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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承诺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6 16:39:09      字数: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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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启贵的前两炉烟叶,的确烤得不错。可是,一到后面就不行了。烤出的烟叶,全都是一脸麻子(烟叶病变的斑点)。看来,他今年的所有企望,都成水上漂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方婶却来为他提媒。
  他对那方婶讨厌死了!有手有脚,什么事情不能做?专干做媒的行当。若是能说成几对,也还不怎么让人生气。可你说了那么多年媒,也没见你说拢几对。只知道糊弄酒饭、糊弄钱,一点正事也不干。别说他眼下手中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会让你方婶捞好图痛快。
  尽管方婶把那女孩说成是天上的仙女,他也还是那俩字:没钱。
  母亲急得团团转,方婶也怄得唉声叹气。
  “这憨娃,老实也太老实了,放下这么好的亲事不定,看来只有打光棍的命了!”方婶气咻咻地离去,丟下他和母亲怄气伤心。
  他冲方婶的背影吐出一口唾沫:“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求你!也不看看自个那德行——真是!”
  要过年了,吴启贵今年卖烟叶的收入,扣除了农业税、特产税及三提五统以后,已经是所剩无几了。这还不说,就是那所剩无几所剩余的钱,也不是现钱,而是一张盖有村委会印章的白条。要想把这张白条变成现金,就必须将白条拿到信用社去兑换存折——只有兑换了存折,才有可能取出钱来。
  可是,吴启贵用兑换的存折,却取不到钱。他莫明其妙地问:“这存折不是你刚才开的吗?怎么就取到钱呢?”
  回答得底气十足:“没钱,拿什么给你取?”
  吴启贵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怪了!你开的存折,我取不到钱。你说没钱,那我的钱弄哪去了?”
  营业员还不耐烦了,而且还回答得振振有词:“哪去了?支援国家建设了呗!这么大的国家,还会少了你那几个小钱!”
  人家说没钱,你总不能逼他将保险柜打开让你搜查吧?真有那能耐,他也不敢把属于你的钱扣住不给。吴启贵不想再费口舌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
  后来,吴启贵听说,这存折虽然取不到钱,却能当钱使,也能到供销社买东西。他一阵欢喜,拿着存折乐滋滋地到供销社去买烟酒、糖果。
  存折递了过去,那女营业员显得很热情,还不厌其烦地为他介绍录音机、电视机,以及各类名牌衣裤。
  这些都不是吴启贵所需要的,也不是他这号人能消费得起的。他只要烟酒和糖果。过年嘛,来几个人客,没有烟酒糖果,也不好看哪!
  “一条烟、十斤酒、两斤糖果,顶多加把筷子。”吴启贵说:“旁的什么也不要。”
  营业员说:“这多余的钱怎么办?”
  吴启贵不假思索地说:“你找钱啊!你一个堂堂的营业员,不会连这个也不懂吧?”
  “到底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营业员将存折丟在柜台上,鄙薄地说:“这张存折是六百,你不买上三百块钱的东西,我要你的存折干什么?真是愣土包”!
  这个女营业员,就是龙泉乡供销社主任何维仁的老婆——卫红莉。这存折要是马廷山拿来买东西,卫红莉肯定不会让他买够三百块的货物才肯找钱。当然,马廷山也绝对不会用存折买东西。吴启贵只知道龙泉乡有个马廷山是乡长,却不知道龙泉乡供销社有个女营业员叫卫红莉,也不知道卫红莉就是何维仁的老婆,更不知道卫红莉和马廷山那狗蹭犁的帐内关系。他也的确不知道,这买东西不买够存折金额的百分之五十,存折就不能当钱使的道理。
  辛辛苦苦地种了一年的烤烟,换来的只是这张存折。名曰存折,却又取不到钱。虽然能当钱使、能买东西,却又要买够存折金额的百分之五十才能兑现。谁花那么多钱,去买那不当急的闲玩意儿呀?不是家境富裕,就是脑瓜有毛病。
  吴启贵家境不富裕,脑瓜也没有毛病。他不充那愣,也不摆那穷阔。他只买他急需用的东西。
  然而,那急需的东西却买不回来。烟酒、糖果,那是急需;为妹妹添置一套新衣裳,那也是必不可少的。至于他和母亲,家里收入太小,而且存折也取不到钱,今年也就作罢;从穿过的衣服里,选两件看得过去的洗洗照样过年。明年吧,明年收成好了,加倍补上。
  可是,到哪里去弄些现钱买些烟酒、糖果?又从哪里去弄来钱,为妹妹添置一套过年的新衣裳呢?
  前天,一个牲口贩子来买他的羊,出价三块钱一斤。他说要留下来发展。羊是留下来了,明年也可以发展,钱却仍旧揣在那牲口贩子的口袋里。
  眼下,他被逼无奈,只得去找人家商量,卖两只羊以解燃眉之急。不曾想却被陡然杀价,杀到一块钱一斤。他跺脚大骂那牲口贩子:“真不是他妈的好东西!”
  母亲也着急。可是除了唉声叹气,也是毫无办法。妹妹却也通情达理,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提出今年过年不买衣裳,将穿过的衣服洗洗也能过年。
  他总觉得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妹妹。吴启贵已经满二十四岁了,是大男人了;而且,还是这个家庭的当家人。可是,他却连过年的烟酒、糖果也买不回来,连为母亲和妹妹添置一身新衣的能力也没有。吴启贵呀吴启贵,你当的是什么男人?简直是白活在世上糟蹋粮食!吴启贵羞愧得简直要钻地洞了。
  就在这个时候,杨明秀来到家里,给了他两百块钱,说那是吴启贵为她扛柴禾的工钱。
  吴启贵怎么也不愿意收:“我给你扛两天柴禾还要工钱,传出去不是叫人骂吗?我吴启贵再穷,也不会做那种事呀!”
  杨明秀却说:“看你贵兄弟说哪的话?你为我扛柴禾的时候,我们家代良正打工挣钱哩!就算是他没挣那份钱还不行吗?他如果回家扛柴禾,他能挣那钱吗?这钱啊,是你花力气挣来的!”
  杨明秀趁他呆愣之时,将钱塞进他的衣袋里,掉头便走。待他醒悟后追到门前,杨明秀已经走出好远了。
  杨明秀见他站在门前发呆,便柔和地喊叫:“贵兄弟,你代良哥今儿上午才回家,不然哪,我早将钱给你送过来了。贵兄弟呀,你代良哥他让我告訴你,晚上到家里喝酒去。他说啊,要好好地谢谢你!”
  吴启贵呆愣得茫然无措、六神无主。他满含羞愧、心里烦闷,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柴山上。他扛起一捆柴,像是与人比赛,又像是被人追赶,可劲地往家里狂奔。那放牧的虎子颇感惊诧——少爷今天是怎么啦?扛柴禾那么卖劲!是不是遇上啥喜事啦?
  吴启贵刚来到房后,就遇上了厚善老爹。老人让他把柴禾蹲下,对他说:“我前阵手头紧,在你妈手里挪了一百五十块钱。你看,都用那么长时间了,到今儿也凑不齐。没办法,先还一百;那五十,只有等到明年才能还了。”
  吴启贵稀里糊涂地接过钱,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人又说:“回去别对你妈讲,不然,她一准会骂你找我讨债。”
  吴启贵惶悚地说:“你看,老爹,都这一天了,您老人家也要用钱呀!我会想办法的,老爹,我能想办法。”
  老人乐呵呵地说:“别说了,就这样吧。别忘了大年初一去给我老人家拜年。”
  他连老人是怎么离开的也记不清了,糊里糊涂地将柴禾扛到柴堆旁,又稀里糊涂地将柴禾码到柴堆上。回到家里,正碰上母亲从外面回来;他也就迷迷糊糊地把老爹还钱的事当母亲讲了。
  母亲一听,立时就泪水汪汪:“他什么时候在我手里挪过钱呀?他这是变着法地帮助我们呀!”
  吴启贵恍然大悟。他要将钱还给那好心的苦命老爹。可是,母亲却将他叫住了。
  “你这一去,不是寻骂受吗?他既然已经将钱给了你,你再送去,他会接吗?”母亲泪水涔涔地说:“记住你们的老爹啊!将来老爹不能动了,你们可是要像孝敬自个的亲爹一样,去孝敬你们的老爹呀!”
  吴启贵流着眼泪,由衷地郑重承诺:“放心吧妈,我会好好地孝敬老爹的!我会像孝敬自个的亲爹一样,去孝敬老爹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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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杨明秀和厚善老爹送来的三百块钱,吴启贵的确能解燃眉之急了。这三百块,年节里所需的烟酒、糖果,有了着落;也能为妹妹和母亲,换身新衣裳了。他拿出两百块交给妹妹,让妹妹去买一套她喜欢的衣裳,顺便也给母亲买一套衣服。
  妹妹说:“家里目前困难,今年就不买衣裳了——将穿过的好点的衣服洗洗,将就对茬算了;明年有钱了,随时都能买。”
  “那不行,既然家里现在有钱了,就应该买身新衣裳。过年不换新,平时穿那么好干嘛?”他说:“不管怎么说,你和妈都得换身新衣裳!不然,外人怎么看你哥?你哥哪有脸走出去见人?”
  妹妹说:“你才真得买身衣裳哩!你看你穿的那些衣服,都穿成什么样子了?你应该讲究点。你穿得洋气点,也好为我找个嫂子呀!”
  他立刻变了脸色。
  母亲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出面打圆乎:“兰儿,你就按你哥说的办吧。贵儿呀,你把买烟酒、糖果的钱交给妹妹,让她就便带回来。”
  他说:“那行。让妹妹将烟酒、糖果便手带回来,还能省半天时间扛些柴禾。”
  谁知,吴启兰只给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却为哥哥和母亲,每人买了一套衣裳和一双鞋袜。
  吴启贵急得直搓手,埋怨妹妹不该自作主张乱花钱。他说:“就我这模样,这皮鞋、这西装,不是穿糟蹋了吗?这穿出去合适吗?人家不笑掉大牙才怪!”
  妹妹很不乐意哥哥的说法:“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哥?现在什么时代了?谁不想打扮得一尘不染、鲜亮灿烂呀?人生在世为的就是吃和穿,不吃不穿不傻也憨!你不偷、不摸也不抢,靠劳动所得为什么不穿?谁又敢笑?那准是闲得没事干!既然有人闲得没事干要嚼舌根,那就让他动劲地嚼呗!”
  吴启贵知道,自己这笨嘴拙舌,永远也斗不过妹妹那伶俐的口才。
  妹妹逼着他将西服和皮鞋穿上试试,看合适不合适?而且,母亲也在旁边竭力说和,他只有穿上试试。不曾想,这西装和皮鞋,还真的很合体,一经穿上,立马体面了许多。
  妹妹高兴得拍手欢呼:“这才是我哥啊!既精神也亮堂,比那史泰龙帅多了!”
  母亲也跟着起哄:“是是,是比那史赖东(史泰龙)强了去!”
  妹妹说:“再让刘进财那家伙来看看我哥,比他相中的那河西小子不知道强哪儿去了?”
  母亲笑微微地说:“那是。你哥是谁呀——你爹的儿子!你爹的儿子能差吗?”
  妹妹说:“就是。爹的儿子不会比谁差,妈的女儿走出去啊,愣是把那些个小媳妇大姑娘,一个个比得躲进门旮旯里了。”
  妹妹手舞足蹈,边说边笑,笑得直不起腰了。母亲也被女儿那眉飞色舞的怪模样,逗得欢笑不已,吴启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知道,母亲和妹妹完全是为了逗他开心,才别出心裁地溜出那段说笑。他也不愿意将这欢乐的气氛破坏,而只有陪着母亲和妹妹一起开心、一起快乐。
  可是,他开心得起来吗?他快乐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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