小房满打满算有二十多平米,六千多元在城里别说是买房,租房也租不起。她哭着,喊着,求着。她相信,她七十多岁了,会有人同情她,会有好心人帮助她。
法警们面面相视,他们不愿意,也不忍心驱赶或者强行拉走那个和他们奶奶一样年纪的老人。这时,只见一个身着警服的人走上前去,把老太太往起一拉,后面又上来两个,将老人抬离铲车,那大铲吼了一声,喷出一团黑色烟雾,向前冲去。老太太挣扎着,沙哑的嗓音被铲车的轰鸣声淹没。募的,两道人影如飞而至,挡在铲车前面,开铲车的愣住了,手忙脚乱的踩住了刹车。只见一人三步两步登上驾驶室,拔下钥匙,又跳了下来。那矫健的身手,从容的气魄,在场若干干警竟无人敢拦。另一人走到拉着老太太的两名法警跟前,低声吼道:“放开她!”那两人犹自置若罔闻,这汉子走到那穿警服的小子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立刻感到像钢钳钳住一样剧痛欲裂。他终于撒手,放开老人。这汉子搀起老太太,扶着她走向那小屋,那原本就属于她的小屋。这时,老太太的儿子才气喘吁吁的赶回来,也不看在场的众人,一头扑进小屋,屋里传出那个姜凤忠断断续续的哭声。
刘耀军被这汉子一抓,登时半身酥软,他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于是喊道:“法院警察哥们儿,大伙上啊。”众干警这才意识到失职。其中一个法警说:“对呀,咱们干什么来了?”另一个法警从口袋里掏出执行通知书,走向小屋。那两名汉子迎出门来,他们正是吉兴村的邱成玉和门窗厂的纪惠东。他们听了跑到厂里求救的姜凤忠诉说着一切后,怕老太太出事儿,忙不迭的赶到现场,正赶上刚才两个人架走老人,而姜凤忠则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等他从那小屋里出来时,一切似乎已经结束。大铲熄了火,法警则站立一边,正接受邱成玉的训斥:“你们拿着的执行通知书是没有法律依据的,有院方的判决吗?那个叫老太太刁民的,你是干什么的?”他回头望了望,那两个穿制服的早已逃的不知去向。他语气中充满威严,令人不可抗拒:“你们是人民法院的警察,是保护人民的。在人民的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时你们的职责呢?你们都站到人民的对立面上去了。同志们,这位老人的要求过份么?她没要动迁办一分钱,她只要一个安身之处,你们说不应该吗?动迁办说给六千元,在这街里六千元能买到她安身立命之处吗?”众法警无言以对。
这时,一辆警车呼啸而至,从车上跳下数名着法院制服的人。走在前面的吕庭长:“哎,闪开,都闪开。”他用手扒拉着刚刚赶过来围观的人群:“喂,小哥们儿,你是干什么的?妨碍法院执行公务,怎么解释?”邱成玉哈哈大笑:“吕庭长,健忘,好记性。”原来吕庭长曾帮着一名钢材商向吉兴村综合厂讨过说法,因为那个钢材商在供给综合厂的钢材上做了手脚,当时,钢材被综合厂拒收。那钢材商告到法院,要求综合厂为他赔偿损失。吕庭长曾同钢材商一起威胁过邱成玉和纪惠东。后来法院没受理,尔后不了了之。不过那是四年前的事儿了。
吕庭长今天可真有点儿气馁,他领教过这中年汉子的水平。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未免太丢面子:“那好,请邱大队长跟我们去趟院里。”邱成玉一笑:“吕庭长,无理寸步难行,你别说,这院长我还找定了。”他对纪惠东说:“惠东,你先回去,和工人们做好准备,不管谁咋说,厂子是绝对不动迁,有啥事儿等一会儿我回去再说。”然后,跨上法院警车。
那门窗厂和动迁这块地只一街之隔,纪惠东也多次接待过什么王进凡经理呀、动迁办林主任啊等等。一个目的,要综合厂搬家。后来,宫兴利也曾透漏过消息,这王进凡和德全有关系,也就是和德书记有关系。可纪惠东不那么想,他不论关系,他论理。他今天就是找邱成玉汇报这事儿,正巧老太太的儿子跑到厂里说来了一帮法院的人要硬拆房子,老太太正挡在铲车前面,他没办法才来到厂子求救。他两人急忙赶过来。
沐林市法院院长霍新明今天是个不好过的日子。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村长讲起法律来简直不逊于职业司法人员,面对他的质问,霍院长真有点儿难以作答。他不想和他正面冲突,于是,一只烟抽完,他对邱成玉讲:“邱村长,这划地片儿定点开发的政策是市里定的。再说,我想这事儿既然还没拆到你们村那个厂子,你管得太宽了吧。如果,你能拿出你有权利质问我的证据……”邱成玉不慌不忙掐灭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儿:“霍院长,请看仔细了,我今天也属于正常职责范围。”霍新明接过小本儿,那过早秃顶的额头上也不禁发起光来,渗透细汗。那小本子是农村报法制栏特约记者证。
王进凡和林冬不得不为姜凤忠家花去近三万元在吉祥路西头城乡结合处买了一户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安置了他们。德全接到霍院长电话后,大为震怒,这邱成玉为什么老是和自己过不去?在讨论自己为候补党员时,这小子就投了弃权票,可恶!
门窗厂现在起死回生,还清了外面所有欠款,包括上交村里的一万五。老德从心里往外吃惊,这小子还真是个硬茬儿。可现在德全每天所想的可就不是他爸所能想的了。
赵咏梅见德全每天都在愁眉苦脸的思索,问他为什么:“德全,咱结婚也三年多了,我知道这三年多你所操心费力的干,是为什么。但是,我想咱现在又不缺少什么,少干点儿吧,我替你害怕。”德全看着瘦小而残疾的妻子,心里也觉得有愧于她。他把她搂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赵咏梅好像很久也找不到这种感觉了,她把头歪在丈夫的肩上,对德全说:“全子,留一台车干点儿运输,别的别整啦,我真的怕。”德全柔声对他说:“梅子,你不用怕,咱们有没犯法,咱挣的钱都是国家政策允许的,反正一个羊也得赶,两个羊也是放。哎,梅子,南苑那块地你猜王进凡给你老爸多少?”
“不知道。”赵咏梅不想知道,她害怕知道那些事儿。德全不那么认为,他认为他的话一定会给他妻子一份惊喜:“八十万,怎么样?够老爷子花几年的了。花到老也花不完。”他还在往下说,猛然间,他觉得她的肩头在抖动:“梅子,梅子你怎么啦?”赵咏梅越听越吃惊。从小就在蜜缸里长大的她,本不知道挣钱的艰辛,是到了针织厂后,才知道那一个月一百多元的工资是那些女工们怎样挣回来的。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是如何做人,做一个有用于社会、有益于人民的人。父亲现在变了,德全也不像刚结婚时那么让人信赖了。她哭起来,德全还以为她是高兴的。忙说:“别哭,快去歇会儿吧。宝子,哎,宝子上爸这来。”德全的儿子从奶奶的怀里挣脱出来,歪歪扭扭的跑过来。“来,爸爸亲一个。”他哈腰抱起儿子,在他的小脸蛋儿上亲一下,递给赵咏梅。
“这邱成玉和纪惠东真不是个东西,叫他们一搅,林主任说至少多花出去近二十万元。妈的,我真想找人做了他们。”刘耀军嘟囔着。德全瞪了他一眼:“老舅,你还有点儿好主意没有,怎么全是猪食缸捞出来的办法馊主意。咱们现在是干什么的?是企业,是公司。不是黑社会儿。”他又觉得对他老舅说话未免不客气,又接着说:“你回去对王进凡说一下,说我有要紧事儿商量,让她今儿晚到家找我。”说完,钻进汽车,一溜烟儿走了。
扔下刘耀军,他在那想,想这件事儿办的不漂亮,没面子。那天多亏自己溜得快,要让邱大胡子认出来,那冒充警察去拖老太太也是个毛病,那小子准的整我个半死。他也真后怕:“他妈的,这两个鸟人。”他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德全也训我,看起来这人还真的有点儿出息,到啥时候,别管亲娘老子,这管人就比被人管强,而且强多了。”快到工地办公室了,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嗯。”他忙顺着声音查找方向,是在工地他住的那间临时房里。他陡的长精神,三脚并做两步,冲了过去。门在里边插着,刘耀军着急,抬起脚“咣”的一下把门插踢了下来,里面黑咕隆咚,等他定神仔细看时,脑袋上挨了重重一击,他觉得眼前一片金光,就啥也不知道了。
他醒来时,病床旁站了好多人,他只见到人影晃动,分不清男女,谁是谁?耳边只听到有人在说话:“醒了,他醒了。”他想在记忆中记起这声音是谁的,可是脑袋又是一阵剧痛,他只好闭上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老技术员也听到消息,和他老兄弟一起赶来。尽管平时对这个侄儿看不顺眼,可他毕竟是他们老哥俩的独苗哇。德树美也赶到了医院:“爹,你那么大岁数了,这么远也跑来,这儿有我们这么些人呢。”老技术员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德树美语塞。因为从案发到现在他是刚刚知道才赶来的。老头说:“你不知道,因为你们把他当枪使,当这枪坏了,你看不能用了,就扔了。”德树美吃不住劲了:“爹,你糊涂啦,尽说些没边儿的话。”
老头看着躺在床上头上缠了厚厚一圈儿纱布的刘耀军,对他兄弟刘永发说:“永发,把他们都赶出去。”老爷子的年龄、辈份,在这里是权威,没人敢违拗,只好都退到门外。刘永顺见屋里没人了,叫道:“大军,小鳖羔子,你甭装睡,给我滚起来。”刘耀军还真听话,一骨碌坐起来。老头问:“你给我说实话,你在工地这段时间都干什么来?”
“大爷,”刘耀军开口说话了:“那能全怪我吗?”刘永顺老头压低嗓子问:“你知道那老姜太太是谁吗?啊?你小时候,是她擦屎把尿的喂你,养你,直到你爹娶了你现在这个妈时,才抱你回来。你竟动手去搓揉她,你是捡条命,那姜凤忠是不可能下死手打你,可你知道他哥是谁吗?小鳖羔子,他现在可正得势着哪,连老德你姐夫和德全都得让人家三分点儿。什么丹东的王工啊,那都没有啥大门道,你看我老家伙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儿,我可什么么都知道。那老姜太太是你个姨,你妈和她是亲两姨姊妹。这些年过得挺穷,那老太挺有刚儿,侄子给她钱她也不花,你爹后娶了这个后,她再就不上门儿啦。你小子处的那个对象,上回领回来那个,也就是那个叫什么花子来着,是他侄女,嫁出去不可心,后尾儿离了。我告诉你,你也三十大几的人了,往后干啥事儿掂量掂量,不明白的事儿问问我们这些老家伙,没亏吃。”说完,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这点儿钱你自己看着买啥吃吧。”刘永发看着他大哥,一声不响,临走时撂句话:“大军,你大爷才真惦记你呀。”说完,俩老头走出病房,竟对门外一干人一句话没有,扬长而去。
一帮人面面相视。
当他们走进病房时,见刘耀军已经坐起来。老德忙问:“你大爷和你说什么?”刘耀军回说:“他臭骂了我一顿,别的我没在心听。”老德叹了口气。
王进凡和德全是下午来的,还跟来了吉祥路派出所所长刘祥。他简单地询问了案发的经过,刘耀军此时也只能实话实说。他听到屋里有人在尖叫,他意识到他处的对象被人劫了,就冲进屋里,就被人打昏了。刘祥记录完毕说:“这工地打架斗殴和出事故一样,安全科都得罚款。”德全一笑:“那不就是大哥一句话么?大哥说啥就是啥。对不,这事儿兄弟明白。”刘祥和德全握握手,走了。德全问:“老舅,听我爸说我姥爷和我老姥爷俩老头都来了,还臭骂你一顿。”刘耀军只好说:“俩老头因为我那天拽老姜太太的事儿。”王进凡忙问:“他们怎么知道的?”刘耀军说:“那我哪知道?”刘耀军出院那天,工地上敲锣打鼓来接他。他自己都蒙登了,派出所长刘祥还给他带了花。据说他是为了保护工地财产,和盗窃分子英勇搏斗,光荣负伤云云。报纸、电台都给予报道了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