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幻想
作品名称:小龙虾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3-05 10:18:51 字数:3286
第三章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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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旧的婚姻制度早已废除,但是,那种早已废除的婚姻制度,在我们孝感,却一直延续不衰。家家的孩子都订有娃娃亲,有的甚至于指腹为婚,至于那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那就更是司空见惯。这衶婚姻制度,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才慢慢地顺应了改革的大潮而予以取蒂。
我也订有娃娃亲。
我定的娃娃亲,是我的干爷(干爹)的亲侄女。至于到底是先拜的干爷,还是先定的娃娃亲,我至今仍然没有弄清楚。
我小时候定的媳妇儿,有兄弟姐妹十个——五个儿子、五个女儿。我的媳妇儿在女儿当中排行老五,在儿女中排行第八。由此可见,十个孩子,在那靠工分吃粮的年月,其困难是可想而知的。虽然我们家当时也十分困难,却还要勒紧裤腰带,打肿脸充胖子,经常借些钱粮与我那媳妇儿的家里。而且,从定亲的时候起,女方有大小事情,男方都要送礼。
可是,我却在十八岁的那一年冬天,将这门亲事给退掉了。
这主要是因为女方为了借钱借粮,跑到我的家里跟我的母亲吵闹。我在宜城的黄冲六队听大伯讲了这件事情,当即就气愤地写信斥责女方:
“方春燕小姐,你既然如此目中无人,那么,就请你另选高门!”
这本来是句气愤话,可女方却拿着这张纸片到媒人家里,说我退亲。
于是,所借的钱粮,只有到寺庙后院去领了,十几年的花费都成水上漂了——男方退女方,所有的花费一笔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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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我的父亲专程找到了我,并将我带到了陈家集孙华谦大伯的家里。当天晚上,我的父亲汇同孙大伯一家人,对我进行了一场掏心置腹般的长谈。
可是,谈来谈去也不见起色——我根本就不打算改变主意。
我的父亲见我不肯回心转意,心下痛惜:“这么多年来花了我的好多钱你知道吗?那些钱都是大水冲下来的吗?那可是一家老小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呀!你这一退不打紧,我的那些钱都打漂了。”
这些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总是以种种理由,隔三差五地到我们家不是借钱,便是借粮,而且老是有借无还,还动不动就发那臭脾气闹事儿,我才写了那么一封信。
可是,我这明摆着是气愤话,他们怎么可以借题发挥呢?我说:“我那封信明摆着是气话嘛!他们偏要在气话上做文章,这不是耍赖吗?”
孙道国说:“正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能轻易上当。你现在应该写信给他们澄清事实,更不能上他们的当,否则,那些钱都白让他们捡了便宜。”
这样的人,你跟他们怎样澄清事实?能够澄清吗?我不想跟那班蛮不讲理的人费心思,也懒得给他们写信。
孙大伯说:“娃儿,听话,你爹说的没错,花了那么多钱,就这样说退就退不划算。你大哥不是也说了吗?不能让他们白捡了便宜。再说,家里的条件又不是那么好,上有九十多岁的老奶奶和长年病病怏怏的妈妈,下有正读书的四个弟弟妹妹,这一年上头要花钱的地方多啊,家里哪有钱再为你订婚呢?写封信回去,跟人家姑娘赔个不是,这亲戚不是照样稳当吗?”
我执拗地说:“那么不讲理的一家人,我没法跟他们相处。”
孙大伯说:“你是要他们家里的姑娘,是跟媳妇儿过日子,又不是跟他们家里的那些人过日子,你管他们讲不讲理!”
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生活在那样一个不讲理的人家,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如果是懂道理的人,起码先写封信问个明白再作打算。可她,居然完全认同了她的家人的作为,这种人我怎么可能跟她一起过日子?”
孙道国说:“你聪明,你还不知道咋管教她?结了婚以后,你慢慢地教她不就行了。”
我说:“教她!怎么敎她?一个说家挡不住十个唆家!还没有等你把她引上道,那些唆使的人几句话就把她唆坏了!”
尽管当天晚上,一家人对我轮番相劝,苦口婆心地劝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能劝得我回心转意。
但是,孙道秀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也许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很不适宜,仅仅只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到她的房间里去了。但不知她的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我的父亲痛心疾首地说:“你这个忤逆不孝的败家子啊!要不是看在你大伯大妈和你大哥的面上,老子今儿非要抖散你这逆子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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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的内心依然忘不了孙道秀。
我的父亲当然知道我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跟谁谈朋友都成,唯独不能跟孙道秀谈恋爱。
“我把道秀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姑娘,你哪能跟她走到一起呢?”父亲显然是通过了极大的努力,尽量地压抑着內心的火气,才显得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再说,道秀她早就谈了朋友,人家是当兵的;人家的爸爸是公社的主任,家庭条件也好,你说就我们家现在的条件,有什么资格跟人家比呀?”
早在我未出门之前,我堂兄们就已经告诉了我,孙道秀已经谈了朋友。她的男朋友家住陈家集,是她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在役军人。我当然也知道她的男朋友的父亲是讴乐公社的主任,家庭条件定然也比我们家的条件要好得多。
可是,我还是异想天开地幻想着,幻想她的男朋友已经离她而去。
“不管道秀她谈没谈朋友,都不行。”孙大伯显得有些激动地说:“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的儿子,你说这弟弟跟姐姐谈恋爱,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不知道要咋指教我们这些当老人的了!不行不行,这事儿咋也行不通。”
孙大妈显得和颜悦色地说:“别的都不说,你姐她还大你四岁,这哪能行啊!”
不行不行,都说不行!为什么人们老是喜欢干预儿女的婚姻呢?我的父母如此,孙大伯孙大妈也是这样,说起来都是为我着想、为了我好,而实际上,却都是蛮横地干涉我的婚姻!
我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孙道国,希望他能够说句公道话。可是,他却显出了心虚胆怯的样子,畏畏缩缩地说:“老人们决定了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敢插嘴!”
我想去当面向孙道秀问个明白,如果她当面拒绝了我,我也就尽早地死了这份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恐怕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因为,孙道秀自小受我的父亲的影响很深,对我的父亲不仅敬重,而且言听计从。父亲的话,她根本就无力违抗。我现在去问她,岂不是给她出了难题,甚至于令她徒增伤悲!
我痛苦极了,可是面对着这些封建而顽固的父辈,我却是有苦难诉,纵然是冤成了窦娥,也是有冤难以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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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我的父亲在我的婚姻问题上,对我有了恨心!他不仅恨我擅自作主,将定了十几年的婚事退掉,还害得他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而且还恨我异想天开,居然想跟孙道秀谈情说爱!
我自己也对父亲有了成见,对孙大伯、孙大妈也产生了隔阂。
我也羞于见孙道秀,羞于见他们家的所有人,就连陈家集的人们,我也是羞于相见。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的谈话內容被人窃听而遥相传播,以至于令孙道秀的男朋友真的离她而去了。
为此,孙道秀气愤地说:“不就是一个当兵的吗?难道天底下就是他一个人是当兵的?我还非要再找一个当兵的给他看看,除开他某某,我照样当军属!”
这下我完全没指望了,她的要求是军人,而我却恰恰没有当兵,我也就永远不会成为她选择的对象。
不行,我得参军。
可是,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我的母亲。母亲不愿意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拼战沙场。母亲说:“当兵就得打仗,打仗就会死人!我嘛都不要我的儿去当兵打仗!”
我说:“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都不让儿子去当兵,哪个来保家卫国?”
母亲蛮横地说:“别人的事我管不了,我的儿子当不当兵我说了算,我说不准你当兵,就是不准你当兵。”
我向奶奶求救。奶奶素来都十分疼爱我,她说的话,我的母亲也不敢反对。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贯对我疼爱有佳的奶奶,居然在我要求参军的问题上,公然站立在我的母亲的立场上说话:“当兵是要打仗的,婆婆嘛都不要我的孙去当兵打仗。听话孙,不想做手艺就回来当干部,不想当干部就去教书,不想教书就到文清那儿去读书,明儿考大学,将来当大官!”
当官!我明摆着不是当官的料,我当什么官呀!奶奶的话我听不进去,我也不能接受。
“我的话你不听,婆婆的话你也不听是不是?”母亲蛮横地说:“那好,我说句话搁这儿,不信你试,看有没有人让你当兵?”
母亲说的一点也不错,从大队到公社,谁都不让我参加体检。这里面除了这年腊月我将我的大堂兄揙了一顿而外,更多的则是我的母亲游说的结果。
既然不能成为军人,我对孙道秀,就再也不可能抱有任何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