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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最后的一场雪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7 12:02:37      字数:5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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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了。这是那一年最后的一场雪,也是刘畅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大的一场雪。满天的雪花,飞扬飘洒,迷糊得辨别不清方向。他当时正背着背包穿越龙泉峡,准备经野人居而攀上龙泉岭。
  可是,刚下到龙泉峡底,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所幸的是,龙泉峡底气温均恒,一年四季,气温反差不大。这都是因为龙泉观上那喷涌的龙泉,给这龙泉峡营造了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的绝妙环境。
  野人居岩屋四季如春,无论下多么大的雪,也难见积雪。即使是龙泉峡两岸堆积了皑皑白雪,这龙泉峡内以及龙泉峡内的野人居岩屋,却很难积雪——眼看着棉花朵儿似的雪花纷纷落下,转眼就溶化成水了。即使是来不及溶化,也只能是略有积雪。但是,那雪花飞洒稍有松懈,地上的积雪便会很快由白发黄,渐渐地溶解成水了。
  当时,虽然是大雪纷飞,龙泉峡内的曲曲小路却依稀可见。刘畅沿着那依稀可见的曲曲小路,向野人居岩屋奔去。
  年节将至,离年三十只隔一天了,可刘畅却依然滞留在康西县龙泉乡的龙泉峡内,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家过年。
  刘畅原打算上龙泉观,和那道士一起过年。他觉得那道士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他认为那道士的人生中,一定包含着太多的酸涩与苦辣,一定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经历。他要想方设法地将其挖掘出来,那一定是一系列催人泪下的传奇故事。
  噢,对了,那道士在他临行前对他说过,等他再次上去,就会将一切毫不保留地告诉给他。
  然而,遇上这么迅猛的一场罕见大雪,他又怎么能够上得了龙泉观呢?这龙泉峡内虽然少有积雪,可是龙泉峡以外,恐怕早已是白雪皑皑了。厚善老爹有一句著名的歌词:“路在拐下出不去”。看来,他这次却是:“路在雪下出不去了。”
  既然出不去,他就只有厚着脸皮,再度打扰那个命运多舛,却也乐观风趣的老人了。
  他刚接近厚善老爹居住的岩屋,那宏亮的嗓门就叫开了:“快来快来!我刚才还念叨哩,下这么大的雪,那小刘在哪呢?弄不好迷了路可就糟糕呀!这不,刚落音,你就来了!”
  刘畅卸下背包,气喘吁吁地说:“可不是吗?又来打扰老爹您呀!”
  厚善老爹利索地为他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老人说:“什么话呀?谁不出门呢?谁出门都会有难处。你能在这个时候到我这岩屋里来,说明咱爷儿俩有缘!哎,既然咱爷儿俩有缘,咱就得珍惜!没说的,只要你不嫌弃,就在我这儿过一个叫化子年呗。”
  的确,刘畅能够在这风雪交加的年节前夕,来到厚善老爹的岩屋,是不是真的潜在着某种玄机呢?假如那玄机真的存在,又将预示着什么呢?
  他相信厚善老爹所说的缘。他也就没有资格嫌弃厚善老爹这岩屋的简陋与寒碜了,更不能嫌弃他的那条断腿。他的内心,只有辛酸与悲哀。他确实是被风雪阻滞,才不能到达预期的终点。
  可是,他为什么就凑巧被滞留在厚善老爹的岩屋呢?
  既然有了那固有的“凑巧”能够来到厚善老爹的岩屋,哪怕是过上一个平安的叫化子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又一次沉痛地体会到,倔强的性格,给自己、给家人所造成的伤害!同时,他也清楚地认识到,顽劣的个性,对命运造成的深重灾难。
  此时此刻,在这风雪呼啸的异地他乡,在厚善老爹的岩屋里,他是多么想念他那饱经风霜、历尽磨难的父亲啊!他想念他的弟弟和妹妹,想念他那年幼的儿女!
  尽管老人把他这次意外地被风雪阻滞,轻描淡写地说成是缘分,可他却觉得心中有愧。
  我们早已知道,厚善老爹拖着半截断腿,靠拐杖支撑着伺弄两亩石渣地,日子过得本来就是紧紧巴巴、愁惨凄怆——不说是予以援助,却还要给老人增添额外的负担和麻烦!他刘畅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又有什么资格,享受这种待遇?
  他企盼着这不适时宜的风雪,能够尽快的停止。只有那呼啸的暴风雪尽快停止,他才有可能在年三十前离开这岩屋;他才能避免给这多灾多难的老人,增添负担、增加麻烦。
  可是,那可恶的暴风雪,一直肆虐而疯狂地狂呼滥啸,丝毫没有休歇的迹象。
  老人也知道他焦灼的原因,千方百计地跟他唠嗑儿,讲些趣事轶闻逗乐儿,力求减轻他的内心负担。
  这场大雪,一直到年三十的早上,还仍然纷飞暴下。
  老人微笑着说:“怎么样?人不留客天留客。这时候老爹我就是不留你,你也走不出去。相信我,这是咱爷儿俩的缘分!”
  是啊!现在,就是老人拿拐杖撵,也不可能将他撵出岩屋。
  就这样,刘畅留在厚善老爹的岩屋,过了一个独具情趣的异乡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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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百年未遇的大雪,如同一床巨大的雪被,将这莽莽的群山裹得严严实实。唯有龙泉观,以及龙泉潭近郊的龙泉峡,没有积雪,或是少有积雪。这龙泉岭上,所有的大路小路,都被积雪覆盖得分不清路向。这厚实的积雪,不仅隔断了龙泉岭上的人们与外界的联系,也隔断了家与户之间的交通;同时,也将吴启贵一家与厚善老爹,隔断于咫尺天涯。
  自从发生了那场塌方事故以后,吴启贵每年都被母亲吩咐,去接厚善老爹到家里团年。可是,年年都被那倔强的老人婉言拒绝了。今年别说是遇上了这场罕见的大雪,就是晴天朗朗、路干脚爽,他照样不会到吴启贵家里去吃团年饭。
  尽管如此,吴启贵还是要前去相请,略表孝心。而这场大雪,居然将他表示孝心的机会也无情地给剥夺了。
  吴启贵郁闷不乐地履行历年的常规,敬了那虚无的菩萨,拜了遥远而无影的祖先。
  接下来,就是儿孙们脚踏实地履行子孙孝道,诚心实意地将那鲜活的祖宗请进家门,请入上座。
  于是,那鲜活的座上祖宗,就幸福地微笑着,接受子孙的祝福与礼赞。
  于是,那鲜活的座上祖宗,就满心欢喜地将吉祥与安康,用幸福包装,赠送给善良而勤劳的子孙——让和谐与快乐,在儿孙们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一家人合家欢聚,共享太平盛世的祥和。
  吴启贵的活祖宗,就是厚善老爹。
  此时此刻,也正是厚善老爹登堂上座,接受吴启贵的孝心,享受吴启贵的礼赞与祝福的时候。此时此刻,也正是厚善老爹,将吉祥与安康,回馈给吴启贵的时候。
  可是,此时此刻,厚善老爹却孤苦伶仃地呆在野人居岩屋……
  吃团年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到桌上,谁也欢喜不了。他们都在为那可怜的老人担忧:下这么大的一场雪,那腿脚不便的老人,该怎么过呀?
  不行!吴启贵现在就要到岩屋去看个究竟。只有确定老爹平安无事,他才能够放心。
  可是,母亲却说:“你明儿总是要去给老爹拜年的。你明儿一去,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吗?”
  吴启贵执拗地说:“要是老爹他这几天已经出了事呢?我们还要等到明天再去看究竟?”
  母亲说:“大过年的,乱说什么呀?”
  吴启贵和母亲的对话,虎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善解人意的虎子,见一家老少在这值得喜庆的年三十,也都满面忧愁。钵里的好菜、好饭,也就不是那么香甜了。
  但是,它却狼吞虎咽地吃完钵里的饭菜。舔了舔嘴丫子,对小姐说:“我去看看老爹,很快就回来了。”
  遗憾的是,虎子说的狗语,却无人能懂。一家人见虎子冲他们叫唤,以为它没有吃饱,吠叫着冲一家人索要。
  可是,当他们发现虎子叫完三声之后,立即冲出门外,投身于茫茫的雪地里,一个个却又迷惑不解。
  虎子是吴启兰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最了解虎子。她怀疑虎子可能是要去岩屋看老爹。
  她来到门外一看,见虎子在雪地里蹿蹦腾跳,艰难地向野人居方向奔去,她感动得泪花盈盈。她回屋告诉母亲和哥哥:“虎子已经去看老爹了,要不了一会就会回来,到时候什么都明白了。都别担心,我们吃饭吧。”
  母亲也被感动得亟待泪出。可是她却极具禁忌,这大过年的,只能喜庆,不可忧伤。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微笑着说:“来来,咱吃饭。哎,贵儿,斟酒,今儿喝个畅快。”
  一家人刚放下碗筷,浑身沾有雪粒儿的虎子就回来了。
  虎子对吴启兰吠叫了三声,将头低下。她当即明白,虎子的颈脖上系有东西。她解开绳索,取下布包打开一看,见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行行云流水般的漂亮行楷,她绘声绘色地念了出来——
  
  老爹平安快乐,望不必挂念。老爹祝你们过年好,好运来到、合家欢愉、财源滚滚!
  卖良心的人被大雪阻滞,承蒙老爹慷慨相容,得以太平、年节欣慰。能与老爹把盏对饮,体味这异地深山的年节欢畅,感悟这深山之中的瑞雪风情,的确是不幸中的大幸。
  卖良心的人,祝好人新年快乐,一生平安!
  
  吴启贵和母亲听后,不禁喜形于色。他们都认为,别的什么都无关紧要,只有老爹平安无事,才是至关重要!而吴启兰,却捏着那张纸条,陷入了无限的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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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善老爹刚进腊月就将年猪杀了,而且还不小,足有百十斤的筒子。不仅肉有吃的,他还杀了一只老母鸡,这就更为丰盛了。更为难得的是,居然还有鱼——这类鱼,是龙泉溪里生长的纯天然鱼,没有任何污染,味道鲜美。这是老人用一种特制的笼子诱捕的鱼儿,平时舍不得吃,喂养在岩屋旁的一个水坑里;准备大年初一,吴启贵给他拜年的时候吃。不曾想,却被刘畅占了先,也算他有口福了。
  老人腿脚不便,刘畅的确不忍心看到老人那拄着拐杖做饭的艰难模样。而且,刘畅也着实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尤其是那从龙泉溪里诱捕的石洞鱼,做不好,其鲜美就要大打折扣。
  他让老人灶前把火,他自己掌勺。
  老人乐呵了:“这下可好,反倒让你侍候我了。”
  刘畅笑着对老人说:“这不算侍候您,是我好长时间没掌勺了,心里痒痒,想显摆呗!”
  厚善老爹不善饮酒,只喝了两小杯,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可他高兴,非得给刘畅敬上一杯不可。他说:“自从我住进这岩屋以后,从来没有人在我这里留宿,更不要说是过年了。今年还真是个例外,而且啊,还是你这么一个远客,到我这漏风渗雪的岩屋,和我一起过年——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可是,刘畅却高兴不起来。他又想起了他的父亲、又想起了他的弟弟和妹妹、又想起了他的儿女——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在这大年三十、在这万家团圆的时刻,他却不能同他们欢聚一堂,享受祥和而温馨的喜悦,而是流落异乡,追梦般地追求着所谓的理想、所谓的爱情!他的心中既惭愧也懊丧!
  刘畅和老人相互敬了一轮,老人已经有些醉意了。可是,这个倔强的老人,却还嚷叫要继续喝。
  刘畅忧虑地说:“老爹您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老人却豪迈地说:“你小刘从来没到我这儿来团过年,说天到地,我也要陪你再敬一轮。不然哪,我这心里,还真是过不去。”
  刘畅实在是拗不过这倔强的老人,也只有应承。但是,他却言明:“您再斟就少斟点,也就表示一下就成。”
  老人说:“那哪成哪?那也不成敬意呀!”
  刘畅说:“怎么不成?谁叫您是我的老爹呢?”
  老人立刻高兴地说:“好好,那老爹我就少斟点。来来来,我们吃菜。哎,还真看不出,你这菜做的,还真是美国的牛蛙——呱呱叫哩!”
  “也就一般呗。”刘畅为老人斟了一点点酒,他却给自己斟了一满杯。他端起酒杯对老人说:“这杯酒,首先祝老爹您,新年愉快、身体健康、万事亨通、心想事成;其次就是感谢老爹,在这风雪交加的年节,慷慨地收留我这异乡游子,让我能够过上一个太平年——而且,不仅令我体味了异乡年节的风情,还令我感受到家的温暖!”
  随即,刘畅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净。
  老人举起酒杯说:“我也祝你新年顺畅、事业有成。”
  尽管刘畅每次只给老人斟了一点点酒,老人还是喝得晕乎欲醉。他将老人扶到火塘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又为老人倒来一杯茶,才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厚善老爹喝得似醉非醉。恰恰在这种情况下,老人却极善唠嗑儿。他借酒发挥,向刘畅讲述了他那过去五十年的风风雨雨与酸甜苦辣。
  他说吴克山是为了救他,才丟掉了性命。他痛惜他那心爱的女人,如今正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
  “老爹,你既然那么为心爱的女人牵肠挂肚,你就应该告诉她您对她的情意。你应该勇敢地追求她、你应该娶她。”刘畅真诚地对老人说:“只有娶了她,她才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你也不用时刻为她牵肠挂肚了!”
  老人苦笑着说:“你看我这等模样,拖着半条断腿怎么去追求她,又拿什么去娶她?我娶了她,到底是给她幸福,还是给她痛苦?”
  刘畅说:“老爹您既然不便娶她,您也可以到她家里去呀!那不是时刻都能看见她吗?省得您天天为她牵肠挂肚,岂不更好!”
  老人惊讶地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刘畅说:“看老爹您说的?我都来这龙泉乡几个月了。天天走家串户,这事儿,我能不清楚?早了解得差不离了。”
  老人叹息着说:“这事儿啊,早成公开的秘密了,不承认都不行。可是,我这断腿,哪能配得上她那天仙一样的模样啊!”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就是因为他的那条断腿,才不能和心爱的女人走到一起。看来这事的决定权,并不全在厚善老爹,更重要的是取决于那女人。刘畅不禁叹息声声。
  大年初一,吴启贵被虎子陪伴着,给厚善老爹拜了个早年。他也就又一次见到了刘畅,而且,还更近地认识了那个卖良心的人。
  他还热情地邀请卖良心的家伙,到他家里喝酒,却被那良心的家伙婉言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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