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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绝壁断崖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9 09:27:00      字数:1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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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以为我那大舅子放了暑假,一定会到我们家玩上两天,再回到盘龙山的断崖之上,我也好让他把我们的合影照片带回家——谁知道他居然没有回家。
  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往返的车费要那么多,而且还受累误工,他说他要留在学校多看几本书。由此看来,我那大舅子也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书呆子了!
  我立即给岳父岳母写了一封信,向他们问好,并向他们报了平安,还向他们诉说了思念之情。我再一次恳求我的岳父尽快地搬了出来,尽快地脱离那个时时刻刻充满了危险的生活。
  我将信写好了以后,仍然以我们夫妻俩的名义,连同我们的合影照片,用挂号信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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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我时刻为岳父岳母的安全担忧,仍然不能阻止灾难的降临。我和妻子给断崖之上的爹妈写去的信,还没有送到他们的手里,报丧的电话就打到了应城县教育局。
  我的岳父一生迷恋鞭炮制作,最终还是被鞭炮焚烧而丧失了生命。我从电话里得知,火灾是在昨天晚上下半夜发生的。
  “我的爹妈呀!”我的妻子一听到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当即大叫一声,就昏迷不醒了。总算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她唤醒,她苏醒之后腾跳起来就往外跑,那凄厉的哀号,更是令人撕心裂肺。
  几个健壮的男人合力将她捉住,使她无力挣脱。但是,她依然挣扎着啼哭叫喊:“放开我,我要回去看我的爹妈!”
  她的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司乘人员怎么可能允许她上车呢?而且,就她目前的精神状态,绝对不能容许她走出教育局的院子。回去是必须的,但必须等到她的情绪稳定之后才能启程。
  陈局长和他的老伴,对我的妻子轮流相劝。他们好说歹说,总算是将我的妻子劝得渐渐地安静下来。可泪水,依然从她的眼睛里不停地往下滚落。
  陈局长立即给火车站打去电话,定了三张当天傍晚去十堰的火车票。
  陈局长说:“小蒋行动不便,小韩情绪低落,熬夜转车都不方便,也极不安全!你们带着孩子,大人受累,孩子也吃不消。依我看,孩子就不必带回去了,让你们大妈帮你们带几天,保证等你们办完丧事回来,还你们一个咯咯欢笑的大胖小子。为了以防万一,局里派一个人随你们一起,一路照顾你们。”
  我感激地说:“谢谢您,局长!娃儿可以麻烦大妈帮忙带几天,这派人照顾我们就不必要了!没有娃儿糊粘,我们车上车下也爽利,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陈局长说:“你们的情绪都很低落,这回去奔丧要带一大笔钱办理丧事。你们需要一天一夜坐车,这路上安全吗?”
  我说:“我们会小心的。”
  陈局长说:“小心也不行,我得为你们的安全负责!”
  我们俩现在的这种状况,带上那么多钱夜里乘车,的确不安全。多一个人,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份警惕,也多了一份胆量——我只得遵从老局长的安排。
  我准备到银行去取钱,而老局长却让我到财务科去预支,等办完丧事回来再同财务科结算。
  于是,我到财务科预支了两千块,用针线将钱缝在贴身的内衣上。
  妻子打点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拎着包裹来到局长的家里,抱着娃儿流着泪水说:“听奶奶的话,妈妈办完你爷爷奶奶的丧事就回来。”
  儿子见她流泪,翕动小嘴儿哼唧欲哭。她急忙将娃儿递给局长夫人,一转身钻入车内。吉普车启动了,身后传来了儿子的哭喊声:“妈妈——!”
  她将头埋进我的胸脯,痛哭失声:“狗哥,我的爹妈怎么就那么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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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车一到火车站前,吴站长便迎了上来。我刚下车,他就急忙上前扶住了我,将我扶进车站候车室里坐下。
  上次“曩锅盖”,我准备一便请吴站长到家里喝酒,答谢他对我们夫妻俩的热情帮助。不巧的是,他到省城学习去了。儿子“抓周”的时候,我又不便请他——我本来就欠他的人情,儿子“抓周”的时候我如果将他请来,他必然送礼——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又欠下他的一份人情?如今,断崖之上的岳父岳母罹难于火灾,我目前不可能还他的情不说,反而又欠下了他的一份人情。
  唉,这欠上加欠,我何年何月才能还得清啊!由此看来,这欠情与还情,还真是不容易把握精准,我也只有暗自惭愧了。
  我也曾经答应过吴站长,等我安顿下来一定登门拜望。这接二连三的愁情惨绪,令我难以安宁。直到我办完了岳父岳母的丧事以后,我才买了些礼品,携妻带子上吴站长的家里,对他进行了答谢!
  从此,我和吴站长便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且保持着良好的友谊,一直维持至今。
  
  由武昌开往西安的458次列车是六点十二分,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六分,离开车时间还有五十六分钟,将近一个小时。
  吴站长将车票递给我说:“你们既然没有带孩子,也就不需要人照顾了。我只给你买了两张票,既能省下往返几十块钱的车费,也省下了几个工作日。”
  小金说:“是陈局长指定让我照顾他们的。我就这么回去,肯定要挨局长的批评。”
  吴站长说:“该节约就节约,他批评什么呀?你回去跟他说,我会向乘务人员交代,对他们给予特殊照顾,一定会把他们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小金随车回去了。吴站长坐到我的身边,关切地说:“真没有想到,你们刚刚安顿下来,就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情。唉——!”
  我沉重地说:“没有办法,我那岳父就那脾气,怎么劝他都不听,到底被脾气所害!”
  吴站长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是人就有个性,谁也无法改变。”
  我说:“有的个性值得倡导,有的个性却令人心寒哪!轮到明白自己的个性不适时宜,已经为时晚了!”
  “你回来的时候不慎被盗,弄得我们和车站派出所都很惭愧!也的确怪我们的治安工作没有做好,让小偷有可乘之机。”吴站长说:“如今,小偷虽然伏法了,可是,你们的包裹却没能找回来。如果不是陈局长体谅你们的难处,还真是麻烦不少。”
  我说:“包裹找回来了,里面的东西也一件不缺。”
  吴站长说:“是吗?怎么找到的。”
  于是,我将经过简略地对他讲了一遍。他听后沉吟了许久才说:“真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我说:“我确实没有想到,那小偷居然是我的表弟。他现在也死了,再也不会作恶了!可是,我那小姑像是被人掏空了心脏一样!那种惨痛,没有亲自体验过的人,恐怕谁也不会知道其中的滋味。”
  吴站长说:“算了,不讲他了。哎,你们今天走得这样匆忙,该带的东西都带齐全了没有?如果缺什么,我到商店去替你们买来。”
  毛巾、茶杯和牙膏、牙刷都没有带。一经提起,妻子便自己到商店里买来了那些东西。
  
  由武昌开往西安的458次列车进站了。吴站长亲自将我送进车厢,并嘱咐乘务人员沿途一定要特别关照。临别还不忘嘱咐我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也又一次对他表示了感谢。
  负责我们这节车厢的乘务员,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热情开朗、美丽大方。她受到了吴站长的委托,而且又见我行动不便,便拎来了开水,将我们的茶杯兑满。之后,还笑盈盈地问我需要什么?如果可能,她会尽量地满足我们的需要。
  我对她的热情与善良表示了感谢。
  她见我的妻子一直泪水盈盈,便坐到我的妻子的对面,千方百计地予以劝解、予以安慰,使我的妻子渐渐地稳定了情绪,从悲哀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融入这个陌生而全新的群体。
  从交谈中,我知道了姑娘的个人信息。姑娘名叫谭明彩,二十二岁,武汉人,毕业于武汉铁路司乘学校。她参加工作三年了,是武汉铁路局458次列车模范乘务员。
  我也对她讲了我这些年来的不幸遭遇和坎坷经历。当她听说我返城不到半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便不由得叹息声声。
  “看得出来,你是一个乐观而坚强的人,否则,你的精神早已崩溃了。你能够在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情况下而支撑至今,这本身就是奇迹。而且,你还能够在艰难的环境中,对弟弟妹妹言传身教,尽管他们不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你也一直勉励他们勤奋向上,使他们由大山深处的断崖之上走了下来,走进了高等学府的知识殿堂。你的一言一行,的确令人钦佩。”她说到这里,笑了笑对我的妻子说,“相比之下,韩大姐就不及蒋大哥坚强了。”
  我的妻子说:“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让爹妈和我们一起来到这里呢?如果他们和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也就不会发生那起惨事了!”
  潭明彩说:“有的灾难是可以避免的,有的灾难却无法躲避。你父母的这场灾祸,的确是可以避免的。而且,国家已经禁止私营鞭炮的制作,你们也曾多次对他们予以劝告;是他们的固执与倔强,才酿成了这场大祸。”
  我说:“是呀,如果爹听从了我的劝告,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谭明彩说:“既然灾祸已经降临了,就应该全力善后,而不应该被悲哀捆住了手脚。他们已经去了,你们还要生活。只有尽快地从悲哀中走出来,才有可能更好地生活、更好地工作!”
  
  “善后!”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大脑里萦绕,使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从天宝公社传来的消息说,火灾是下半夜发生的。
  现在是农历六月下旬,鞭炮销售正是淡季,不会有太多的客户催货。而且,我和妻子的工作已经落实,父母的遗产已经领取,经济上已经比较宽裕了,我的岳父犯不着熬夜加班了。所以,因为加班不慎引发火灾的可能性,完全可以排除。
  鞭炮库房一直远离房间,也不容易触及火源。而且,我和妻子离开以后,房子更加宽敞了,制作与库存互不相扰,素来小心谨慎的岳父,绝对不会粗心大意,也绝对不会允许火种接触火药与库房。因此可以断定,别说是下半夜引发火灾,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有火灾发生。
  我的岳父一生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他也因为他的那些习性,得罪了不少人,也难免有人寻机报复。但是,仅仅因为岳父的算计和抠门儿,就下此毒手,似乎解释不通。
  韩朝辉作恶多端,也伤害了不少人。可是,他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了血的代价;那些蒙受伤害的人,也不会再有怀恨之心了,更不可能伺机报复到他的父母身上!
  秀儿温柔贤淑,使多少小伙儿梦寐以求。可是,她却执意嫁给了我这么一个人模狗样的人物。为此,好多人怀恨在心!因此,我也将谢世明和魏太安得罪了。我的岳父岳母也因为女儿的婚事,而充当了恶人。
  天哪,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太残酷了啊!
  
  184
  在火车上,我发现妻子几次习惯性地解开衣扣,却又颓丧地将衣扣扣起,嘴里还不住地念叨:“娃儿有半天没吃奶了——他饿了吧?大妈该不会忘记给娃儿喂奶粉吧?”
  我说:“人家大妈连孙子都带过,还能带不好咱儿子?大妈不会忘记给咱儿子喂奶粉的。而且,儿子也能吃饭了——放心,饿不着他!”
  她凄切地说:“可怜我那娃儿呀,才丁点大就离开妈断奶了!”
  细想想实在是残忍!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带上儿子,倒是不至于令儿子断奶,这车上车下的旅途劳顿,大人吃苦受累,还担惊受怕,对孩子的健康也极为不利。
  几千块钱都在我的身上,一路上都是我坐在靠车窗的位置,而她则紧靠在我的怀抱里,小偷不容易下手。而且,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拄拐的矮小残废,居然能够带上几千块?
  
  列车到达十堰火车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但是,为了应付明天的汽车颠簸,我们住进了车站旅社。
  躺在床上,她无声的紧紧地搂抱着我。我看见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但是她却没有哭出声音。
  长这么大了,我仅仅只是当年在寻找爸爸妈妈的途中,跟善良的祝妈妈住过一夜旅社;除此而外,我就再也没有住过旅社了。但是,我在车上睡过、在车站睡过,我拥有在外面睡觉的经历,也能够适应。我的妻子却从来没有住过旅社。虽然她十分困乏,但她还是难以入睡。尽管我极力地安慰她,要她闭上眼睛、要她强迫自己入睡,她就是睡不着——眼泪依然悄悄地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凌晨,我们起床洗漱完毕,便来到车站门前的食摊上,每人吃了一碗饺子。妻子又去称了几斤苹果,买了几粒晕车药,才来到由十堰开往竹溪的班车上。我依然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上,妻子则坐在我的外面。
  我们又遇上了那个热情也开朗的女售票员小汤。她关切说:“你们的事情办妥了?”
  我说:“办妥了!”
  她说:“这次回去是不是办理户口迁移?”
  我说:“户口迁移已经办好了。”
  “是吗?效率还真够快的哩!”她说:“那,你们这次回去是接老人过去吗?”
  一提起老人,我的妻子立即泪水流淌。
  小汤上前拍了拍我妻子的肩头温和地说:“对不起,怪我多嘴!一定是触及到你的痛处了——好了,我不问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尽量地满足你们的要求。”
  我说:“谢谢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请你们帮忙。”
  小汤离开以后,我掏出手帕,替妻子擦干眼泪,要求她调整心情,以便应付晕车。她也很听话,立即服下了晕车药,便将头靠在我的怀抱里。这样一来,小偷即使是知道我的身上带了不少现金,也没有机会下手。我也就放下心来,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小汤叫醒了我们——竹溪到了。
  我下车以后,立即到电话亭,给陈局长报了平安;随即,我就向盘龙大队打了电话,告诉郝书记,我们马上就要到断崖之下,请郝书记派人到断崖下接我们一下。
  我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向公安局报了案——我怀疑天宝公社盘龙四队断崖之上的那场火灾,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纵火杀人案。我希望公安局在现场没有遭到完全破坏之前,尽快地前去取证。
  但是,我却害怕我的推理正确——我更希望我的判断失误。
  十分钟之后,我和妻子坐上了刑警队的警车,直奔盘龙山而去。
  
  186
  我在车上告诉警察,我的岳父存放鞭炮的库房后墙,有几个圆洞,那是打墙固定墙的厚度,也就是固定墙板的木杠所留下的。
  但是,为了防风防潮,人们大都将那圆洞封闭。鞭炮库房通风可以,绝对不能允许回潮。所以,我的岳父为了确保鞭炮的质量,为了避免经常将鞭炮搬出去晾晒的麻烦,就特意将离地面三尺以上的圆洞留下,便于通风透气,也便于随时封闭。而且,他还专门弄了一些圆木塞子,由内向外塞住圆洞。天气晴朗的时候,白天将木塞拔出,晚上再将其封闭;如果是阴雨天气,日夜都会用那木塞封闭,以免潮湿的空气侵入,令鞭炮回潮变质。
  然而,即使是由里向外用木塞将圆洞堵上了,只要在外面用一根硬实的杠杆一捅,就能将塞子捅掉。
  库房里存放的是鞭炮。现在是销售鞭炮的淡季,存放的鞭炮一定不少。如果有人心生祸端,尽管你门窗紧闭也是枉然;他只要将库房内的木塞捅掉,便会轻易得手。
  我建议警察到库房后面察看,圆洞里的木塞是否被捅掉?圆洞里是否存有竹节、木棍之类的东西?一旦发现圆洞里存有被火烧过的竹节和木棍之类的残留物,那就证明,这起火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道理很简单,捅掉木塞以后,将导火索或鞭炮系在竹子或木棍头上,连上一根尺寸相当的引芯,由洞内直插鞭炮核心,再从外面将引芯点燃,等引芯燃烧到竹子头上,导火索便会燃烧喷火,鞭炮便会自动爆炸。
  由于库房里存放的鞭炮数量大,一旦引起爆炸就会威力巨大。所以,纵火者唯恐伤及自身,将引芯点燃之后便会立即离开,藏身于百米以外,静等爆炸,一睹寂寞的夜晚,火花四溅,绚丽而灿烂……
  警察听完了我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问:“你有没有怀疑对象呢?”
  我说:“我既然怀疑那火灾有可能是人为所造成的,自然就有怀疑的对象。”
  警察问:“他是谁?”
  我说:“现在不便透露。请你们先行取证。我上去以后,立即盯住他。一旦验证属实,我再告诉你们也不晚。”
  警察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而我的妻子听了我的分析,简直惊讶得目瞪口呆:“难道真是有人害了爹妈?”
  “现在还不能确定,还得等待勘察结果。”我让她稳定情绪,千万不要声张;否则,凶手就有可能闻风而逃。
  
  警车到达断崖下,已经有两个小伙子等在那里。
  当年,蒋爸爸收养我和小妹的时候,是蒋爸爸用背篓将我背上了断崖。我回故乡接受遗产,是我的岳父用背篓将我背下了断崖。今天,我匆忙地回来为岳父岳母办理丧事,是郝书记派人,再一次用背篓将我背上断崖。
  两个年轻人轮换着将我背上了断崖,已经累得汗流浃背。办案警察爬上断崖,也都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我的妻子爬上断崖,已经是精疲力竭——她就势一倒,再也不肯动弹了。
  我见两个小伙子累得够呛,要求下来自己走。
  可是,自从我拄上了拐杖以来,也仅仅只是拄着拐杖上上厕所而已,缺乏应有的锻炼,根本就走不了这坎坷不平的山路。而且,一旦拄上了拐杖,居然连爬行的本能也弄生疏了。大家见我走也不行,爬也不能,还是将我背上。
  
  187
  事后,妻子的一个堂弟告诉我,当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将睡梦正香的人们惊醒。人们断定,一定又是鞭炮引发的爆炸。有人出门察看,发现断崖之上的老韩家,已经升起了一片熊熊的火焰。
  于是,便有人自发地鸣锣报警,用锣声唤醒人们前去救火。郝书记积极组织抢救,无奈风力太大,火势太猛,令郝书记的抢救计划不能有效地实施。
  当人们纷纷赶到火灾现场,大火已经将整栋房屋完全吞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天气干旱、空气干燥;而且,当时正刮着三到四级的西南风——风助火势、火借风力,大火中不断地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以及烧断的檩子和瓦砾坍塌的轰隆声。
  天旱无雨,水坑干涸,根本就无水灭火。人们谁也不敢拢身。直到天亮,大火才渐渐地就自行熄灭,剩下的是檩子尚未燃烧彻底的零星火苗。大火焚烧之后的残垣断壁内,青烟袅绕,散发着焦糊而怪异的刺鼻气味——我的岳父岳母,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这当然是我的岳父素来惜财的因果。
  我猜想,我的岳父岳母被鞭炮的爆炸声惊醒,首先考虑的是抢救鞭炮,而不是逃生。如果他们舍弃已经引燃的鞭炮而直奔房外,完全可以免遭劫难。
  可是,他们却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晕了头,偏要不可为而为之,不顾一切地往外抢救那些已经引燃的、根本就不可能抢救出去的鞭炮,以至于错过了逃生的机会,而被烈火吞噬。
  尸体清理出来以后,郝书记一方面派人去打电话,通知我和韩朝耀;一方面派人做棺木;另一方面筹集资金,用于安葬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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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谁也没有怀疑这场火灾,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岳父岳母的尸体已经入殓,我的妻子奔上前去,趴在棺材上失声痛哭。人们见到与我同行的还有一班警察,一个个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警察也不与人搭话。两名警察径直向烧为废墟的房后奔去;另外两名警察,则留在我的身边,准备应对意外。
  郝书记上来握住我的手说:“还真是没有想到,你们会回来得这么快!”
  我向郝书记表示了谢意,双眼在人群中搜寻。我发现魏太安正惊慌失措地向树林里钻,准备绕道逃跑。
  我对郝书记说:“快拦住魏太安,千万别让他走掉了。”
  我身旁的两名警察立即奔了过去,抓住了这个丧心病狂的纵火杀人犯!这时,两名警察已经从房后的墙洞里,找到了一截被烧过的残留竹节,取证确定了我的判断。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明白警察到来的原因。
  魏太安被警察带走了。他将会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法律责任。
  
  189
  发生了这么一宗人为的惨案,善后工作确实艰巨,再也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郝书记痛心疾首地说:“真没有想到啊!他狗日的,居然因为师傅拒绝了他的亲事,就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情!”
  谁也没有想到作为徒弟的魏太安,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地对师傅痛下杀手!我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悲愤心情。但是我必须冷静——也正是因为我做到了这一点,我才从列车乘务员的那“善后”二字里得到了启示,我才从事发的时间上琢磨,开始怀疑那场大火不一定是意外,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而为的结果。
  魏太安是郝书记嫡亲的内侄儿。魏太安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灭绝人性的事情,他这个姑父,还有什么脸面把这个书记继续当下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指手画脚地主持事情?
  他羞愧难当地说:“丢人哪,丢尽了八辈先人啊!”
  郝书记泪水滚滚地踉跄离去,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让我独自承担。可是,我却无力承担。
  我让秀儿的一个堂弟,去请来了大队长和民兵连长,请他们帮忙主持这丧事的所有事情。可是,他们明显地抱有抵触情绪。我费了许多口舌、说了许多好话,才求得他们应允,协助将丧事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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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魏太安的审讯结果,于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就通过电话,打到了盘龙大队——魏太安对他纵火的事实供认不讳。
  但是,他对谋杀之罪却拒不承认。他说他纵火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只是想毁掉鞭炮、烧毁房子,给韩国清一个教训,并不想烧死他。
  魏太安在供词里说,他蓄意纵火的真正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老韩家拒绝了他的求婚,而是因为韩国清的心肠狠毒。
  
  原来,魏太安跟韩国清学做鞭炮,根本就没有学会。现在,他见师兄和师姐已经返城回老家了,而且都有工作了。他认为师傅家里正缺人手,就主动要求到师傅家里帮忙,工钱的多少不是问题,不给工钱他也不在意。他只是想在师傅的门下多学点手艺。
  可是,师傅却蛮横地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甚至于还恶语伤人,说他那屌样学一辈子也学不会!也绝对不允许魏太安,再踏入老韩家的家门。
  师傅既然无情,徒弟也会无义。
  于是,魏太安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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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大舅子因为误车,直到事发后的第四天下午才赶回家。我的腿脚不便,郝书记又撒手不管了,许多事情我想得到,却办不到。尸体已经停放了几天,已经散发出臭味了,应该立即下葬。我拜托大队长和民兵连长,将秀儿的舅舅舅妈和姑父姑妈,以及老韩家的长辈,相继招集拢来,谈了自己的想法。
  都是山里人,也都靠工分吃饭,有的甚至于还是家大口阔劳力少,每耽误一天,都会给家庭生活造成损失和困难。谁也不愿意为这臭气熏天的丧事穷耽搁,都希望尽快地下葬了事儿!故而,我的意见,便得到了一致同意。
  安葬了岳父岳母以后,郝书记派人送来了办丧事的费用清单。令我惊讶的是,清单上标明了棺木由大队承担,烟酒和生活费用,也是由大队承担;鞭炮费用,则由魏太安承担。
  我知道郝书记心中惭愧,这是他唯一弥补的办法。
  可是,我的心中却更加惭愧!魏太安的罪恶,并不是郝书记的过错。他也没有必要为魏太安的罪恶,承担任何责任。
  我让韩朝耀和韩朝秀买了几条烟,以孝子的身份,分别到郝书记、大队长和民兵连长家里拜谢!我这么做并不是向大队干部行贿,我的这一做法,正是这盘龙山周边办理丧事的规矩和礼节。
  我办完了我应该办的所有事情。至于魏太安,那是司法机关的事情——是判是放,都与我无关。我认为我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尽到了自己的良心。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也不是我说了就能上算的,世人自然会做出公正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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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也该走了。拜别了岳父岳母之后,我和我的妻子,又去拜别了我的蒋爸爸。来到断崖边上,面对着这绝壁断崖,想想这些年来所发生的惨厉灾祸,我不禁忧愤交加,痛悔不已!
  面对着这绝壁断崖,我不禁惶悚不安、心惊肉跳!我既无力拄着拐杖,走下这步步惊险的绝壁断崖;也没有胆量,爬行断崖边上那陡峭的惊险小路。
  断崖的另一边,有一条不算陡峭的蜿蜒小路,直通断崖下的公路。如果断崖上能够架设一座天桥,从断崖的另一端下山,那就轻松多了,也就不用担惊受怕、提心吊胆了。
  可是,谁又能够在断崖上架设一座天桥呢?
  使我意想不到的是,郝书记竟能在我愁眉不展、举步维艰的时候,来到了断崖上,决定亲自用背篓将我背下断崖。
  我虽然不肯让郝书记为我负累辛苦,却被他强硬地搂腰抱起,装入了背篓:“不要犟了,再耽误就赶不上车了。”
  郝书记将我背起,手扶石壁,小心异异地往断崖之下走去。
  
  如果不是我报案,那场火灾,也会被顺理成章地看成是一场意外的火灾;郝书记的内侄儿,也不会被抓捕。尽管那样会令真凶逍遥法外,我的岳父岳母也会死不瞑目。但是,至少能够保住另一条生命,而且,还是一条正值年少的、金子一样的生命!
  如今,郝书记不仅不恨我,还专程前来将我背下悬崖。我不仅心中惭愧,也对郝书记的大度充满了感激。
  趴在郝书记的脊背上,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蒋爸爸,将我背上断崖的情景;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岳父背着我,小心异异地将我送下这绝壁崖的情景;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岳父在信中对我说的话:
  “你们就安心地做好你们的工作、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吧,不要挂念爹妈。只要你们过得好,爹妈的日子也就自然而然地过好了。过年的时候,你们能回来和爹妈团聚,凑凑乐儿,爹妈也就知足了,也算是没有白养秀丫头一场!”
  可是啊爹,我们的日子,现在虽然过好了,您却惨遭劫难!霎那间,一股辛酸的泪水,涌出了我的眼眶……
  
  193
  郝书记已经是五十多岁了。他将我背下断崖,已经是汗水淌流、面色苍白、气喘如牛。他放下我以后,瘫倒地上自我解嘲地说:“老了,不中用了。转去二十年,我连牛犊都能放倒!”
  转去二十年,也是三十多岁。而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却无力从断崖上走下来,还要这五十多岁的老人,将我背下来!唉,蒋阿狗啊蒋阿狗,你简直是活生生地糟蹋了一张男人的人皮!
  在郝书记躺倒休息的时候,我和妻子来到桂爸爸和祝妈妈的坟前,对他们进行了跪拜。
  许久以后,郝书记才缓过了劲儿,脸上才有了一些红润。他坐了起来对我说:“阿狗呀,回去以后,安心工作;朝耀呢,也要安心学习——你们都不要挂念这里的事情——你们爹妈的大小祭日,我会张罗着帮你们办理。”
  我说:“郝书记,真是太难为您了!就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将魏大妈的娘家侄儿,送上了断头台——您和魏大妈,难道一点也不恨我?”
  郝书记说:“我和你大妈怎么会恨你呢?我们只恨那不成器的狗东西,居然会为了那么点小事儿下那狠手,把两个好端端的家庭都毁了!”
  我的妻子又开始哭泣了。这几天,她几乎是眼泪未干。韩朝耀见姐姐哭泣,起心相劝。可是,他自己竟嗷嗷地哭叫起来:“姐啊,你不要哭了啊!我的爹妈啊……”
  姐弟俩抱在一起痛哭不止。我的心中虽然难受,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予以劝慰。郝书记流着泪水说:“不要伤心了孩子们,都是郝伯的错!是郝伯没有管束好那畜生,才有了今天的祸事儿!郝伯向你们赔礼谢罪了!请你们看在郝伯的一片苦心的份上,忘记伤痛,好好地过日子!”
  我由衷地说:“郝书记,我们哪能怪您呀?这些年来,要是没有您郝书记照应着,我们能有今天?我们都从心眼里感激您啊!”
  郝书记说:“感激我可是不敢当。只要你们都过得好,那就是对我的最好感谢;也是对你们那屈死的爹妈,最大的安慰!”
  我将一千块钱交给郝书记说:“这次安葬爹妈的费用,我大略算了一下,除开棺木不算,一千块也不差什么。那些账,就麻烦您帮我们去结算一下。”
  郝书记说:“那些钱,都是盘龙大队家家户户摊出来的,也是盘龙大队的百姓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就不要把这事儿搁在心上了。现在,爹妈不在了,你们又是刚在外面安顿下来,也没有什么进入,弟弟妹妹正读大学,那可是要钱花呀!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呀阿狗,通过你的努力,培养了两个大学生!你说,盘龙大队的百姓,为你阿狗做这么点儿事情,难道不应该吗?你这样一做,不是让盘龙大队的百姓们伤心吗?你这不是打你郝伯的脸吗?”
  郝书记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便勉强。我将钱收了回来,哽咽地说:“那我就代表秀儿和弟弟妹妹,谢谢郝书记、谢谢盘龙大队的父老乡亲!我相信,我的桂爸爸和祝妈妈,还有我的蒋爸爸,以及我的岳父岳母,都会在九泉之下,对你郝书记和盘龙大队的父老乡亲,表示感谢的!”
  
  汽车来了。车门打开,售票员小王下车,将我们让进车里。
  郝书记从车窗上拉住我的手说:“阿狗,注意安全,一路走好!”
  我说:“保重,郝书记!”
  汽车已经启动了,郝书记追赶着汽车对我喊叫着说:“阿狗,不要忘记盘龙山、不要忘记盘龙大队,盘龙大队就是你的家!记得常回家看看!”
  我郑重地承诺:“放心吧郝书记,我会常回来看望您的;也会常回来看望盘龙大队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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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却一去就是三十多年,一直没有回到盘龙大队,一直没有回到盘龙山的断崖之上,根本就没有回去看望郝书记,也没有去看望盘龙大队的父老乡亲!每逢清明节,我也是在两千里之外的省城里,置办薄酒三杯,面向遥远的竹溪县、面向意识中的盘龙山,对我的桂爸爸和祝妈妈,还有我的蒋爸爸,以及我的岳父岳母遥相祭奠!
  当年,办完了岳父岳母的丧事回来以后,我也曾经想过回去祭祀,也顺便看看郝书记。可是,当我一想到那断崖绝壁,就不禁心惊肉跳,就不得不打消那一念头。后来,我们夫妻俩的学习和工作都很紧张,也就顾不上回去的事情了,以至于留下这负疚深沉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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