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左老太太来看病
作品名称:九个女孩一只猫 作者:三月飞雪 发布时间:2016-02-23 11:04:17 字数:3179
草儿当然不会盼着她姑早点死,姑是草儿的天,只要姑觉得好,草儿就做得到。
“月上三竿呐——星满天,花容今日有了难,大开厅门耶!我来把仙搬呐哎嗨哎嗨呀。各路君子你别吵,山野鸟兽不要呀,不要把路拦呐哎嗨哎嗨呀!一出营盘呐——两万里,三山四海不怕难,五岳六峰哎!七回八转,九重天上,十心实意我请仙家你下山呐哎嗨哎嗨呀……”
唱曲儿的是帮兵杨林,他可不是徒有虚名。他受过萨满真传,搬杆子搬得及好,神曲唱得字正腔圆。你看他这一溜神曲儿唱出来,大神左老太太在香案前的凳子上,坐得可就不稳当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腰身一扭,后脑勺子上的疙瘩揪一晃悠,小脚一跺,整个人就轻轻盈盈的来了神儿。
“鸟奔山林呐——虎归山!鸟已进巢虎进山,琉璃瓦呀——亮闪闪,星星满天月牙弯,九娘我正在仙家把经念,就听得下方传真言。檀香一抹耶——到堂前,弟子来到把我请,下方有难不一般。九娘我放下经书脚踩浮云,紧随弟子下了山那哎咳哎咳呀。”
杨林和左老太太一唱一和,神曲悠扬。立在门口等着跑腿传话的草儿,不知为啥老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草儿姑头上蒙着一件青色薄衫,盘膝端坐在炕中央,安安静静的等着大神给治病。左老二笼着袖口倚在墙角,趿拉着眼睑,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三孩儿吃过晚饭就已经跑没影了,临时搭成的香案上,檀香荦荦。草儿屏着呼吸,生怕檀香刺了鼻子,万一不小心打个喷嚏惊了仙堂罪过可就大了。
“十里长阶耶——您慢落脚,九重天下路途远呐哎嗨哎嗨呀。翻过了八座山,还有那七道岭,六峰那边还有五湖四海三趟大河川那哎嗨哎嗨呀!二马加鞭来得快,老仙家呀,您这一心赶路为哪般呐哎嗨哎嗨呀。”
“弟子你来把我请,花容定是病不轻,若是耽搁在路上,误了时机可不行。放眼看呐!哎嗨哎嗨呀,府门大开有妖气,花容头顶有阴风。我叫帮兵啊!你快敲响那文王鼓,霸王鞭子拿手中。这个妖孽胆儿挺大,我来还不现原形。叫你兴风又作浪,一会儿我就把你砸变形啊哎嗨哎嗨呀!”
平常日子里沉稳优雅的左老太太,这会儿功夫手舞足蹈,越唱人越精神。你看她双目轻晗,那胳膊那腰,摇摆得相当有节奏,幅度也刚刚好,不急不缓不妖不媚。
“老仙家呀,你细听。一路奔波累不轻,弟子敬您一碗哈拉气儿,暖暖身子去去尘风呐哎嗨哎嗨呀——”
“小草,快,快把酒瓶子递给你杨叔。”左老二两个耳朵尖儿一支楞,轻声喊草儿。喊的功夫,俩手又往袖口里伸了伸,整个肩膀拢成了半圆。
草儿赶紧把大柜上的酒瓶递给杨林,顺便把酒瓶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白瓷饭碗也递了过去。瓶盖儿一拔,杨林咕咚咕咚倒了大半碗递给摇摇摆摆的左老太太。左老太太闭着眼睛把鼻子凑到碗前闻了闻,突然伸手把酒夺过去,一仰脖就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你准没准备一张窗户纸?”杨林毕恭毕敬的从左老太太手里接过碗,一边咕咚咕咚倒酒一边问左老二。左老太太嗯嗯咛咛摇摇晃晃的,咕咚咕咚把第二碗酒也吞下去了。
“哎呀,这事儿忘了!黄纸行不?”左老二抬起上眼睑的时候浓浓的眉头扬了扬。
“啥纸有啥用,你去他奶家拿一张吧。一会儿得使。”杨林再次把碗接过来。
两瓷碗下去,一瓶酒快没了,草儿赶紧又递过来一瓶,真真的心存敬畏,一点儿不敢有二心。
“小草,你去你奶家拿张窗户纸去。”左老二缩了缩腰身,他才不乐意去。
左老太太两碗酒下去,腰身缓缓地停止了摇摆。她面色红润,眉目微醺,貌似还有一丝娇羞飞上了她的的粉腮。草儿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一位衣袂飘飘的狐仙腾云而来,暗香盈袖,端坐眼前。
这回杨林没接草儿手里的酒瓶子,他双手搀住左老太太胳膊的时候,用胳膊肘拐了下懵懵懂懂的草儿,草儿揉了下眼睛,哪有狐仙的影子,凳子上坐着的明明还是左老太太。
草儿战战兢兢退出门去,杨林低眉颔首,抑扬顿挫的神曲儿飘荡在如水的夜色里:“老仙家呀,你真行,大碗喝酒有豪情。想听碗来咱说碗,想听酒来我报酒名。碗分大碗和小碗,饭碗茶碗不相同。瓷碗木碗玉石碗,琉璃碗里有水晶呀哎嗨哎嗨呀……”
四人帮粉碎了,民兵们也不再张牙舞爪了,“破四旧”之风渐渐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村里的人们也渐渐地知道了萨满神教的存在,左老太太家的大狼狗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夏末的夜风夹带着丝丝清凉,黄瓜架下婆娑的叶片摇曳着细碎的月光。不用再面对大狼狗那狼一般的绿眼,即便夜已渐深,草儿也觉得比在家里轻松多了。
“小草,你干啥去?”从胡同出来一个瘦瘦长长的身影,喊住草儿。
“我,我去我奶家。”夜静得很,草儿早就听到了有脚步声,虽是夜已渐深,心中也无怯意。月华似水,草儿定睛细瞧,路边过来的是大兵。
“这么晚了,你还去你奶家干啥?”大兵不但人长高了许多,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他,怎么看都不再是那个屁颠儿屁颠儿老往草儿家跑,跟草儿一起匍匐在爷爷膝下听故事的小男孩儿了。
草儿恍忽间竟有种隔世的感觉,她突然想不起来她有多久没见过大兵了。细数流年,草儿快一年没出去牧马了,这一年家中琐碎的事儿太多,一般都是草儿姑父上地时就割一些草扛回来。
草儿姑病了后,草儿就更忙了。而且草儿现在是初中生,大兵还在读小学,初中和小学不是一个学校,俩人几乎都见不到。那个占山为王般划分领土,又心甘情愿把蒲公英往草儿筐里塞的小男孩儿,似乎越来越遥远了。
“我奶在给我姑治病,我去她家取张窗户纸。这么晚了你咋还在外边?”草儿手指头揪着衣角把头低下去。请神拜仙这阵势,草儿和大兵他们在别人家见过,都不会感觉有什么新奇,可是不知为啥这气氛就是怪怪的。
“我在我大爷家了,明个不是礼拜天么,也不用上学。这么黑你不怕呀?我送你去吧?”看身材听声音,那个记忆里的大兵都已经走得很远很远,然而再遥远的距离也没有拉开那个自始至终都想保护这个弱小女孩的心。
“不!不!不!我不怕,我敢。我走了。”草儿急切地摇着双手。
她得走,她必须得走!奶在给姑治病,等着用窗户纸。更何况,这么黑的夜。更何况,只有她和大兵两个人。更何况,小村里半大孩子之间有那么多花边新闻。这万一要是在自己身上也出了什么新闻,那可不行。
草儿急急忙忙抽身而去,大兵立在那,也没再言语。他就那样目送着草儿,一直看着草儿的背影进了老左家院儿,才回家去了。
草儿回来的时候,草儿姑盖着被子躺在炕上,左老太太正端着一个搪瓷盔子,往她姑身上撒搀了五彩纸末的五谷杂粮,杨林手里拎着一根柳条立在左老太太旁边。
草儿姑父用眼角扫了草儿一眼,大概意思是你怎么才回来。草儿没敢言语,把窗户纸放在香案旁,悄悄退到一边。
“哗!哗!”左老太太在草儿姑身上撒完,把剩下的半盔子五谷杂粮左一下右一下,全泼到了炕上。高粱粒黄豆粒玉米粒在五彩纸末里撒着欢儿地翻滚着,小米粒藏在饱满的稻谷身下,躲避着无情的撞击。
“送你走你快走,出了府门奔正东。东海之水沐日月,泡上三天零三夜,你去鬼性减妖情;再饮上一千零一斗东海水,修仙得道你也行啊哎嗨哎嗨呀!”
左老太太扭动的腰身伴随着她唱的小曲儿一同停下,她眯起双眼,像寻找什么东西似的在草儿姑周围打量着。片刻,他才扬手扔了搪瓷盔子。搪瓷盔子“咣啷啷,噗!”从炕沿滚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喘息。
左老二见搪瓷盔子在地上落稳,朝草儿努了努下巴。草儿蹑手蹑脚走过去拾起盔子,放在大柜上。
左老太太扔了搪瓷盔子的工夫,杨林一抬胳膊,把手指头粗细的柳条举在半空。左老太太落手的时候恰好就抓住了杨林手里的柳条,手腕一翻,柳条顺着草儿姑的周围就砸了下去:“送你走来你不走,霸王鞭我拿手中。一鞭打你品行坏,治得花容病不轻。二鞭打你少礼数,见了九娘话不周。三鞭打你面皮厚,五谷杂粮送不走。四鞭我打你呀,打你见识短,东海之灵你不明。五鞭六鞭一起打,给你指路你不听。七鞭八鞭我越打越气,九九八十一鞭不留情。这顿鞭子打完了,看你还有啥章程啊哎嗨哎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