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彼岸花的伤

　　林宇在贫穷海域四处寻找哥哥未果，来到富人区边缘，哥哥会不会藏在里面呢？他想进去看看，却被郭太太家的保镖赶走。近年来穷人的仇富心理加重，富人也为此变得敏感。
　　郭太太的船披金戴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小儿媳齐美和孙子一出院，郭太太马上接到自己的船来，准备照顾他们一段时间。医院的命案闹得路人皆知，只有少数人送来贺礼，但丝毫不影响郭太太呵呵呵地笑，因为高进的贺礼抵得过几百个人的贺礼。孙子是个怪婴，也像郭太太整天呵呵呵地笑，只要放一个金元宝在他眼前，他可以笑到一天不睡觉，完全没有其他婴儿该有的禁忌。齐美贤惠懂事，作为母亲，她要全身心地爱护儿子，即使她不经意发现儿子露出一种贪婪的眼神。
　　孙子回来第一天，郭太太希望月月沾点喜气，向月月询问孙子取什么名字好。月月侧身躺在冰床上，一听说弟弟回来，兴奋地一跃而起，冰消了一半。郭太太抱怨月月房里太冷，要不然把孙子抱进来给月月看看。郭太太这招很管用，月月鞋也不穿地跑去看弟弟，给弟弟取名“小笑星”，与小狐也和好如初。
　　月月沉醉在小笑星的笑容和呵呵呵的笑声中，没多久她身上的冰全部消失殆尽。相传美人鱼结冰的那一场重病，是由于美人鱼体内的黑暗力量在作祟。保护桃花源的美人鱼本没有喜怒哀乐，终因吸收人间所有的缺点变得喜怒无常。美人鱼不仅要转动外人的船只，而且要把外人的记号通通抹去。【桃花源记】中记载“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美人鱼有一次追寻记号，不小心游到世人足迹密集的溪边，导致体内郁积的寒气超出想象，疾病爆发。
　　郭太太精神抖擞，唤儿女回来欢欢喜喜地聚上一聚。好久没见女儿郭灵，当听到刘妈报告郭灵回来时，郭太太笨重地快步去甲板迎接她。郭灵长期遭受家暴，身上遍布伤痕。自从她裸露着伤口向郭太太哭诉，郭太太却反对她离婚后，她常常用厚厚的粉掩盖住淤痕，不让郭太太分心。当丈夫家暴时，郭灵都说陪家人以推辞郭太太的邀约。多亏现代美容技术的发达，郭灵身上的淤痕没人发现，却被郭太太发现越来越衰老。郭灵五官与月月相似，却愁眉苦脸，满脸的皱纹全往鼻子里挤，比郭太太还显老。郭太太瞄了一眼超级黄金的船面，只看到女儿的白裙，没有女儿的躯体。顿时郭太太有点心惊，怎么会这样呢？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怪事。她不愿多想，毕竟今天一家人团聚，不能想那些晦气的事。
　　“来，我们去看小笑星，是月月给取的小名。小笑星居然会认钱，以后赚钱谁都比不上他！”郭太太搂着郭灵的胳膊往里走，郭灵的胳膊冰冰冷冷的，郭太太双手摸了又摸，搓出几条粉丝。郭太太以为是黑泥，抓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白粉丝。她惊讶地问郭灵，“你胳膊上怎么也擦粉啊？”
　　“哦，阳光太强烈，防晒呢。”郭灵怕母亲担心，随便找了个理由。只是她没想到这次擦粉会搓泥，郭灵缩回自己的手，不想让母亲发现淤痕，而郭太太也相信了。
　　两人步入小笑星的房间，郭灵从齐美手中抱过小笑星，像母亲抱着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般深情。郭灵初恋时堕过一次胎，导致现在无法生育。由于男孩的家庭一贫如洗，第一次告诉郭太太，郭太太暴跳如雷，强烈地反对他们。郭灵从小到大最听母亲的话，再没和男孩来往，男孩在他们相识的彼岸花前自杀了。可郭灵怀上了男孩的种，郭太太怕丢了郭家的面子，果断让郭灵打掉。
　　郭灵用婴儿语慈爱地逗着小笑星，郭太太忽然觉得有点愧对女儿，但一下子又换回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女儿好的想法。齐美和月月则拿着金元宝逗小笑星，小笑星笑得没了眼睛。
　　郭枫却苦不堪言，本以为儿子能带给他真正的欢乐，以减轻对阿清的思念之苦。自从儿子漏出贪婪的眼神只想要金元宝之后，他再也开心不起来，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讽刺。为了郭家的名利和满足郭太太的贪欲，他选择放弃阿清，没有了自我，老天却用儿子来惩罚他。特别是儿子贪婪的眼神，非常的熟悉，因为和郭太太的眼神如出一辙。即便如此，郭枫也不能放弃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准备吃晚饭时，徐珍刚好赶到，还主动向郭太太问好。徐珍是从情人那边过来的，郭宏这些天精神不佳，晚上无法过夫妻生活，徐珍只好白天与情人约会。两人的外遇彼此都向对方吐露，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桃花源贵族俱乐部给上层人士推出一个换妻活动，他俩常常参加，见怪不怪。
　　全家人围成一桌吃饭，桌上的珍馐美味令小笑星的笑声连续不断。郭宏坐立不安，才几天头发已经掉光，秃头变成了光头，面如石像。医院的命案闹得满城风雨，社会舆论甚嚣尘上，警察准备介入调查郭家。媒体报道有知情人透漏，郭宏从事走私活动，只要证据确凿，将会逮捕郭宏。郭太太心不在焉，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怕什么呢？她是百分百相信儿子的，儿子怎么会做那档子事呢？只有郭宏自己明白其中的严重性，为此他失眠头痛，本已消瘦的脸凹得只剩骨头。
　　“宏儿，坐好一点，照起来才精神。”郭宏听到母亲叫他，才从心事中回过神来。原来要照一张全家福，郭宏勉强地笑了笑，郭太太呵呵呵地笑，鄙夷地对着镜头。随着刘妈喊“一、二、三”，闪光灯亮了几下，郭家最新的一张全家福诞生了。
　　吃过晚饭，郭灵告别一般地巡视了自己以前的房间，窗口垂着一条条丝带，丝带串满了千纸鹤。听说千纸鹤能载人飞到幸福的地方去，她曾经幻想过和初恋男孩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然后教他们的孩子叠千纸鹤，就像郭太太教她一样。而郭太太叠千纸鹤是她祖父手把手教的，可郭太太不愿意提起祖父，祖父仿佛是一块始终裂开的伤口，深深地灼痛郭太太的心。
　　郭太太陪郭灵去后花园散步，后花园是郭灵以前最爱的地方。小时候，郭灵在花园里种满了彼岸花。彼岸花开时，郭灵常常沐浴在月光中，与花起舞，与大自然对歌。她曾以为只要有彼岸花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地方。佛经云“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郭灵有一次在不毛之地寻到了一片野生的彼岸花，遇见了自己的初恋，后来初恋男孩也自杀于此。
　　自从初恋男孩自杀，郭灵再也不踏入花园半步。郭太太以为花园要荒废，刘妈时常来施肥也不见得开，没想到郭灵刚一进园子，火红的彼岸花一朵朵地，从园子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刹那间血红红的一片，围住了凉亭。郭太太觉得不可思议，也许彼岸花只认得女儿吧。
　　母女俩坐在凉亭的石凳上，郭灵抿了抿皱巴巴的嘴，老垂的眼里透出几点泪光，用真挚的眼神和郭太太对视：“妈妈，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从小都很听你的话。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不希望我谈恋爱，我就不谈；你希望我结婚，我就结婚。”
　　郭太太温柔地抚摸女儿干枯的长发，不解地问女儿：“灵灵，怎么了，你们要离婚吗？”
　　“没有。我只是想说，妈妈我爱你！”郭灵抑制不住情绪，两行清泪从她忧伤的眼睛里流出来，她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又说：“妈妈，其实我都知道你为我们付出了很多。从小常常听到人们背后议论你失去爸爸后，肯定私下找了很多男人。她们制造各种流言蜚语来讽刺你，多难听的话都传来传去。而你从来不去管，没有谈恋爱，也没有改嫁。你把所有心血都花在我们身上，这一切我都知道。所以你希望我们能活得高人一等，荣华富贵，不希望我孤苦伶仃的。”
　　“灵灵，还是你懂我。人往高处走，不能让自己一文不值，知道吗？”郭太太一回想过去的心酸史，刀狠狠地刺着她的心，还好自己现在可以扬眉吐气，凌驾于无数人的头上。郭太太忍不住把郭灵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而血红的彼岸花冒出晶莹的泪珠，陪郭灵一起哭泣。
　　母女俩拥别时，郭灵谢绝了郭太太的挽留，并要郭太太小心不怀好意的人。她顾虑最多的是郭太太贪财，怕郭太太被人利用。郭太太要面子，郭灵从来没有和她提过，可是今晚她必须提，以后再也没机会提了。郭太太要郭灵放下一万颗心，可她把家里上上下下所有的情况和高进说了个遍。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郭太太感觉就要失去女儿一样。因为她留意到超级黄金的船面上，刚才是照不见郭灵的，什么都照不见，没有白色的裙子，只有郭太太自己拥抱空气。
　　深夜轰轰隆隆地下起了大暴雨，郭太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女儿被暴风雨吞没的画面。“妈妈，救我......”忽然郭太太听到郭灵一阵阵痛苦的求救声，她惊出一身冷汗，马上翻身下床，仔细地寻找声音的出处。郭太太找到后花园里，暴雨劈头盖脸地打向她，雨水淹没了彼岸花，形成一片火红的花海。
　　“妈妈，救我.....”郭灵被黑白无常死劲地按着头往花海里沉，她拼命地挣扎，像发疯一样动来动去。黑白无常两人抬头怒视郭太太一眼，郭太太目瞪口呆，黑白无常两人都是她自己，僵尸般惨白的面容，嘴里的獠牙和彼岸花一样血红，正在吸着郭灵的鲜血。郭太太也疯了一样跑过去救女儿，可女儿和僵尸般的自己消失了。郭太太茫然地在血海里找来找去，冰冷潮湿向她袭来，她歇斯底里地呼喊：“灵灵，灵灵，你在哪？”
　　“太太，太太。”郭太太又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她睁开臃肿无神的眼，还好自己躺在床上，只是做了场噩梦。刘妈刚刚不经允许，推门跑进来，正一副凶巴巴又悲伤的神情对郭太太说：“太太，不好了！”
　　刘妈吞吞吐吐的，怕郭太太大发雷霆，不知道说好，还是不说好。郭太太满头大汗，见刘妈为难的样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脑海里马上跳出刚刚做的噩梦，她抓着刘妈的肩膀，焦急地反问道：“快说啊，是不是灵灵出事了？”
　　“是的，灵灵小姐与姑爷同归于尽了！”刘妈这才勉强支支吾吾地回答，眼里也勉强挤出几点泪花。郭太太一听，差点从床上摔下来，恰好刘妈眼疾手快地扶住郭太太，郭太太有什么闪失，刘妈可承担不起。郭太太边摇头边落泪，心被人狠狠地剁碎一般，发出惨痛的哭嚎：“不会的，灵灵你怎么忍心丢下妈妈......”
　　郭太太刚庆幸从梦里清醒过来，现实又狠狠地打击了她，她神情恍惚，拉开被子，哭得有气无力，胡言乱语着：“我要到花园里救灵灵，她在那里等着我！”
　　可极大的悲痛令郭太太站也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刘妈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回床上。月月泪眼婆娑地跑进来，身上结了一层薄霜，把胡言乱语的郭太太抱在怀里。郭太太又想站起来，月月和刘妈只好扶着她，一直扶到花园里。郭太太看着满园的彼岸花，不仅叶落花残，还干枯萎缩，就像亲眼目睹郭灵离去一样。她不顾月月和刘妈的拉扶，硬要坐在花园潮湿的地上。她不顾疼痛，用手重重捶着花地，脑海里一遍遍地放映刚才的噩梦，“啊啊啊”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