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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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一放暑假就来到了应城。她一跨入教育局的院门，立即吸引了众人惊讶的目光。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谁也弄不清这个漂亮的姑娘贸然来到教育局，究竟找谁？
　　小妹对众人惊讶的目光不予理会。她镇静自如地来到我的门前，欢快地叫喊：“狗哥！”
　　人们这才明白，这个漂亮的姑娘就是我蒋阿狗的小妹。我的妻子立即抱着儿子迎了出去，嘴里连忙说：“快喊小姑！”
　　儿子学着妈妈的声调喊叫：“鸟猪（小姑）！”
　　“哎！”小妹高兴地抱过侄儿，在那柔嫩的脸蛋儿上亲得响亮，“我们韩兴真乖！”
　　
　　一晃就是两年半没有看到小妹了，今天一见，我发现小妹长高了，也显得更加丰满漂亮了。我发现眼泪已经溢满了小妹的眼眶，但是，她没有让眼泪流出眼睛。我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我也努力地将眼泪遏制于眼眶之内。
　　小妹不仅为她的小侄儿买了礼物，还为她的嫂子买了一件裙子，也为我买了几支正宗的湖州毛笔。
　　她让她的嫂子将裙子穿上走了一圈，兴奋得拍手叫好：“看嫂子穿上这件裙子，显得更加苗条，更加轻盈漂亮，愣是赶上陈冲了！”
　　我的妻子说：“小妹你就别取笑我了，就我这笨手笨脚的笨样，穿再好的衣服也上不了台面，再怎么打扮，也是个山里头出来的山巴佬！”
　　小妹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哩嫂子！山里头出来的怎么啦？狗哥不是山里头出来的吗？我也是山里头出来的！山里头出来的就该比别人差吗？毛主席也是从山里头出去的，不是照样把蒋介石赶到了台湾吗？”
　　韩朝秀说：“人家那都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这人跟人是能比的吗？”
　　小妹说：“有什么不能比的？就能比。不过啊，我一开始到学校里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也是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觉得自己是从大山里出来的，总是觉得低人一等、矮人三分。可是，通过学习成绩的比较，我也就逐渐地找到了自信！我也认为自己不比那些来自城市里的孩子差！有时候甚至于还暗暗地鼓励自己，不仅不能比他们差，而且还要超过他们！”
　　我说：“小妹说得对，如果我们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别人就更加认为你软弱可欺！”
　　韩朝秀总是觉得她亏欠了小妹，一见到她已经发怵；而且在理论上更不是小妹的对手，她也就不想继续同小妹理论下去了。她抱过儿子，将儿子一抛一迭地说：“我们说不过爹和小姑，是不是的呀韩兴？”
　　儿子咯咯直乐。
　　她又说：“是的呀？连我们韩兴都说是的，那就肯定是的！”
　　我突然发现小妹的眼神有些怪异。我说不出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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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蒋阿狗的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这无疑是整个教育局院内的头号新闻。人们纷纷光顾，个个惊叹不已。当人们听说我的小妹正在武汉大学读书的时候，不仅对小妹称赞有佳，也对我蒋阿狗肃然起敬。
　　陈局长来到家里，热情地对小妹说：“谢谢你蒋小丫同学！如果不是你给省教育厅反映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汪朝良同志和傅成菊同志的儿子依然活着，也不会通过汪朝良同志的妹妹找到蒋阿狗同志。我再一次代表应城县教育局，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小妹说：“老局长您太客气了！我还要感谢您以最高的效率、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我哥嫂的工作！真的老局长，这都是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落座以后，陈局长又询问了小妹的学习情况，小妹也十分得体地予以回答。接着，陈局长问小妹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小妹回答说听从组织的安排。
　　最后，陈局长说：“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也不要有什么拘束，应城县教育局就是你的家。让你的哥嫂陪你转一转、看一看，看看应城的建设和发展。”
　　小妹真诚地说：“陈局长您太客气了！看得出来，您是一个时刻为别人着想的好局长！否则，我的哥嫂的工作安排，也不会那么迅速。我谢谢您的盛情，也一定会把应城县教育局当成自己的家！但是，我初到应城，的确不知道该转些什么地方？”
　　陈局长说：“具体的你可以问你哥，他是土生土长的应城人，对应城的古建筑也十分熟悉。噢，可以让你的哥嫂陪你去浴温泉。”
　　小妹说：“我还真是冲着温泉而来。只是，这大热天的泡温泉岂不是热上加热吗？”
　　“那还真不好说，关键是看各人的身体需求吧！”陈局长说完，起身告辞。
　　小妹说：“嫂子正做饭哩，局长就在这儿吃顿便饭吧！”
　　陈局长说：“不啦——听说，你和哥哥嫂子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你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陈局长刚离去，副局长王宽泽便来到了家里。他大概是见到我们最近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也就登鼻子上脸了。他一来到家里，便自顾不暇地谈论起了他的那一套书画理论，大肆地吹嘘起了他那所谓的书画精髓！
　　小妹也知道这人是那类善于吹嘘、却又难干实事之人，对他的吹嘘也不大理会。最后，她干脆置那唾沫四溅的王副局长于不顾，径直到厨房帮她的嫂子做饭去了，弄得王宽泽灰溜溜地无趣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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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中饭以后，小妹提出要我陪着她到应城陵园，去祭奠我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于是，妻子就抱着我们的儿子，小妹将我推着，来到陵园中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的陵墓前。小妹给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敬献了花篮，向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鞠躬行礼。
　　小妹肃穆地站立着，许久以后，她泪流满面地说：“爷爷，奶奶，你们安息吧！爸爸、妈妈，我也是你们的女儿。从今往后，每逢清明节我都会和狗哥一起来祭奠你们！”
　　我的心里涌起了阵阵酸楚，我的妻子更是抽泣不断。我那不明事理的儿子见妈妈哭泣，也不由得哽咽地哭泣着直喊妈妈！
　　说起来真是令人惭愧，我回到故乡已经有几个月了，却一直没有前去拜祭方爷爷。在以后的日子里，那接二连三的难事，令我更是无法抽身。直到第二年的清明节，我才带着妻儿，前去对那善良的方爷爷进行了躬身长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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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秦始皇御驾亲征，出兵伐楚，来到应城地界，身上长出一种奇痒无比的怪疮，令这个不可一世的君王寝食难安，连太医也束手无策。最后，是一位乡野老汉开出的药方，才将始皇的那一怪疮治愈。那药方上开出的三位药引就是：温泉、盐巴、灵芝草。治疗方法就是：每天傍晚到温泉沐浴半个时辰之后，用一种草药和盐巴制成的膏药抹于患处。
　　七天之后，秦始皇的怪疮痊愈。
　　于是，秦始皇龙颜大悦，将温泉、盐巴、灵芝草赐给一方百姓，保证百姓安康吉祥。
　　如今，两千多年以后，那温泉、盐池依然如故。可是，我至今却弄不清那灵芝草究竟何物？
　　
　　从陵园到温泉不足三里路，我们越过大街上，往温泉方向走去。正如小妹所说的那样，现在正是大热天，恐怕谁也不会去泡温泉。我虽然出生在温泉旁边，还是小时候随爸爸去泡过几回，但那也是冬天的时候。这次回来，我还一直没有到温泉去过。
　　小妹推着我，使我有着一种特别的感受。我发现人们纷纷朝我们张望。我担心小妹承受不住人们那火辣的怪异目光。我扭头仰望着小妹，见她显得是那样的从容、那样的镇定。
　　她微笑着对我说：“怎么啦狗哥！”
　　我支吾其词地说：“还是让你嫂子来推吧！这大热天的，弄得你出了一身汗！”
　　她真诚地说：“嫂子有的是机会推你，而我的机会就太少了——你说是吧嫂子？”
　　“省城到这里也不远，想来就来呗。”妻子对小妹说。之后，又嬉笑着对儿子说：“你说小姑什么时候来玩都行，是不是呀韩兴？哦，是的呀！”
　　小妹冲他们娘儿俩笑了笑，又对我说：“狗哥，我原先打算等毕业参加了工作以后，用自己的工资为你买一辆属于你的专车。没想到，没等我毕业，你已经享受到了这种待遇——真是可喜可贺呀！”
　　我说：“对于这一点，我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也多亏了你啊！如果不是你及时地向教育厅反映情况，我爸爸妈妈的冤案又怎么能够得以平反？即使是能够得到平反，谁又会知道当年的那个断腿孩子还幸存呢？又怎么会找得到我呢？”
　　小妹说：“狗哥啊，你也的确是遇上了一个好局长。否则，你和嫂子的工作是不会那么快就安定下来，更不会安排在教育局工作。”
　　没等我说话，我的妻子又和儿子唠上了：“这还不是全靠小姑！是不是呀韩兴？你说我的狗爹也不能走，全靠小姑帮忙奔跑。韩兴将来长大了，一定会孝敬小姑的！”
　　
　　我的心里骤然一阵酸疼。我突然想起当年在小姑家里的情景。如今，我长大了，我和妻子也顶上了爸爸妈妈的职，安排了工作。可是，我的小姑却失去了她视若娇娃的儿子，正经受着痛苦的煎熬……
　　我突然对小妹说：“我们不去温泉了。”
　　小妹说：“怎么啦？”
　　我说：“我们去小姑那里。”
　　小妹说：“还别说，我还真想见见那个疼爱我的狗哥的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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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局长听说我和小妹要去看望小姑，立即派司机用车送我们。
　　小妹显得特别乖巧，嘴也很甜，一声“小姑”，喊得我的小姑心里，比喝了半斤蜜糖还要甜。
　　小姑亲热地拉着姑娘的手，乐滋滋地说：“看这姑娘长的，一个比一个漂亮，这嘴儿甜的呀，比抹了蜜还要甜，一直甜到小姑的心里头去了！”
　　小妹笑着说：“我早就听狗哥说起过小姑，今儿一见，确实不假——小姑您确实是一个善良也温和的老人！”
　　小姑说：“我也早就知道我们红儿有一个漂亮也善良的小妹。今儿一见，比想象中的小妹还要漂亮十倍！”
　　小妹说：“我看哪，小表妹才叫漂亮哩！漂亮得令我有些嫉妒了！”
　　小表妹在一片开心的哄笑中，羞涩地躲进了厨房。
　　
　　坐下以后，小姑仍然握着小妹的一只手，感慨地说：“这些年来，也亏了你啊小妹——我这红儿也真是亏了你帮忙照顾。不然，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今天！”
　　小妹说：“其实，我也没有为狗哥做什么事情，反而还拖累狗哥。如果不是狗哥在危难中毅然决然地坚持让我继续读书，我也不会有今天！那照顾狗哥啊，主要是我的嫂子一个人承担。”
　　妻子又对儿子说：“你说要不是小姑打小就照顾我的狗爹，我的狗爹能熬得过来吗？是不是的呀？哦，连我们韩兴都说是的。你说，要不是小姑打小就照顾我的狗爹，也就没有我这狗爹的狗儿子了！”
　　妻子说罢嗤嗤直乐，我的儿子也咯咯欢笑。
　　小姑笑着说：“看你们姑嫂俩谦虚的！依我看哪，红儿能有今天，全靠你们姑嫂两个照顾，也是托了你们两个好姑娘的福！我呀，还真该替我们汪家谢谢你们了！也谢谢你们的爹妈对红儿的搭救与抚养！”
　　
　　屋子里的空气骤然沉闷起来。小姑知道又勾起了小妹的伤痛。她立刻朗笑着说：“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一家人了，我们也用不着客套了。你们看电视，我去帮丫头做饭。”
　　我的妻子又逗着儿子说：“你说姑奶奶你少做些菜，你说今儿来明日又来，犯不着那么客气！”
　　儿子立即学舌：“慢不夺那坡得地（犯不着那么客气）！”
　　小姑笑呵呵地对我的儿子说：“姑奶奶不客气。姑奶奶穷，也没有什么成文的东西招待我的乖孙子！”
　　妻子又小声地教着儿子说：“姑奶奶有，姑奶奶有好吃的！”
　　小家伙蹭到地上，朝厨房边跑边说：“猪歹歹掳，猪歹歹掳嫂吸咿（姑奶奶有，姑奶奶有好吃的）！”
　　小姑拿出一袋饼干，笑吟吟地递给小家伙。他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就撕，却又无力将包装袋撕开。
　　妻子对儿子说：“谢谢姑奶奶！”
　　小家伙立马笑嘻嘻地说：“借借猪歹歹，嘻嘻，借借猪歹歹（谢谢姑奶奶！嘻嘻，谢谢姑奶奶）！”
　　小姑轻轻地拍了拍小家伙的脸蛋儿，怜爱地说：“真是个乖孙子！看了这娃儿的精灵样，就不需要看得红儿小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妻子挠着儿子的脸蛋儿说：“真是你那狗爹的狗儿子，没有一点走样的！”
　　儿子嬉笑着说：“赌得啼赌得的，哈哈，赌得啼赌得的（狗爹的狗儿子，哈哈，狗爹的狗儿子）！”
　　听着儿子那吐字不清的混浊嬉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而我的小妹却突然揉起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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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决定在小姑家里歇一夜，明天再返回城里。我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包裹失而复得的事情，告诉了小姑。
　　小姑听了以后，不由得叹息声声：“唉，他还没有把事情做绝，也还算有点儿良心！”
　　晚上，我们围绕着婴幼儿服饰的刺绣，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地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探讨。我们一直聊到零点以后才上床休息。
　　小妹和我的妻子睡到一张床上，她们絮絮叨叨地一夜未眠。第二天吃了早饭，我们刚返回县城，小妹就说她要回省城打工，趁暑假之际体验一下劳动的滋味，提前准备毕业论文。
　　我们想留她再住些日子。可是，无论我们怎么挽留，她还是执意要走。没有办法，我只好给火车站的吴站长打去了电话，请他帮忙买一张去武昌的车票。
　　我准备坐三轮车将小妹送到火车站，她也不让我们送。她说：“天气太热了，娃儿太小，受了热，中了署可就麻烦了！”
　　我说：“你嫂子留在屋里照顾娃儿，我送送你。”
　　她说：“我又不是不识路，送去送来的怪麻烦的。”她抱过娃儿亲了亲说：“韩兴乖！大一点跟爸爸妈妈到小姑那儿玩去。”
　　儿子笑嘻嘻地说：“道鸟猪踏达南气（到小姑那儿玩去）。”
　　“对，韩兴真乖！”小妹又在娃儿的头上亲了亲，将孩子递给我的妻子，显得极为平静地对我说：“狗哥，记住我的话，争取完成自学考试。我估计你们往后的支点，应该是婴幼儿服饰那一块，你千万要把握好！”
　　说罢，一转身，坐上了等候已久的三轮车。
　　刹那间，我的心里显得落寞而空荡。妻子抱着儿子奔跑着呼喊：“小妹，常回来看看！”
　　小妹回答：“知道了。”
　　我的儿子也叫喊着说：“鬼代探探（回来看看）。”
　　“知道了。”
　　我目送着小妹渐渐远去，眼睛里已经溢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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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小妹的身影。她有时欢笑、有时忧虑、有时悲痛、有时哭泣……
　　妻子对我说：“昨天晚上，小妹对我讲了一夜的话。”
　　我说：“你怎么不留她多住些日子呢？”
　　妻子说：“她说她在这里呆久了，反而对大家都不好！”
　　我有些激动地说：“有什么不好？这里是她的家，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能说她半个‘不’字儿？”
　　妻子立即噤若寒蝉。她嘤嘤地低声抽泣，令儿子也断然抗议。儿子的哭闹弄得我更加心烦意乱、六神无主。我轻柔地拍打着妻子的脊背说：“好了好了，是我不好！”
　　“我知道你心疼小妹，我也知道你心里烦！我也心疼小妹，我的心里也烦啊！”说罢，她竟然呜呜地哭泣起来。
　　我说：“知道了。别哭了。你告诉我，小妹她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经过了好大的努力，终于止住了哭泣。她不哭泣，儿子也不哭了，眼角下还挂着泪珠，居然还能笑嘻嘻地说：“妈妈布谷老（不哭了）。”
　　妻子坐了起来说：“她说她现在可以放心了，再也不会为狗哥担心了。她说，有陈局长关心爱护，有一个好小姑疼爱，有一个温暖和美的家庭，狗哥也应该知足了！”
　　是呀，我的确是该知足了！可是，一想到我的小妹，一想到我那孤苦伶仃的小妹，我的心就在哭泣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