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三孩儿的雨季

　　草儿心里其实老大不愿意，她不愿意她姑去找左老太太给看病。她读了那么多书她懂，病了就是病了，生病了就应该去医院找医生，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虽然姑姑之前零药也没少吃，可那都是她自己给自己下的方子，不能说那些药不好使，只能说是不对症。
　　都说偏方治大病，可姑姑用的那偏方，草儿在学校阅览室查过，它有消毒理气消炎止痛的功效，可使皮肤保湿但不消肿，喝艾叶茶到是能镇咳祛痰，她把这些说给过姑姑，然而姑姑怎么会听她一个小毛孩儿的呢。
　　就像这次，她心里是那么不愿意她姑去请神拜仙，然而她又能说什么？她想说老姑你去医院吧，但是她出钱么？她有钱么？
　　草儿想小丽姐了。小丽姐家那么有钱，若她带姑姑去看看病多好。自从过完年，小丽姐就一直还没回，听说她婆婆的身体好像是不太好。大小哥今年成立了自己的工程队，也忙。二小哥在井队更忙，他们三个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妈一直这么咳嗽着。三孩儿在家他到是知道，可他还就知道到处跑，哪有一点儿疼惜父母的样子。
　　
　　“小草，你先别写作业了，这会儿家里没人，我求求你了，你快帮我把给小敏的情书写了。”三孩儿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估计他是在大街上玩耍的时候看见他爸妈去他奶奶家了，不然写情书这事儿他才不肯让他爸妈知道。
　　“好吧。你说，我照着写。”草儿放下纷乱的思绪和作业，从作文本最后一页撕下一张稿纸。三孩儿啥时候求过草儿，若不是草儿忙着照顾家和姑姑，还得忙着上学写作业，最主要的是三孩儿的这事还要找家里大人都不在的时间，若没有这些牵绊，怎么也轮不到最后三孩儿要用求的。
　　三孩儿这段时间看好了大前趟街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儿，一直让草儿替他给那个女孩儿写情书。那女孩儿个子虽然小，人长得特漂亮，圆圆的脸蛋儿大眼睛，白白净净的，比草儿高一年，学习还挺好的。
　　
　　“亲爱的小敏，你好！这么写，行不行小草？”三孩儿的眼神儿像燃烧的烈火。
　　三孩儿现在比以前长开了，瘦长的脸有棱有角，高高挺拔的鼻梁，原本的秃鬓角也长出了头发，前边刘海儿特意向上刺刺着，身材瘦长笔直，再穿上二小井队发的风衣，偶尔高歌一曲冬天里的一把火，再晃上几个霹雳舞步，村里半大孩子都叫他小费翔。
　　“你咋这么直接啊，她还没同意呢！你别再把她吓跑了，小敏可稳重了，你拿她当大街上那些整天跑来跑去的姑娘呐！就写：小敏，你好。等她同意了，你再想怎么写怎么写。”草儿可从来没跟三孩儿争过什么，这次她敢这么说，主要是三孩儿在求她，她有了说话的主动权。
　　草儿看过很多书和报，也看过很多电影，在小村里有电视的人家也跟着全村子的人挤在一个屋看过好多电视剧，对于“亲爱的”这么前卫直白的三个字从越来越会赶时髦的三孩儿嘴里说出来，也没感觉有什么大惊小怪。但是她尽量还是把三孩儿直白的话写的比较含蓄些，毕竟小敏收到信后，猜也猜得到是她帮着识不了几个大字的三孩儿写的。
　　“行，你们在一个学校，你比我了解她，听你的。你再写：见字如面……”陷进美好初恋的三孩儿，开心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人家还在上学，长得又好，怎么会同意么！”草儿心里嘀咕着。
　　
　　小村里半大姑娘小子很多，他们大都没念多少书，在家里帮着干农活。夜幕降临的时候，劳累的一天的大人们早早歇息了，这些精力旺盛的半大孩子却才开始属于他们的生活。串门的、打架的、打扑克的，半大姑娘小子在一块玩儿久了，传出花边儿新闻的……
　　新闻就是新闻，就像昙花一现，没有真的开花结果的。毕竟都十六七岁，什么新闻在他们那里也就是雨季而已。小村的孩子过了十八岁，就到了订婚的年纪，看人家花前月下，十七岁的三孩儿也急着寻找目标，这也正常，更何况正值青春期。
　　
　　“最后写上，此致，敬礼。写完啦？你给我念念，念念！”三孩儿虽然不会写几个字也读不了多少个字，但是他常常听见草儿给全家人读草儿爸寄回来的信，大概的格式还是学会了的。
　　“……小敏，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真的很希望你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草儿读信应该是从二三年级时就开始了，大小干建筑以后忙，才上四年级的草儿就帮着她爷和她姑给她爸写信。这个家里，除了大小，草儿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草儿把信读得声情并茂，三孩儿听着，想着。他似乎看见小敏读这封信时娇羞的样子，还看见他似乎拉着小敏的手，两个人在树荫下漫步。
　　
　　三孩儿把情书工工整整地叠好，从他的柜子里拿出风衣，掏出一个他从来没用过的红格子手绢，仔仔细细地把情书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风衣下口袋。那个风衣的胸斗口，还有个白格子手绢，手绢的四个边儿被他折成花叶从斗口露出来。
　　草儿皱了皱眉，嘴角不自觉地向下弯了弯，她从来没注意过，就知道淘气的三孩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致了？
　　三孩儿对着大镜子穿好风衣，把斗口的白格子手绢花边儿往外拉了拉，掸了掸衣襟，又把原本就往天上刺刺着的刘海儿用十指往上拢了拢，立立整整出去了。
　　看着三孩儿的背影，草儿心里不由得惆怅起来。哎，眼看着淘气的三孩儿越长越像个大小伙子了，不仅学会打扮了还心有所属了，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懂得心疼下爹妈，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只贪玩而多帮家里干点活呢？
　　
　　“咳，咳，你去给马添点儿草。”草儿姑咳嗽着进了院。
　　草儿赶紧把书本装进书包，三步并成两步迎出门去。
　　“你说你这一天天的事儿，黑天前儿我都添一遍儿了，我当老板子多少年？喂马的事儿还能轮着你操心？”左老二嘴听脑子的，脚步听草儿姑的，手电筒的光柱一别，人就往马棚方向拐去了。
　　“你当老板子咋地？就知道使唤马，你在社里喂过几回马？知不知道这马能生钱，你要是不好好伺候指啥给老二老三说媳妇？咳！咳！我要不操心，都得扔了撂了。咳咳！看我要真死了，就你这样咋活。”
　　
　　“老姑你回来啦？”草儿伸手扶住她姑，弦月弯弯，余晖满院。
　　“嗯呐，你三哥还没回来呀？这小犊子，一天天没心没肺的。”三孩儿长多大在草儿姑心里也长不大，若是她知道三孩儿都有喜欢的女孩了，会为三孩儿的成长欢喜吗？
　　“老姑，你看病看得咋样？”草儿把姑姑扶到炕上，赶紧把全家人的被褥铺好。她没接她姑的话题，三孩儿咋样都轮不着她说三道四，她懂。
　　“咳咳，您奶说咱家接那个厢房接犯病了。接厢房时还找风水先生给看了，说是接东不接西，正好咱们家想接东厢房，挺合适。可也不知哪个欠爪子在东房山脚多挖了铣土，碰着太岁了。太岁一生气走了，它不保咱家，这帮小鬼儿就没说没管的一天天搁这闹腾我。”
　　太岁为何物？民间传说古时候，太岁是木星，后来羽化成神，还有了肉身藏于地下。原本吉神，它在哪就保佑哪喜乐荣华安康富贵。当然，神也会有脾气，你惹了它，它若不高兴了它就变成凶神了，于是便有了“不要再太岁头上动土一说”。
　　当然，这都是传说。然而传得久了，就深入人心了，很多事，由不得你去怀疑。
　　
　　“老姑，早点儿睡吧。”
　　草儿知道她不能说什么，她说什么也都是白说。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她那点儿文化她那个小年纪，她还讲不出多么深奥的道理来和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太岁做对，在她姑面前，她也没有再多讲些什么的权利。
　　“明个晚上你奶来咱家给我请神治病，你在学校把作业写完，回家后快点把猪鸡鸭鹅都经管好了，完了出去玩儿去。你可别搁家给我惹祸，你真信假信仙家都知道，不信，不信你得病都是你奶给治好的。”
　　别看草儿话语不多，草儿姑可猜得透草儿的小心思，她可不想让草儿搅了局。上回老太太就说草儿身上那东西没看得起老左家的仙儿，这孩子骨子里长着刺儿呢！蔫吧的精神！
　　“大晚上的，你撵让她上哪儿去？你赶不上教她收收心，三孩儿你能指上？明个跑跑腿啥滴还不得小草。”左老二抄着袖口坐在炕沿上脱鞋，厚厚的上眼皮懒踏踏地遮住了他的下眼睑。
　　“哎，你说你们谁不比小草大，到有事儿你们还让我指着小草。也不知都长没长心。咳咳！小草，你这孩子也长点儿心吧，你要是不盼着我早点儿死就消停的，你奶来了你要有二样，看我过后咋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