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以书结缘

　　“上楼梯要小心点。”我边走在行人匆匆的街上，边拿着手机和小芳聊天。广州的冬夜会温度骤降，我裹紧了外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高中那场怪病好了以后，我开朗很多，可我依然害怕感冒。
　　“别感冒了，赶紧回家吧。”小芳那边传来亲切地叮咛。冷风一阵阵吹来，却吹暖我的心窝。我用纸巾擦了一下鼻子，祈祷自己不要感冒：“知道了，现在我要和小宝宝说话。”
　　每次挂电话之前，我总会逗一下小芳肚子里的小宝宝，小宝宝以后可是要开航天飞机去外太空寻找桃源的：“小宝宝要听话哦，要平平安安的。”
　　“茉茉，有空记得过来看我，还有上网时记得看我的网络小说。”小芳是个网络小说迷，最迷那种浪漫的爱情。我知道她挂上电话后，肯定得看一会网络小说，再看一会经书才能安然躺下。有时她还会写上一两章忧伤的文字，大部分是感人的爱情。发表在网上之后，常常用引诱的口吻叫我看。她以前是卖护肤品的，上下班搭车从不忘记看电子书，无论坐着还是站着。有一次我开玩笑问她：“在教堂做祷告时有没有偷看爱情小说？”
　　她立马瞪着她的大眼睛，圆圆甜甜的脸瞬间火冒三丈，像一只要决斗的公鸡。她肉嘟嘟的身体好像充满了杀气，开足喇叭愤怒地指着我：“你这是在亵渎上帝！赶紧向上帝道歉！”
　　小芳相信上帝可以赐予她一个理想的世界，和桃花源一样。我只好硬着头皮向上帝道歉，小芳又立马变得温柔和我说笑。小伍则是个科幻电影迷，只要好看刺激的，都通通下载到手机电脑来慢慢欣赏。孩子还没出生呢，就希望孩子开航天飞机，他觉得理想的世界应该在外太空。
　　而小芳的姐姐和他俩夫妇不太一样，她是个浪漫潇洒的诗人，我叫她清姐。有时她是一潭静水，有时她是只古灵精怪的鸟儿。齐肩乌黑的头发下雕刻着一张发青苍白的鹅蛋脸，小巧的鼻子和嘴唇，骨碌碌的大眼睛让人生怜。中等轻盈的身材无论穿什么衣服，温柔婉约的气质都会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你一定会认为她的前生来世一定是佛前的一朵白莲。
　　在网络文学如此繁荣的年代，原创的、续写的、代笔的应有尽有，清新的，豪迈的......多样的文字惊艳了时光。很多人可以一夜成神、一夜暴富，电影界也差不多。可是中国这个时代的诗人，整体来说不容乐观。有一次我去小芳家做客，小芳当着我的面，苦口婆心地劝清姐：“不要写诗歌了，写什么破诗歌呢？”
　　“我就是喜欢写，怎么了，爱好也不行吗？这可是全民写诗的年代！”清姐委屈地回答，瞟了我一眼，希望我帮她解围。小芳不依不饶，用手指一下两下地摁着她姐姐的头：“真是个小傻瓜！”
　　清姐眼神落寞，声音低低地顶了回去：“放心吧，我不会吃你的，穿你的，你不用着急。”
　　看着块头一粗一细的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争个不停，我也不能保持高高在上的样子，虽然插入别人的家事不妥。我边拉着小芳进她的房间边好言相劝，以免伤了和气：“好了，小芳，消消气吧，不要影响了肚子里的宝宝！”
　　小芳本来就矮胖，怀孕更胖了。好不容易把小芳拉进房来，她却眼沟沟地盯着我。我努嘴挤脸的，想逗小芳笑：“有必要这样盯着我看吗？我又不是帅哥？”
　　清姐踏入诗歌这一行有十年了，换小芳的话说，工作不上心，写的诗歌一文不值，人们还瞧不起，甚至说看不懂。小芳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是很心疼清姐的，当然对诗歌的看法说的也是气话。
　　“你也支持她还这样写下去。”小芳一脸不屑，很不客气地直说。连我也得罪小芳了，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喜欢诗歌，偶尔写上一首两首聊以慰藉，也想在人类几千年的文化瑰宝里解答我内心的疑问。【桃花源记】虽然不是诗歌，可陶公可是个大诗人！没有诗人，我们还怎么知道世界上曾经存在过桃花源呢？
　　“没有探索，哪里有出路？”我严肃认真地回答，“你不懂，叫清姐一字一句地解释给你听，不就好了！”
　　“呀，居然看不起我来啦。”小芳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狠狠地打了我一下。看到小芳气消了，我赶紧否定她的看法：“没有啊，我看不起谁都不敢看不起你！说真的，清姐大老远的跑过来看你，你这么对她不好。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姐姐那该多好。”
　　小芳沉默了，我也沉默，我们俩也没有再谈下去，对于诗歌的话题，太复杂深奥了。况且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有些诗人，销声匿迹了；有些诗人，还在坚持！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可说不定清姐能成功呢？清姐从写第一首诗歌开始，把自己的灵魂血肉都写进去了。我听小芳说，她曾经谈过一个有钱帅气的男友，都谈婚论嫁了，男友却说了一句“婚后放弃写诗吧”。从此清姐就像一片美丽的彩云飘走了，她的前男友只能在地上仰望目送。直到现在她还是孑然一身，也许爱情的心死了，后面的人永远走不进去。清姐送过我一本诗集，记得她的诗集里写过一首关于诗人苦难的诗歌，我看了很感动，鼻子一阵发酸。不过她的诗歌也不是没有缺点，她说我看了她的诗集，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你问吧，你问我答。”我干脆这样说，我了解诗人的敏感。她深思了一会才这么问出来：“我的诗歌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你诗歌和其他很多诗人的诗歌一样，最大的缺点是受众不多。”我一副小心翼翼的口吻，一字一字地回答。
　　清姐托着下巴又问道：“现代诗歌和现代小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现代诗歌和现代小说最大的区别就是受众范围不同，现代诗歌受众不多。”看我说的，这不是废话吗？而且受众不多不知道算不算缺点，不管怎样这都是为了支持清姐，希望她不要埋怨自己，我一直期待她有一天能开诗展。试想想，陶公当年不比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所受的苦少啊。
　　我离开之前还专门去和她告别，小芳那样说她，很怕她想不开。她和小芳吵完架后，躲在一间房里不出来，窗外的树木变得很压抑。诗人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小芳先贴着耳朵听听里面的声音，才敲了几声门，像个小孩子天真地道歉：“姐姐，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茉茉要走了。”
　　“清姐，我走了，下次过来记得叫我，还有出版新的诗集也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走了，拜拜了。”我也贴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声音。忽然“吱”的一声，房门打开了，清姐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送你，小芳呆在家里吧，怀孕了要多休息。”
　　“都不要送了，你们俩姐妹好好聊聊，我有急事，要走快点。”我是有意让她俩静下心来好好聊聊，她们两姐妹感情很深，我相信不会再吵了。
　　小芳和清姐吵架那天，我坐公交车回来，到站后走得就是现在这条小路。小路拐角处有个旧书摊，尽管旧书五花八门，但是都和大自然有关，摊主还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奶奶。我曾经想建议清姐，把她的诗集低价出售给老奶奶算了。本着对诗人的敬意，还是不敢开口。因为这里的行人络绎不绝，但买书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只是翻翻就走开了。就算清姐愿意，估计也卖不出几本，况且老奶奶只是偶尔才出来。
　　到了拐角处，我又看到老奶奶的满头白发，又看到她正专心致志地阅读。她本已佝偻的背更弯了，瞧不到结满皱纹的脸，驮着的背影却令我肃然起敬。现在广州的大街小巷里，很难再找到小型书店了，尤其是像家乡那种，只要压上10块钱，读完一本又可以换过另一本，不想再借了，只收一块，给你退回九块。世间哪有这么多天上掉馅饼的事，我真该向老奶奶学习，活到老学到老。看着人潮中老奶奶心静如水的姿态，心生感概：大隐隐于市也不过如此，老奶奶应该是从桃花源里出来的吧，而且老奶奶卖的书大多和幸福快乐有关。
　　不愿打扰老奶奶，我自管挑起书来。老奶奶对我很热心，好几次邀请我去她那里做客，虽然她说我很眼熟，但我无法想象，那么大那么复杂的都市里，还有如此信任陌生人的老人？我好奇地问过老奶奶，她有没有儿孙。她说她孙女过来时，我刚好不在，要不然也把我介绍给她认识认识。
　　“妹子，好久没见你了。那边有几本比较新的，你去瞧瞧合不合你看。”耳边传来老奶奶和蔼的声音，我抬起头来并向她点点头，她短白的头发下衬托出一张满面红光的脸，皱纹很舒展，低垂的眼睛炯炯有神，有一种常年被阳光照晒的健康与活力。
　　“天气变冷了，我以为奶奶不会出来。小心别着凉啦，要注意保暖哦。”我边挑书边关心地说，老人更应该注意身体。
　　“不会，不会，我穿得厚着呢。”老奶奶看了看身上黑色的外套，做出很肯定地语气，“有土地爷保佑呢，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
　　老奶奶很信奉土地公公，“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是我和她聊天，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想必成了她的口头禅了吧。她说她能有这个摊位，多亏土地公公的馈赠。于是在旧书摊附近立了一个小小的祭拜台，没有土地公公的神像，却有一种醒目和古老的红弥漫开来，现在还有几个苹果和梨子摆在那里。每当有流浪汉偷偷拿走时，她说那是土地公公的化身，喜欢到处流浪。在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的今天，在房地产如此兴盛的大城市，依然有人如此崇拜土地公公，不多见了吧，也许土地公公早就知道了。我反驳老奶奶：“土地公公不是流浪汉，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阵风。要是流浪汉一定会感激涕零，风容易把泪吹干，他更愿意化为一阵风。”
　　“不，土地公公不可能是一阵风，他真的是流浪汉、乞丐，街上穿得最脏最乱的就是他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感谢我们生活的土地，感激涕零的应该是我们。”老奶奶的话语一气呵成，解释得很有道理。
　　记得不久前，我和老奶奶正聊得开心，不知怎么回事，小贩们慌慌张张地推着自己的商品奔跑，有的跑进昏暗的小巷，有的商品掉了一地也不敢回头捡，有的车子干脆失灵了.....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城管来了，城管来了，快跑啊！快跑啊！”
　　“奶奶，快跑啊！城管来了！”我比老奶奶还要着急，赶忙蹲下收拾起书来。老奶奶则纹丝不动，用手示意我把书放下：“别慌，没事的。有土地公公保佑呢？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
　　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老奶奶居然那么淡定，我一个外人都替她担心得不得了。城管们有的如猎豹般冲进小巷，有的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来不及逃跑的小贩，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求饶。一个卖臭豆腐的中年女人，跑着跑着车子坏了，被后面追来的城管赶上。臭豆腐倒了一地，一阵阵又臭又香的味道扑面而来。中年女人直接坐在地上哭了，一个年青的城管拉她起来，她不起，希望城管对她高抬贵手。随着城市的美化建设，也许地摊小贩会从很多大城市里消失吧。既然是美化建设，还不如多投得精力保护环境呢。
　　老奶奶依然淡定地坐着，说也奇怪，城管们都不往这边看一眼，好像没有这个旧书摊一样。为了消除紧张的气氛，我打趣道：“城管是不是看不见这里啊？”
　　“是啊，妹子，你猜中了。”老奶奶用顽童一般的口吻回答。
　　“你是巫婆吗？给这里盖上隐身衣。”我向老奶奶挤了挤眼，继续打趣道。老奶奶摆摆手：“不，不。有土地公公保佑呢？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
　　我掩嘴笑了起来，要不是城管，我肯定会放声大笑。城管始终不看向这边，有个城管走到这边来时，也不看老奶奶。老奶奶还是淡定地坐着，那一刻我对老奶奶感兴趣起来，很想到她的租房去看看：“奶奶，你觉得我有什么心事吗？”
　　“你经常做噩梦。”老奶奶马上脱口而出。我大吃一惊，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奶奶，怎么知道？”
　　“土地公公告诉我的，别拿土地爷不当神仙！”我和她真的哈哈大笑起来了，她笑起来像个幽默的精灵。可我没过几天，把做客的事抛到了脑后。
　　今晚挑来挑去，没有我中意的书籍。正准备起身告别，老奶奶也开始整理书籍，再次邀请我去她的租房：“妹子，去我那里坐坐。”
　　"我也要回去了，我住得不远，我们一起回去吧。”老奶奶再三邀请，“我的孙女想认识你呢。”
　　“好吧。”看着老奶奶如此信任我，我就答应了，对她的兴趣再次被水波激起，居然有一点点小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