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之舞

　　王府是未知的，她在王府中的日子有她在这里的日子安逸舒展么？孟玥玥不知道。她害怕进入王府之后，难以有这样舒展的空间和自由让她和清风明月一起舞蹈。更重要的是——有孟义兄的箫声远远相陪。
　　孟玥玥舞的行云流水，舞的静谧如水，舞的荡气回肠，她希望今夜的舞蹈是她在此停留以来的全部写照：最初的忐忑，随之而来的安然，日渐习惯的喜欢，恋恋不舍的情义，即将离去的遗憾……
　　她的情，谁懂？她的义，谁懂？这些不需要人懂，也不能让人懂。只有她懂就行了。她是舞给她我自己的，让她自己记下在此间的美好。
　　孟玥玥想，其实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有点美好能长留心间作为永恒的记忆，就是幸运。诸如她和孟义兄，短短的相处已经足够。他对她情义深重，她对他亦是情深义重，有如此情义在心中存留，到何处都是温暖。这是她微笑的源头。
　　她珍惜和孟义兄在一起的时日，珍惜他们之间的这一段情义。
　　
　　孟玥玥停下舞蹈潸然泪下的时候，箫声亦戛然而止，或者在她舞蹈忘情的时候，箫声已经停止，只是她沉浸在她的舞蹈里，浑然不觉。
　　“妹妹……”
　　“哥哥……”一声深情的呼唤令孟玥玥脱口呼出哥哥二字。
　　不知何时孟啸宗就在她的身边了，孟玥玥的答应顺其自然，真不知道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她是不是也这般行云流水的呼出口来。
　　“妹妹，深夜寒凉，逗留太久会伤身体。你在为兄处也不过几日，若是身体不适，出嫁之日怎么办呀。”孟啸宗关切地提醒孟玥玥。
　　“无碍。我知道在此处没有几日可待，因此才更要体会一番，深深记在心里呀。哥哥，在这里的日子是最美好的日子，也是我一生怀念的日子。”孟玥玥有些伤感，想到就要离开，实在无法割舍。
　　“哪里……妹妹言重了。哥哥这里一切简陋，实在是屈了妹妹贵体。哥哥只是希望妹妹能住的安适，没有忧心……”孟啸宗的话里有无限遗憾。
　　孟玥玥不知道他的遗憾究竟有多少，说道：“哥哥，富贵之处就是真正的富贵么？心里的富贵才是真正的富贵。若是可能，在此一辈子真是修来的福气了。”说完之后她突然后悔，此言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她不由心慌意乱。她害怕孟啸宗多想，他是那么敏感的人。她又慌忙掩饰，“哥哥这里舒心清静，是绝好的住处。”
　　“妹妹……”
　　一声呼唤，孟玥玥听出了孟啸宗的声音里有了哽咽，心里黯然。
　　孟啸宗又说道：“只是哥哥这里寒门萧瑟，怎比得过王府的恢弘气度，谁人不希望高门大户，锦衣华服？”他大概觉得最后这句话不妥，忙又说，“妹妹在此住的安适也是哥哥的福气，若是愿意，妹妹随时都可以回来。只希望妹妹今后的日子更加美好，幸福快乐。”
　　孟玥玥用力摇头：“哥哥，你哪里知道……”
　　孟啸宗的“寒门萧瑟”让孟玥玥悲伤。她不想要表面上的富贵，相比之下，这平静安逸的日子才是最叫她心意舒畅。如果可以，她宁愿在他这里，听他清萧，舞他们的岁月，终老一生。
　　
　　来此几月，孟玥玥的感觉中除了她幼时在御史府里享受到的快乐，这几个月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孟啸宗不知道孟玥玥的真正身世，不知道孟玥玥经历过什么，他们是不知出处的知己朋友。孟啸宗没有问过什么，孟玥玥没有主动说起过，他们的续接就好像从来如此的自然。当然孟玥玥也不知道孟啸宗的一切。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谁又何妨？
　　孟玥玥在此间，也从来没有见过孟啸宗其他的亲属，他的身世也是一个深奥的迷。既然他们都一样，孟玥玥觉得她又何必去知道那么多？有这一份默契和默契中的快乐就足够。
　　“哥哥只是希望你今后的日子过得好。”孟啸宗真诚说道。
　　“……多谢哥哥。”孟玥玥同样真诚说道。
　　昏暗中，孟啸宗深深注视着孟玥玥，他多么希望她就这样留在他的宅子里，留在他的身边，可惜不能。让深爱的女子从身边走开另嫁别人，孟啸宗内心的痛苦只有他知道，可是……奈何？他没有福气。孟啸宗微叹：“妹妹回房吧，天气寒凉别冻着了。后天就是你的吉日……”
　　“哥哥，你也回房歇息吧。”凉夜里，孟玥玥抬头凝望孟啸宗。
　　其实他们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只是在各自心中想着对方。
　　
　　“小姐，深夜太寒冷了，还是回房吧。”随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红菱飘然而至。她对孟啸宗施礼，恭敬道，“公子……”
　　“红菱，好生照顾小姐，不能有丝毫闪失。”孟啸宗望着红菱，慎重地吩咐。
　　“是，孟公子。”红菱恭顺回答。
　　孟玥玥对孟啸宗施了一礼：“小妹回去了，哥哥也早点安歇。”
　　转身，她扶了红菱离开，一直到走进房门都没有回首。
　　
　　孟玥玥知道，在她走后，孟啸宗还伫立原地，一双灼灼的眼眸送着她。孟玥玥心中不安，不知道孟啸宗还要站立多久？夜寒了，她冷，他久久站立不冷么？若是寒冷可以洗去忧伤分离，她也愿意，只是都不可以。
　　“小姐，后天就是吉日，你若是着凉，可怎么好。”红菱一边帮孟玥玥解下披风放好，一边说。
　　孟玥玥无话，后天她就要嫁为人妇，去过她那遥遥迢迢不知山高水低的迷茫生活。
　　平心而论，对美好的生活她有向往，只是担心那些不可知给她带来伤害。王府富贵荣耀，但若是不好，就不如平凡的一生：嫁一个平常的男人，夫妻和睦相濡以沫，他安分守己，她相夫教子，如此人生不也是完美的么？
　　菱花烛台上是红菱换的新烛，烛光明亮，轻摇暖意，孟玥玥却没有暖意，伶伶俐俐打了一个寒颤。
　　“小姐，着凉了吧？”红菱关切又嗔怪地看着小姐，“深秋的夜怎可以在外久留呢？若是伤了身子，王爷指不定多心痛呢。”
　　这小丫头说着说着就乱说起来，孟玥玥瞪她一眼，她又忙笑：“我知道小姐是舍不得这里，但王府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一定是绝好的。我也明白小姐担忧以后的日子，小姐不必过于忧思，想那王爷如此费尽心思为小姐赎身，慎重地寄予此处，又这般隆重迎娶，必是将小姐视为不同凡响，倍加呵护的。小姐又这般的风华绝代，气韵非凡，王爷一定是将小姐视若珍宝，不会半点委屈了小姐。”
　　孟玥玥知道红菱说的不是全无道理。守成王如此费尽心机将她赎出，又指使她改换另外的身份，难道不是希望她有一个全新的人生？只是到如今她还不知道守成王何等模样。
　　望着红菱，孟玥玥默默点头。她懂得红菱的安慰，也知道红菱是为她好，人生中有红菱相伴，孟玥玥亦满足。
　　
　　红菱是孟玥玥和母亲相助过的。那年孟玥玥和母亲到城外梅花庵降香，回转时遇到路边的红菱。红菱卖身葬父，言说来此处的人必定心慈人善。孟玥玥的母亲慈悲，看红菱可怜赠她许多银两让她自便。没料到红菱埋葬父亲后竟自投奔御史府，做了孟玥玥的侍婢。
　　那年孟玥玥八岁，红菱十岁。
　　竹御史夫妇就孟玥玥一个女儿，因此孟玥玥虽有大丫环服侍却没有玩伴，红菱到来令她欢喜异常，她们不仅仅是主仆更是玩伴，如姐妹一般。
　　后来，御史府遭火灾变故，孟玥玥无家可归，带着红菱本意要投奔远方亲友，没料到还在京城中红菱突然身染重病气息奄奄，那时年幼的孟玥玥陷入绝境。恰恰落红坊的鸨母看到，她假装善良，怜悯孟玥玥她们，借给孟玥玥纹银给红菱看病，就这样孟玥玥以身抵债，成了落红坊卖艺不卖身的舞妓。
　　想起那段悲惨的日子，孟玥玥无语凝噎。
　　
　　“砰砰砰——”
　　门外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孟玥玥猛吃一惊：这个时候会是谁？
　　“是谁？”不待孟玥玥发问，红菱已经警觉地发问，同时移步到门口。
　　“守成王爷驾临，妹妹开门。”门外传来孟啸宗的声音。
　　“王爷……”红菱倏然回头看向小姐，目光中满是询问。
　　这太意外，深更半夜守成王爷突然到来，是有什么变故？经历了一些变故，孟玥玥对突发事件有时如惊弓之鸟，她大惊失色，
　　这个时候守成王爷到来？是他么？他有什么事？见还是不见？孟玥玥无措地用目光向红菱求救。她还没有见过守成王爷，她怕……
　　
　　红菱震惊之下恢复过来，悄悄安慰小姐：“小姐放宽心，王爷这个时候探望小姐，想是心中挂念，小姐聪慧敏捷，自然应付得来。”
　　孟玥玥想一下，觉得红菱的话也有道理，微微对红菱点头。红菱给了小姐一个宽心的眼神后急急去开门。
　　孟玥玥禁不住心跳如鼓，王爷……她知道在她漫舞飞扬的时候他见过，或许不止一次。孟啸宗转诉守成王爷对她的赞誉之词犹在耳边，孟玥玥明白守成王爷对她的倾心。还有，孟玥玥也想过，孟啸宗急急忙忙在群芳节为她赎身，不就是为了阻止她抛头露面么？这是守成王爷的安排，也表明了他对她的重视。只是，守成王爷在暗处孟玥玥在明处，孟玥玥对守成王爷一无所知，这是孟玥玥最不踏实的地方。
　　仓促间，孟玥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王爷？
　　“奴婢拜见王爷，王爷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