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生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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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表弟自小被父母娇生惯养，养成了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坏习性。他十五岁混到初中《毕业证》以后，也不打算上高中了。回到家里，他既舍不得出力，也不愿意下地干活。他成天游手好闲、东逛西荡，很快便和那班不三不四的纨绔少年搅和在一起了。
　　于是，他们称兄道弟，仿效刘、关、张桃园结义，焚香结拜、义结金兰、结成死党。
　　但是，刘、关、张桃园结义，为的是中兴汉室、拯救百姓。而他们义结金兰，为的是偷鸡摸狗、奢靡淫逸。他们三人分别是许金达、汤文贵、朱昌武。他们的排名是：许金达，二十二岁，被尊为老大；汤文贵，二十一岁，被推为老二；朱昌武，二十岁，被称作老三。以他们为首，网络社会残渣，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流氓盗窃集团，人数居然高达五十余人，号称“荊楚兵团”。许金达为兵团司令，汤文贵为军师，朱昌武为副司令。他们以武昌车站为中心，南至咸宁，东至黄石，北至信阳，西北至襄凡，西到宜昌和恩施，形成四面开花，流窜作案。
　　而且，他们作案相互掩护，相互策应。一旦遇上了什么麻烦，或者是遭到了警察的处罚，他们也会伺机报复。倘若团伙中的某一成员被其他帮派欺负，他们也会以极快的应变能力，尽快地组织力量反击，给对方以沉重的打击，使其认识到他们“荊楚兵团”的厉害。
　　日前，该团伙中的一班虾兵蟹将，在武昌火车站候车室行窃，被当场抓获。经审讯，供出该团伙三名主犯。公安机关顺藤摸瓜，将其一举抓获。
　　经过对三名主犯的审讯，五年来，仅三名主犯策划指挥所犯下的大小窃案近万例，总共行窃资金或物品，折合人民币高达数百万元。经他们指挥的斗殴事件，就高达百余起，致死三人，伤残五人，轻伤数百人。而且，他们还常常进行一些流氓活动，他们不仅男女群居，还经常对妇女进行性骚扰和性侵犯，仅强奸、轮奸就高达数十起，强奸杀人毁尸一起。
　　
　　我的小姑接到公安局的通知，三把眼泪四把流涕地前来找我，求我帮她的武儿想想办法，救救她的武儿。
　　朱昌武不仅策划参与多次流氓盗窃，打架斗殴，而且还身背命案，实属作恶多端，罪恶累累！恐怕连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也救不了他！
　　面对着悲痛欲绝的小姑，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词予以劝慰，而只能陪着她伤心落泪。
　　时值严打期间的风头浪尖，谁若是胆敢迎着风头浪尖逆行倒施，将会被惊涛骇浪吞噬、将会葬身海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的表弟和他的两位义兄，以及其下属的五十余名团伙，被法警武装押解到应城广场，公开宣判——
　　许金达、汤文贵、朱昌武被判处死刑，其余五十余名犯罪团伙成员被判死缓、无期徒刑、以及判刑二十年、十五年、十二年、十年、八年、五年，最轻的也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其中，有五名身怀有孕的女犯，被判监外执行。
　　三名主犯，都是应城县季店公社西叉大队人。当法官将一应罪犯宣判完毕，便由法警武装押送，直接押送到季店公社西叉大队，执行枪决，以儆效尤。
　　我听完了宣判，便由妻子推着轮椅回到了单位。
　　不难想象，我的表弟朱昌武，以及许金达、汤文贵，将会随着三声枪响，而结束短暂而罪恶的一生！
　　的确，他们作恶多端，罪该万死！如今，得到了应有的惩处，他们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们的父母怎么办？他们的兄弟姐妹怎么办？他们的父母及兄弟姐妹还得活着，在以后的岁月里，将会在痛苦与耻辱的凄风苦雨里艰难度日！
　　可怜我那善良而苦命的小姑，历来慈悲为怀、以善为本，怎么就摊上那么一个孽障儿子呢？这以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啊！
　　小姑家里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我立即向局长请假，和妻子一起前往小姑家里，进行着一项艰巨而痛苦的安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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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妻子赶到小姑家里，小姑和小姑父已经将那孽种草草地埋进了祖坟旁边。在这一点上，小姑和小姑父比我的岳父更具人性化。他们的宝贝儿子都是多行不义，以至于触犯了法律而被处决。我的岳父却不让儿子葬于祖坟园里，而是将其抛到荒郊野外，草草地掩埋，剥夺其归宗的权力。我的小姑固然是恨那逆子，但是，她毕竟承认那孽障是自己的儿子，承认他是朱家的子孙，还是将他埋葬于朱家的列祖列宗的旁边，与朱家的列祖列宗荣辱与共、共同承担。
　　这里面也体现了一个人的心胸尺度——我的岳父因为愤恨而行为偏激、心胸狭窄、做事灭绝；而我的小姑虽然也痛恨逆子，但她却能够冷静处理、公平而待、大度包容。
　　但是，正是因为我的小姑如此地通情达理，那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倒行逆施，犯下了如此的滔天罪行，落得如此下场，才将她伤害得更加深重。
　　我原以为小姑见了我会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她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她平静地对我说：“红儿呀，你们刚参加工作，可不能随便旷工啊！”
　　我知道小姑那看似平静的背后，掩藏着痛失儿子的巨大悲痛。我真不明白，那弱不禁风的身体，究竟靠什么力量，承担着那痛失娇儿的巨大悲痛所造成的千斤重压？
　　我觉得我的鼻子发酸。我酸涩地说：“我向局长请假了。”
　　她说：“你才上班几天呀？动不动就请假，你让别人怎么看你呀？”
　　我悲伤地叫喊：“小姑！”
　　她说：“回去上班吧！这份工作来得不容易呀！如果不是遇上了一个对你爸爸妈妈十分了解、十分同情的好局长，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那份工作！你千万不能让别人对你有任何看法，也不能给老局长的脸上抹黑！回去吧，小姑没事儿！”
　　我哽咽地说：“小姑，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呀！妹妹还小，还指望您为她成家立业啊！”
　　她说：“我知道，回去吧！”
　　我的妻子抱着孩子，一直静默地坐在旁边，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泪水涔涔地说：“小姑，想开点儿，当初我的小弟出了那事儿，我的爹妈也是想不开，心里老是揪得慌！慢慢地也就想开了，也就不觉得那么揪心了！”
　　小姑说：“真是个好媳妇呀！他害得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你也不嫉恨他！放心，姑娘，小姑没事儿，只当是当初小产了他！”
　　我说：“小姑，您若是不嫌弃，您就把红儿当成您的儿子吧！”
　　小姑说：“红儿呀，小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怎么会嫌弃你呢？只怕是这么好的贤惠媳妇，不肯认小姑这么一个苦命的妈呀！”
　　我的妻子愣了一下，突然双腿跪在小姑的脚下，泪流满面地呼喊：“妈！”
　　我们都被我的妻子的举动惊呆了。片刻的呆愣之后，我匆忙地爬到小姑的脚下，声泪俱下地叫喊：“妈——！”
　　我的小姑突然泪如雨下。但是，她却没有哭出声来。她缓缓地弯下腰来，将我和我的妻子，连同我们的儿子，一并揽入怀抱里，痛苦地呼喊：“我可怜的孩子们哪！”
　　我们相拥一起，抱头痛哭。许久之后，小姑努力地抑制住哭泣，分别拉住我和秀儿的手，悲喜交加地说：“娃们乖，都起来吧！小姑能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儿子和媳妇，也算是小姑的福气了！”
　　
　　从小姑家里回来，妻子躲进房间里，偷偷的哭了好久。她泪水流淌地对我说：“小姑真可怜，连哭都不敢哭一声，跟我的爹妈当初一样，愣是把那哭声憋在心里头！如果没有人为她解开那疙瘩，非憋出病来不行！”
　　谁能为小姑解开那疙瘩呢？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小姑父只知道默默地流泪，却不敢哭出声来——儿子是他一手惯坏的，他也怨不得别人。如今，他除开伤心，就是悔恨，根本就无心也无力去解开小姑心中的纠结。
　　看来，只有顺其自然了，让时间之水去冲刷洗涤，疗养小姑的内心创伤，使她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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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是疗养小姑的内心创伤，就连我的心里也是一直为小姑屈疼、为小姑担忧。我的妻子也是一经提起小姑，她就会泪流满面。
　　她对我说：“要不，我们就改口喊小姑叫妈好了！”
　　我说：“你不是已经改口喊了吗？”
　　她说：“那是迫不得已喊出口的，而且小姑也没有答应。”
　　我说：“只要你真心对待小姑、真心孝敬小姑，喊不喊妈那只是个称呼，关键是在心。小姑那么聪明的人，她能不明白我们俩当时喊她一声妈的真正用意？我在想，有时候你本来是出于一片善意，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反而令小姑更加悲痛！”
　　她说：“你说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
　　我说：“小姑本身就失去了亲生的儿子，你在这个时候贸然认她为妈，她肯定会理解成你可怜她！你说，她是不是更加悲痛呢？”
　　她说：“听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个理儿。”
　　我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地抽些时间去陪陪小姑，使她不觉得孤独、使她感受到我们就是她的亲人，甚至于使她感觉到，我们就是她的儿子和媳妇！”
　　她向我建议：“那，我们以后只要是放假，就到小姑那里去，逗她开心、逗她快乐。”
　　我对妻子的建议给予了更完善的补充：“有时候，我们还可以把她接到城里来，陪她到城里转一转、走－走，也能散散心、逗逗趣儿，对她的心病，也是很有疗效的！”
　　“狗哥啊，你还真是懂得的蛮多哩！难怪妈总是夸你的了！”她说完，就去呱呱唧唧地逗儿子：“你的狗爹懂得的还真是蛮多的哩！是不是呀韩兴？”
　　小家伙被逗得“咿哩哇啦”地同她呱叨，她也就嗤笑不已地继续着她与儿子之间的语言游戏：“哦，是的呀？连我们韩兴都知道是的，那肯定就是的喽！”
　　看到妻子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我也就轻松了许多。
　　
　　这个星期天，我和妻子带着儿子，来到小姑家里。当时，小姑和小表妹上工去了，小姑父出门闹副业去了，家里没有人。我们一直等到十二点，小姑和小表妹才放工回来。
　　小姑一见到我就抱怨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姑没事儿！你们怎么又来了呢？”
　　可是，我分明发现小姑在短短的几天里，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那又红又肿的眼睛，分明是经常啼哭的结果。
　　小姑啊小姑，我可怜的小姑！我的心在哭泣。
　　可是，我却极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今儿是星期天，我们放假，也没有哪儿可以去，就上小姑您这儿来了。”
　　她说：“既然是星期天，来了就来了，小姑高兴！”
　　我的妻子说：“只要小姑高兴就好！我还生怕小姑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哩！”
　　小姑说：“解不开怎么办？总不能陪着那不成器的孽障去死吧？有他要过日子，没有他还是要过日子！说不定没有他，我的日子还要过得安稳一些。没有他惹事生非，我再也不会为他提心吊胆了！”
　　小姑的话，的确有道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根本就无法挽回；死了的人，再也无法活过来。
　　
　　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活着的人，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生活，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把握得轻松自如的事情。有的人，一旦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就会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而从此沉沦；有的人却能够以坚强的意志，战胜伤痛、战胜自我、艰难奋起、以图振兴。我的蒋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小妹也是这样的人；我的妻子也是这样的人；韩朝耀也是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我的小姑，也是这样一个善于克制自己，迅速摆脱悲痛，而走向平和的坚强女人！
　　不仅如此，我的小姑还用她的言行，给我们这些晚辈上了一堂别开生面却又意义深刻的生活课，使我受益匪浅，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