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忏悔书

　　162
　　妻子每天上午九点左右，接收邮递员送来的报刊杂志，以及各类文件和信件（其中包括上访信、投诉信、表扬信、私人信件）；之后，就是将需要发出去的信件或文件交给邮递员。她在十点左右，将那些标明了科室与姓名的信件，送到各个科室及本人手中；并顺便将需要发出的文件和信件，带回办公室，锁进抽屉里，就算是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属于信访科的各类信件，她可以直接交给我，由我注册登记，再呈递给有关领导处理。
　　
　　连日来，每当她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件的时候，她都要迫不及待地将所有的信封查看一遍，看是否有她所期望的书信？
　　然而，一次又一次地查看，令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念叨：“怎么回事儿？怎么还不见爹妈的来信呢？”
　　有时，她也会问邮递员，是不是把她的爹妈的来信弄丢了？邮递员告诉她，只要单位地址和姓名写对了，一般不会出差错。
　　我那岳父遇事都要精打细算，平信、挂号信和快件，保险和速度不一样，费用也不一样。平信便宜，八分钱就可以了；挂号和快件，十个八分也未必能行？我的岳父平素乱花一分钱都心疼，你要他平白无故地多花几十分，甚至于上百分——门都没有！
　　这一天的上午，她依然重复着爹妈信件的寻找与询问。得到的依然是邮递员不容置疑的答复：“真的，只要单位地址和姓名写对了，绝对不会出差错。”
　　可是，我的妻子却望着邮递员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先头说一般不会出差错，今儿说绝对不会出差错，怎么就还不见爹妈的来信呢？”
　　我说：“这里到天宝那断崖之上，有一千多里，普通平信没有一个星期，也到不了这里；如果延误，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准。哪能那么快就到呀？”
　　她说：“那些证明材料，不是也从那里寄来的吗？怎么就到了呢？”
　　我说：“那是公函。公函和私人信件，岂能相提并论？”
　　她说：“你是说公函快些？”
　　我说：“那也未必。你爹要是发邮递快件，那速度就快多了。”
　　她说：“那爹为什么不发快件呢？”
　　我说：“他舍得花钱吗？多花十几倍的钱你爹他舍得吗？否则，他就不叫韩老抠了！”
　　她说：“我爹也是，什么都抠，跟丫头女婿发封信你也抠——真是，弄得急死人了！”
　　
　　晚上，当我们都完成了一天的自学课程以后，疲倦地躺在床上，她依然忧心忡忡地念叨：“不会出差错！我们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多天了，爹妈的信怎么就还不见来呢？”
　　我悉心地对她计算着信件往返的时间：“天宝公社到盘龙大队的那疙瘩路，你还不知道？电报送到盘龙大队，这要时间吧？从盘龙大队到断崖之上的那截疙瘩路，没有要紧的事情，谁也不愿意攀爬。就算是电报送到了盘龙大队，也不知道会耽误多少时间，才能送到断崖之上？”
　　她说：“那派上一个星期吧！有六、七天无论如何也传送到我爹妈的手上了啊！”
　　我更精细地为她计算着信件往返的时间：“好，就按七天算。你爹接到了电报，当天晚上就写信，第二天专程送到大队学校，如果正好碰上邮递员到了盘龙，那就加快了信件邮寄的速度；如果错过了，那也许就要延误一个星期，甚至于延长至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到天宝邮政所，再由天宝邮政所发往我们这里，你算算需要多少天？”
　　她说：“按你这么一算，那不是得个把月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这很正常啊！”
　　她忧虑地说：“个把月！还得等上十天，真是急死人了！”
　　
　　163
　　可是，第二天上午，她就接到了她爹的来信，这使她喜出望外。这就说明我的岳父赶上点了，刚把信写好送到大队，邮递员正好到了盘龙大队。否则，恐怕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接到岳父的回信。
　　其实，那封信是写给我的。妻子虽然不知道我的信她该不该看？但她还是把信原封不动地递给了我。
　　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篇发自心底的忏悔书——
　　
　　阿狗，得知你和秀丫头携娃儿已经平安的到达老家，并顺利地办理了遗产继承，我和你妈都很高兴，也很欣慰。听说你们的包裹被人偷了，连证明材料都被偷走了，这让我和你妈为你们担心！怎么不小心呢？幸亏包裹里没有装钱，经济上没有损失。谢天谢地！
　　阿狗啊，秀丫头没上几天学，也生得老实，也从来没有出过门，脚踏生地，眼见生人，恐怕很难适应，也可能会做错事，给你招惹麻烦，还要你多包涵一点！
　　我和你妈在这大山里头的断崖之上生活了几十年，也算是过了大半辈子了，吃惯了麦面、包谷和土豆、红薯，走惯了这大山里头爬坡越岭的疙瘩路，恐怕过不惯那白米细面的日子，走不惯那一展平洋的大路。我和你妈不打算到你那里去了，我们就住在这断崖之上做我的老本行，也不会饿着。再说，我们有儿子，即使是老了不能动了，我们也只能靠儿子，却不能靠女婿！
　　你们就安心地做好你们的工作，过好你们的小日子吧，不要挂念爹妈！只要你们过得好，爹妈的日子，也就自然而然地过好了！过年的时候，你们能回来和爹妈团聚，凑凑乐儿，爹妈也就知足了，也算是没有白养秀丫头一场！
　　你们的弟弟正在读书，还要接济，如果爹妈无力供养，还望你们念及骨肉亲情的情份，帮他将大学念完。我相信，他日后绝对不会忘记你们对他的好的！
　　秀丫头呀，你心里恨爹妈吧？爹妈思想老，的确有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只顾宝贝儿子，没有让你上几天学，害得你现在连写封信都难！
　　爹妈也没有长后眼啊！看事情没有看那么长远，老是认为山里的丫头，犯不着读那么多书，只要能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不曾想，你现在居然沾了你狗哥的光，在教育局工作上了。教育局都是有文化的人，你识得的那几个字儿，怎么应付得了啊！秀丫头呀，要多向你的狗哥学习，多学点文化，对你有好处！
　　娃儿还好吧？我和你妈都很想他！照张照片寄回来，想起来看上一眼，心里也踏实！最好是你们照个合影，放大一点儿，挂在墙上，天天能看见，心里也安稳！
　　记得常给爹妈写信，别让爹妈老挂念你们！
　　爹写于
　　xx年x月x日夜
　　
　　我看完这封信，不禁鼻子发酸。妻子看完这封信，更是泪如雨下，呜咽不停……
　　
　　164
　　近年来，由于国家对烟花炮竹生产缺乏应有的监管力度，尤其是对生产鞭炮的小型厂家和私营生产，缺乏应有的管制，以至于因为烟花炮竹生产而火灾四起，给国家和地方造成了重大的经济损失，给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在经历了一起又一起因为烟花炮竹生产所造成的灾祸之后，面临着烟花炮竹生产所存在的重大安全隐患，国家主管部门痛下决心，对烟花炮竹生产进行了强力管制，剪除了一大批不符合安全标准的烟花炮竹生产的小型厂家和私营生产者，极大地促进了安全系数的提高，有效地保证了国民经济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但是，还有一小部分人却受利益的驱使，仍然暗地里偷偷地违规生产。尤其是深山僻壤，天高皇帝远，政策管不够、主管部门手太短抓不着，那些违规的烟花炮竹生产，就更是大有人在。故而，因为烟花炮竹生产隐患所造成的火灾，依然不断发生。
　　可是，我的岳父至今还不肯撒手，依然顶着风头浪尖，经营着鞭炮制作。
　　的确，我应该承认，我的岳父凡事小心，办事谨慎，经历了几十年的鞭炮制作，确实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但是，谁也不能担保，他会永远那么幸运；也不能担保他就能够确保万无一失，不会发生祸端！
　　面临着国家强力取缔私营鞭炮制作的形势，鉴于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并要求她和我一起，联名给断崖之上的父母写信，恳求他们立即终止鞭炮制作，来到应城，由我们承担二老的赡养义务。
　　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爹，即使是不考虑国家对鞭炮生产的管制，单凭自身的安全不能得到可靠的保障，您是不是应该考虑儿女们的心情呢？您总不会愿意您的儿女们时时刻刻为您的安全提心吊胆吧？您为儿女们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息歇息享享清福了！爹，请您放心，如今，阿狗我完全有能力赡养爹妈！
　　爹啊，我已经有过鞭炮爆炸的惨痛经历，也品尝到鞭炮给我带来的惨痛滋味，我可不愿意鞭炮炸裂的悲剧，再一次在我的亲人身上重演啊！
　　爹，听我一句劝吧，离开那时刻都充满了危险的鞭炮，来到丫头和女婿的身边，我们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孝敬你们二老的！
　　我们期待着您尽快做出决断。我们盼望您和妈，能够尽快平安地来到我们的身边！
　　
　　我将信写好了以后，和妻子分别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以邮递快件的形式，寄给那大山深处的断崖之上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