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整个演奏过程中，剧场大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几种乐器合鸣的天籁之音，当低音胡的余音戛然而止的时候，剧场里爆发起一阵极热烈的掌声，报幕员小精灵三次鞠躬谢幕，掌声才渐渐停息。第二个节目：评剧小品《老来笑》，这个小品由丁小宝戴上一顶老太太帽，穿上一件青布大衫反串90岁高龄的老太太，宋光明扮演70岁的儿子，冯秀英扮演40多岁的孙媳，小精灵扮演重孙这样一个四世家庭和睦相处，其中发生几个喜剧小故事。近几十年来，人们看惯了话剧小品。而评剧小品人们连听说也没听说过。当梆子一响，丁小宝迈着滑稽的台步，和着音乐唱着轻松而优美的台词，几句道白了身份和故事缘由，加上幽默的俏皮话，时不时逗得全场大笑。整个小品虽是古代二十四孝中的传统题材，却又表现了一个中国现代“四、二、一”家庭模式。小品半小时结束，观众席上爆发了二十几次笑声，然而在笑声之后，许多中老年观众却又流出眼泪。《花为媒》是柳金香和刘丽英的拿手好戏，尤其剧中的精彩段子“报花名”一节，两个人更是演得惟妙惟肖，让观众们看得如醉如痴。全场演出三小时零十分钟结束，当全体演员集体谢幕时，虽然仅有百名观众，热烈的掌声竟响彻屋顶。很显然，首场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第二天晚上，600座位的大剧场就座无虚席而且还预售了第三天的票。原定演三场，没想到演出七场，场场爆满。县电视台信息灵通，演出的第二天晚上就现场直播了10分钟，这下可好，乡下一些老戏迷成群结队的乘车专程到县城来看戏。而第八天才来到县城想看戏的老乡，没看到戏，听说剧团是百乐园的，就转道来百乐园请柳金香们下乡演出。柳金香不愧是商人出身，她告诉来访者说：“我们下乡演出可以，但是往返程坐车和音响设备得有些花费呀。来人说，那没问题，现在农村富了，包一场戏四千五千没问题。柳金香说，我们在县大剧院演出，每场纯收入就是一万多。但是，我们百乐园这些人都不缺钱，我们不需要依靠演戏维持生活，我们成立这个小评剧团的目的，就是要把优秀的民族文化艺术发扬传承下去，同时也把欢乐和先进思想送给广大观众，京剧是国粹要发扬光大，连皮影戏都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评剧，能这么就无声无息的销声匿迹了吗？不能！但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个小评剧团的演职员都是老年人，平均年龄在70岁，最大年龄的都80岁了，观众们能忍心让他们白白的付出劳动吗？不能！所以，适当地少收一点儿劳动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吧，你们回去跟村委会沟通一下，让村委会出面来跟我们联系，我们按联系的先后次序下乡去演出。
　　此后，果然先后有十几个村到百乐园来请小剧团。县城周边的光荣院和几家较大的企业也来请小剧团。
　　县光荣院原先是县民政部门专为供养无子女的老退伍军人的场所，而那些老退伍军人必须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以上的老人。这些老人到2012年年龄最小的都已经78岁了。上世纪70年代初光荣院首批养员100多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逐渐故去，到2000年后，全县有资格住光荣院的不过50人了。光荣院为了增收减负，便也招收社会上的普通老人进院养老，而收费则比私营养老院的标准略低一些。老岭村的于占海带着半身不遂的老伴就住在县光荣院。这于占海尽管已经到了70多岁的高龄，可仍然是个不安分的人。他先是以老干部的身份想在光荣院白吃白住差点儿被光荣院赶出去，近些日子他又在几个老退伍军人身上打主意了，干啥？他看老退伍军人耳聋眼花，他就在打麻将时偷牌，弄得跟他玩麻将的人几乎天天输钱。他正自鸣得意呢，左右俩老退伍军人挥拳就是一顿猛揍，隔桌的人嘴里喊着“别打呀，别打呀！”手却摁住于占海不让他动弹。于占海被打得鼻青脸肿，老退伍军人还不依不饶，非让院长开除于占海夫妇。正在此时百乐园小剧团来到光荣院，于占海看到郑仁君和汪青山好象遇见了大救星，先把汪青山拉到没人处说：“大外甥，你二姨和二姨夫我落难了，你得救救二姨和二姨夫呀！”
　　汪青山说：“光荣院是抗日战争中抗过抢，解放战争负过伤，抗美援朝跨过江的有功之臣住的地方，您是老干部才有资格住进来，这不挺幸福么，咋还说落难了呢？”
　　于占海哭丧着脸说：“这些老兵混子都是土匪，地痞流氓，仗着自己身上有几个枪眼横行霸道，他们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你看看他们把我打的！”
　　汪青山说：“你可以去找院长啊，这么欺负人那行？”其实汪青山在心里暗乐：“你个老杂种这回可遇上砬子了，你能行的时候你咋不认得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
　　于占海说：“这些老混蛋连天王老子都不怕，院长也管不了他们呀！”
　　汪青山说：“你叫我救你我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我咋救你？”
　　于占海说：“我听说郑仁君在你们百乐园说话挺管用，他跟院长江书记又是朋友，你跟郑仁君是朋友，你跟郑仁君好好说说，让我和你二姨也进百乐园呗。”
　　汪青山说：“你跟我是老乡跟郑仁君也是老乡，从街坊辈上论他不也得叫你姨夫么，你直接跟他说比我跟他说要好，再说，百乐园也不是那么难进，现在还有十几间空宿舍呢，你只要按规定先交每人3万元集资款，保证遵守园规，我想问题不大。”
　　于占海说：“咳，过去在工作中跟郑家父子闹出些误会，我担心郑仁君记恨我，别人能进他偏不让我进我也没办法呀！”
　　汪青山说：“郑仁君才不会那么鼠肚鸡肠呢，你来，我跟你去找郑仁君，我先提个头，你接着说，态度诚恳点儿。”
　　“嗳、嗳。”于占海答应着随汪青山来找郑仁君。见到郑仁君，于占海先打招呼：“仁君啊，你也来了，你的腿好了，不用拄拐了？我听说你在百乐园混得不错！”说着话就把手伸向郑仁君。郑仁君抬起胳膊，却没有去握于占海的手，而是指着于占海的脸问汪青山：“他是谁？”原来，于占海的瘦猴子脸现在变成了猪八戒脸，两只斗鸡眼现在变成了熊猫眼。
　　汪青山说：“这不是老岭村的于书记么。”
　　郑仁君惊讶地问：“于书记，你这是咋啦？”
　　于占海说：“咳！你快别叫我书记啦，我给老岭村丢人啊，仁君啊，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老于现在落得无家可归了，请你无论如何高抬贵手拉我一把，您的恩德我没齿不忘啊！”
　　郑仁君说：“你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你是啥意思，到底咋回事？”
　　汪青山说：“在这受欺负啊，你看他那脸被人打的，人都说打架别打脸说话别揭短，可他们这打架专打脸！哦，他想进咱百乐园想请你帮帮忙。”
　　郑仁君“唉！”地叹了口气说：“青山啊，你是知道的，我现在在百乐园连会计都不当了，普通老百姓一个我能帮啥忙呢？”
　　于占海左右瞅瞅无人，“噗通”一下跪到郑仁君面前，苦苦哀求说：“仁君啊，千错万错都是我过去鬼迷心窍，做了许多对不起你们郑家的事，可是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家你姨对你还是不错的吧，我这无家可归，她咋办啊，她那几个子女，加上到我这儿生的这两个丧门星，要是知道我现在闹到这个地步，他们非活扒我的皮不可呀！无论如何你得救救我！”
　　郑仁君说：“快起来快起来，你当年也曾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跪在地上像话么，青山，把他拉起来！”
　　“你答应啦？”于占海瞪着一双无助的熊猫眼。“这事得通过百乐园管理委员会，连院长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郑仁君说：“你要想进百乐园，你先去问问江园长，他在会上提出来，大家通过了，你就能进，你明天去百乐园问问江园长吧。”
　　于占海仍然哭丧着脸说：“这帮老混蛋们堵在门口，今晚儿也不让我回屋睡觉！”
　　郑仁君说：“一会儿戏就开演了，你趁他们都来看戏就进屋，我再跟你们院长说一声，让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当晚演出结束后，光荣院又招待小剧团吃了一顿夜餐。小剧团回到百乐园已经是半夜时分了。郑仁君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于占海那鼻青脸肿的怪摸样总是在眼前晃悠。郑仁君跟于占海打了多半辈子交道，从来没见于占海惨到这个地步，一个兴风作浪一辈子不干好事的人，到老就落到这种下场吗？光荣院赵院长的话又在郑仁君耳边响起：“我老家也是黄沟子村，论起来我家跟于占海家还是姑表亲，可这家伙要是使起坏来那才真叫六亲不认，就是他亲爹活着他也能把他整个半死不活。要到这儿来的时候我不收他他软磨硬泡，下一百个决心他肯定不给我捅娄子。结果咋样，不过半年老毛病犯了，以老干部自居放熊托不交房租伙食费，差点儿被赶出光荣院。他咋回事儿呢？70来岁的人还老有少心，三天两头进城去找女人，把钱败置光了他就回来打麻将熊这帮老头。我们院有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王头90多岁了，一个月的养老金就五千多，他看老王头有钱就跟老王头套近乎，认老王头作干爹，天天哄老王头打麻将熊他的钱，然后他再拿钱去嫖。被老王头发现了，联络好几个老退伍兵把干儿子揍了个兔子不入洞，干爹揍干儿子有苦说不出啊……”
　　郑仁君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天就亮了，起床洗漱后又去参拜笑佛。在笑佛前，郑仁君见江春水也默默地站在那里，就走了过去，把于占海想进百乐园的事儿跟江春水说了。
　　江春水笑笑说:“于占海是你的老乡，能不能收他入园你说了算。”
　　郑仁君说：“按我们建园的宗旨，只要不是正在实施犯罪的坏分子我们就收，但是他必须得遵守我们的园规。”正说话间，王申先铁梁栋也凑了过来，江春水便把于占海想进百乐园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铁梁栋说：“这个于占海是出了名的刺头，要是收他进园肯定得给我们增加不少麻烦！”
　　郑仁君说：“江兄，你虎老余威在，还有我们洞察秋毫的福尔摩斯，我想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涌不起什么浪。”
　　江春水说：“等白天看看他过不过来把，要是来了的话咱再开个会集体决定。”
　　还不到早八点，于占海就来到百乐园，江春水接待了他，把百乐园的园规和入园事项一一向于占海交待了一遍。
　　于占海表示说：“江书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还能作什么妖，我只恳请贵园收留我们老两口，让我们苟延残喘活几天我就感恩不尽了。放心吧，我一定遵纪守法做个好养员，我们两人入园必交的六万元我也带来了，我家的老房宅卖了七万，在光荣院住这十个月我的养老保险每月两千多不够用，花了五千……”
　　江春水说：“行了行了，你先到汪师傅工作室去等着听信儿，我们还得开个会专门研究一下你入园的事。”
　　于占海夫妇入住百乐园的事儿经过百乐园管委扩大会研究，最终还是通过了。这个扩大会是啥意思呢？就是把10名养员代表也扩大进了会议。于占海夫妇住进了百乐园。这于占海有个优点——善于适应新环境、善于开辟新环境。他的记忆力还特别好，跟哪个人见过一面说上三两句话就算熟人了，进园没几天，百乐园百十号人他都熟了，见到哪一位他都点头哈腰先打招呼。因为他的身材很瘦，百乐园一些人就给他起个绰号干巴鱼。有那爱开玩笑的老爷子当面就叫他干巴鱼，他非但不恼而且还很高兴。他说，有钱难买老来瘦，瘦人不爱得心脑血管病，不得糖尿病。于占海从打住进百乐园，人也变得十分勤快，帮食堂洗菜摘菜，小剧团早出晚归下乡演出他帮着装卸道具箱音响设备。2013年3月下旬，百乐园扩建工艺品展览馆，于占海多次到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总而言之，于占海变成了百乐园里的活雷锋。6月末，百乐园会计张榜公布2013年财务收支情况。于占海无意间浏览了一下财务收支表，发现百乐园财务余额竟有一千余万存款。“唉呀妈呀！”于占海看完这个数字心中激动不已。“现在这年头，许多企业都在负债经营，许多金融企业都亏损，而这百乐园却是存款千万的富户！我如果能把这千万存款弄到手，这一辈子可就值了。可怎么能把钱弄到手呢？只有当上这百乐园的最高领导，有了权，才能把钱弄到手。”那会计嫦娥，人如其名，温柔可爱，还是个寡妇，凭我于占海的能力拿下她没问题！
　　7月1日，百乐园杀猪摆宴，庆祝建党92周年，同时贴出一张公告：“百乐园三位园长让贤，请百位兄弟姐妹酝酿新的园长，在三日内向10名养员代表提名，7月4日由10名养员代表投票选举新园长。”于占海一看这张公告，心说我老于东山再起的日子到了！现在是经济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农村选个村委会主任都花几万元拉票，咱这百乐园就让10名养员代表投票，我花钱把10名养员代表买下不就齐了！可是，得给他们多少钱呢？咳，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我现在还有五千元存款，我一人给他500元！于是，于占海吃完了百乐园中午的庆祝宴，就去银行取回了五千元现金，分别送给了五男五女10名养员代表，叮嘱他们一定要选他当园长。
　　7月4日早饭后，百乐园在东厢剧场召开全园普选大会。于占海没等到八点就早早来到剧场，操起笤帚在通道间装模作样地扫地。汪青山因为主管电器音响，也得先到一步，遇见于占海便向他点头笑了笑。于占海说：“青山啊，你姨夫我奋斗了一辈子也辉煌过几年，可后来一不小心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这不行啊，我还得奋斗，还得恢复往日的辉煌！”
　　汪青山说：“祝你奋斗成功，据小道消息，你老很有可能当选新园长，您要是当上园长可别忘了你的恩人，你得多关照关照我啊！”
　　于占海说：“放心吧，我老于可不是那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
　　早八点，百乐园普选园长会议正式开始。园长江春水作了建园三年来的工作报告，整个报告时间不过半小时。铁梁栋主持会议，下面开始选举新一届园长，暂时只选一名正园长，再给大家十分钟酝酿时间，把意见集中到养员代表手里。于占海坐在位子上心情惴惴不安，左顾右盼。好歹等到十分钟过去了，看见养员代表一个个把选票封投到选票箱里，就等着监票员开箱了。公众推举的监票员是吴忠义、李五六。吴忠义即吴三彪子，他一上台，哈哈一笑说：“没想到我三彪子在百乐园还能当一把监票员，好，我这个人不管干啥都讲究个公字，今天我发誓！”说着举起右拳，“今天我发誓！”李五六也站到吴三彪子一起：“我们发誓，为百老互助乐园选举站好岗放好哨！”
　　铁梁栋说：“行了行了，快开箱念票吧！”
　　吴三彪子揭开票箱拿起第一个选票封，撕开一看，里面有五张百元大钞，选票上写着：“于占海赞助百乐园选举500元，当选人：柳金香。”吴三彪子又拿起第二个选票封，于占海盯盯地瞅着吴三彪子的手。吴三彪子这次已有经验，很顺利地打开选票封，又拿出500元，选人与上同。吴三彪子把10个选票封都打开了，里面全是500元钞票和于占海赞助的字样，而当选人则是柳金香。于占海看到最后傻眼了：怎么10名养员代表谁也没选他，却都把他拉票塞给他们的钱全部上交了！他的脑袋嗡的一下子不知涨的有多大，他昏昏沉沉地站起来又不知该往何处去，一下子瘫坐在位子上。
　　正在这时，会场外传来一声凄惨的哭嚎声，惊得全场人毛骨悚然，老人们全都站起身望去，只见一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手柱一根拐杖出现在门口，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位白发老妇人是谁，江春水走下舞台迎了过去。老妇人拉住江春水的手说：“江书记，你们都是好人，于占海这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坏蛋，背着我把我们仅存的五千元存款拿出来拉票要当园长，千万可不能让他当园长啊！”说完，老妇人眼一闭，仰面倒地。江春水搀扶不及，赶紧招呼王申先：“快来看看，她还有救吗？”
　　王申先过来扒扒老妇人眼皮，说：“没救了，她已经走了！”
　　这位老妇人是谁？不用说大家也知道，她是于占海的老婆尤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