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恭请白衣卿相
作品名称:烽火唐宫月 作者:苑安 发布时间:2016-02-23 13:03:48 字数:5748
一千多里山路并非遥远,法慧一行人晓行夜住过彭原渡渭水入潼关出洛阳,一路尽是僧人打扮,路上缕遇安军骑兵马队却并未遭遇到盘查或追赶,唯独望宜子已然是南诏国官袍打扮,也并未引起路人注意。
不一日行至颍阳地界,肃宗李亨曾经在便宴上讲到颍阳地况,提到:“颍阳乃在夏朝时设古纶国,开元十五年改武林县为颍阳县,有元丹丘道长在紫元山玄都观讲经修道,诗人岑参、李白乃是颍阳道观常客,白衣卿相李佖先生眼下隐居在颍阳城内。
李亨曾经向他们提到始祖母女娲娘娘上天之途中歇所就在颍阳行宫,若果确有机会何不往那仙山之中到此一游?
于今天下兵荒马乱,身系皇上重托,法慧岂肯枉自偷闲?
八月上旬洛南天气异常闷热,光头更易暴露挨晒,没耐何每人头上加了一顶大斗笠,即遮阳又挡雨两厢方便。
进得颍阳城内,法慧知晓此地距登封府较近,皆在安军掌控之下,地方官也是由安禄山任命委派。
李佖先生在先朝未受重用,一时还没有太大名气,安禄山以及地方官员不会注意到这位号称白衣仙人卿相之奇人。
法慧诸人听着皇上对此人关爱有加赞不绝口,各自心下尚不知此人容貌身材,有何德何能让当今皇上缕缕挂齿念念不忘,故此对李佖先生其人亦是好奇心多于仰慕之心。
颍阳街井通达四方,街上行人却是稀稀落落,远不如普安郡商贸繁华,大约皆是因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而此地景象萧条。
法慧率先跳下白马,众人随后亦牵马而行,渐次向前寻找客栈-----今日马儿跑了一大天,到夕阳西下时方才赶在关闭城门前进入颍阳北门。
找来找去选来选去选中一家名叫洪福来酒家,老板姓洪年近四旬,看上去是本地人比较老成厚道。
落坐点菜尽是素菜,望宜子、环娘入乡随俗并无嗔怨,胡乱填饱肚子即可。
来之先,婉珍、田良因有女娃牵挂着,还要等候夫君官人归来,难以陪同出行。李朔兄妹本想跟随而来,李亨犹恐发生意外不准他们出行,只许他们在灵武等候法慧众人顺利归来。
环娘坚持要来有个先决理由-----始终念念不忘沿路寻找韦妃娘娘,她毛遂自荐着:“奴婢我呀,赶上在野外露宿还可以烧火煮饭当厨娘哦?”
五人帮如此这般一锤搞定,望宜子是由法慧提出来请他帮衬帮忙沿路护送李先生,诸人形同保镖都不想有任何闪失,不过这趟保镖也是一份穷差使,木有丝毫报酬的穷差事-----穷差事也罢,为国为民效力不在乎斤斤两两。
膳间,趁着高个店小二过来送菜,法慧试探着起身合掌询问道:“阿弥陀佛,请问店家施主哥哥,这颍阳城内可否有一位号称白衣卿相的李佖先生?”
“有啊,”店小二张口笑道:“颍阳百姓好多人皆是知晓的,人家祖上那是做过大官的呀,他常常与好些高朋雅士到咱这酒店来饮酒小聚呢!”
“那么,借问店家哥哥,”法慧相继问道:“可否知晓那李佖先生住在何处?”
“好像是,好像是.......”店小二手拍拍后脑勺,忽然想起来似的叫道:“啊呀呀,看俺这脑瓜呆笨的要命,一时想不起来了......”
此时店掌柜洪先生在柜台那边接过话茬,热心地说道:“李佖先生一向是住在邺候巷嘛!”
“哎呀呀呀,”店小二如梦方醒笑道:“俺一时懵住了,咋就没想起来呢?”
“脑瓜让驴踢了吧?!”旁边一个桌面上坐有三名本地男子,内中一名肥肥胖绅士子弟张口挖苦道。
店小二却也是好脾气并不着恼,当即点头哈腰陪笑道:“是啊,俺有一天牵驴挂车,那叫驴犯病了,噌地一蹄子尥蹶子踢到俺脑袋上-----您看怎么着啊?俺愣是躺了七七四十九天哪,踢傻呆没起来!”
他这一番调侃惹得满堂客人一阵爆笑,那绅士子弟笑得更欢,一边抽筋打嗝似地笑着一边催促道:“小二哥再来一坛好酒!”
方才,望宜子已然冲动地站起来,至少要申斥那个绅士子弟出口伤人,却叫法慧暗暗扯住他衣袖,将此事压将下去。
法慧旋即起身向洪掌柜谢道:“阿弥陀佛,贫僧谢过掌柜施主先生指点迷津,为答谢先生恩典,再点四道素菜送上来吧!”
“好唻!”店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车身赶往厨房前去报号报菜。
几番向路人打探,虽无牧童遥指杏花村那般山野别致那般神仙意境,确有好心短衫儿童手指紫云路内巷指点道:“从那个叫做邺候巷的巷子进去,有一家两层阁的大门楼,三进深的大四合院子,里面还有菜园子呢,花园子却是没有的!”
肿么办?法慧心道总不能让两个十岁少年人白白献了一回殷勤吧?人家如此这般热情相告,明白费还是应该有的,旋即伸手向怀中去掏,掏来掏去仅仅摸出一个铜板,再掏了掏只有银两木有铜板,肿么办哪-----这一个铜板如何能掰成两半打赏?
尴尬呀,一文钱憋到苦行僧-----云锁雾障难消散,煞是愁云憋上两撇愁眉端端。
正自没有数学分解这当口,却见望宜子从衣袋内摸出个铜板来,笑吟吟地说:“给,加上这个便够打赏的钱嘛!”
环娘坐在鞍桥上暗自苦着衣袋里紧缺铜板-----你看人家望兄长,仅仅一个铜板表现出多么善解人意!
法慧高兴地接在手中,满天乌云霎时消散,旋即左手牵马缰绳,右手把铜板交到两位少年手中,诚挚谢道:”阿弥陀佛,贫僧谢过小施主!”
那两个身穿乳色大衫的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去,同时深施一礼道:“谢谢圣僧!”
五人牵马走进深巷,直奔朱红门楼。
门两侧并没有石狮显摆张扬,有的仅仅是两株冠状山枣树-----只是树上的脆枣大约皆是被路人摘走,主人似乎并不介意。
法慧上前敲门,这座坐北朝南的门楼其实虚掩着,里面并未插栓。
吱呀一声院门开启,红杏出墙般打里面探出一张半成熟少年男孩子红扑扑脸蛋,头上竖着抓髻,身子穿着素白袍,脚上是灰布鞋。
“伍礼,有客人来了,”白衣少年回头招呼另一位伙伴,“快快去秉报师父!”
他说着转回头看了看法慧五人,方才深施一礼道:“客人是来探访我师父李佖先生的吧?”
“阿弥陀佛,正是正是啊......”法慧合掌还礼,自我介绍道:“劳烦少年施主前去通秉你家主人。”
“已经去传报了,稍等片刻师父就会过来的,”少年说着又诚实地表示:“你们来得好巧啊,若是早到几日,师父却不在家中,他去了嵩山北元道长那边做道场,一去就是十几天哩......”
正说话间,就见伍礼返身急步走来,说:“向阳哥,师父正在浇菜园呢,一时忙着脱不开身,师父吩咐请客人前往中堂品茶小歇,待到浇完最后一池青菜即便过来见客......”
“小施主,”法慧恳言道:“既是先生正忙着菜田,我们一并理应过去帮帮忙活。”
“如此甚好,”少年伍礼巴不得赞许道:“我师父他忙了一头晌我们要伸手他不许,吩咐我们打扫庭院,看好门堂......师父他恰恰是累得要命,满头大汗的样子啦哦!”
心疼主人,少年发自肺腑为先生受累而忧心忧患。
一路穿过两重庭院,众人牵马观景,看清大后院是个面积比较大的菜田,约有半垧青田,全是打着池畦,中央制高点土台上开凿有一眼石砌土井,使用手摇辘轳取水浇灌畦田。
时在八月上旬,如许角瓜、黄瓜、芹菜、青椒、豆角、紫茄、西红柿等等蔬菜行将再熟即返出二茬三茬......
李佖先生身着一身素白道服,正在井台上摇橹提水,看到客人直奔园中而来,他脸上当时漾出笑容,急急井绳快速上摇,将木桶水倾进另外两只扁担挂就的木桶中,随后擦干掌间湿漉漉,急步走下井台会客。
几人齐把眼光打量这位山人李先生,他人似近中年,身材高大挺拔,不甚肥胖,可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虽说不比潘安宋玉,那也是人中美男,看上去眉清目秀鼻高唇丰,颏下三络美髯约有三寸许,且吐字声音好生洪亮......
“各位圣僧远道光临寒舍,“他方才客气地招呼致歉道:“在下李佖未能前往门庭相迎,恳请各位见谅海涵。”
“无须客气,”望宜子插言道:“先生正在忙碌,我等又不是外人......”
“贫僧意在与先生一起浇园......”法慧由衷解释道,表达来意。
“那最后一池几近浇完,客人不必伸手,”李佖笑道:“且随我来进去中堂看茶!”
李佖与两位道童在前面引路,众人一路相随回到中堂。
厅堂上分宾主落坐,法慧把眼向四壁打量,见这会客厅里壁墙之上张挂着一些山水书法卷幅,想必那是先生自家亲手所书所绘......
虽说未进内里书房,已然看得出这位李先生确是位博古通今的大才子......
两位居家道童忙碌献茶,法慧坐稳之际立即呈上肃宗李亨亲笔信笺肃然道:“我等奉当今圣上之命,前来灵武迎请先生出山,前往灵武护驾......”
“哦......”李佖接过信札展开览阅,见那上面却是当年太子李亨字迹,从前至后清清楚楚殷殷诉道:“自从天宝那年长安一别,君遭朝廷奸佞排挤竟被流放至蕲春郡......君后来曾有信札送来东宫府上,言已归隐家乡颍阳,于今恍然已过数载,心中好生思念......慨叹白驹过隙岁月匆匆,今天下大兴干戈,父皇南幸蜀中,胡人安贼起兵范阳,血刃河北河东河西诸州,其兵锋所向陷太原、破潼关、克洛阳、进长安,兄长乃随父皇远遁他乡流离失所,后于马嵬驿兵分两路,父皇一路赶奔蜀中避难,兄长一路前往灵武,忧思众望所归顺应天命,于天宝十五载七月登基位,改年号为至德元年......日前兄长身边寒酸至极,虽已派遣人员往河北命郭子仪、李光粥会兵回返灵武,苦于身边并无知心谋略之贤臣雅士......兄长遥远揖手翘望,恳请贤弟出山躬身社稷,先天下之忧而忧,辅助兄长剿灭乱臣贼子,收复我大唐两京失地......”
李佖将信札从前向后看过一遍,当时吩咐两道童:“抱柴举火燃灶,再往园中多摘些蔬菜瓜果送进来。”
“是!”“是!”向阳、伍礼领命自去外边忙碌。
李佖方才明确表示:“既是太子已然登基改元天下,亲自手谕命臣出山,臣不会违拗,我等明日即出山赶奔灵武,几位贵客尚未相熟,敢问几位圣僧法号尊名?”
“阿弥陀佛,”法慧合掌应道:“贫僧法慧乃终南山隆国寺武僧,前往灵武寻索妹妹,得遇圣上委派前来护送先生,我这两位师弟......”
“贫僧法觉,”“贫僧法能,”两僧齐齐合掌自报法号。
望宜子起身躬拜道:“末将乃南诏国兵曹长望宜子,路遇法慧僧弟等成为至交,也是随同前来颍阳护驾先生出山。”
“我呀,”环娘身穿僧尼服装,迎向李佖问询目光,娥眉舒展开微笑道:“莫看奴家穿着僧服,却是个冒牌假尼姑呦,奴家确是皇宫里的宫女,原本是侍候梅妃娘娘的,于今乔装打扮,是为着瞒天过海蒙混过关嘛!”
“女儿家,这么老远的,”李佖原以为她也是有些功夫的,原来却是位宫人,“缘何也要来到颍阳?”
“说来话长啊,奴家也是一半为着寻找失散了的韦妃娘娘,一半呢为着一路侍候先生您呢!”
“哦,哦......”李佖连连点头,他自信自家平生待人处事一贯性情耿直豪爽,竟想不到眼前这位女主亦是如此这般,虽说身份低微是个宫女,却有着女人们少有的明快爽朗。
伍礼进来秉报:“师父,青菜和柴草都已送进了膳房......”
“好,各位尽情品茶聊天,”李佖起身道,“我亲自下厨去烹饪几道菜肴,顷刻即便烧好......”
“还得先生亲自动手,真是不好意思,”法慧婉然道:“蔬菜好极,简而素之即可。”
李佖会意,回头笑道:“僧道同路嘛,素菜做好了也是会香死人的!
“那么,”望宜子坐在下首,趁机动问道:“先生夫人,在下该称呼嫂夫人呢?”
“嫂夫人?”李佖苦笑着摇摇头,“十八年啦,别提他啦,在下成年之后一十八载今年三十有六,向无一位女子看好我李佖呦!”
“嘻嘻......望哥哥呀,”环娘膘着李佖走出去的背影,娇音一笑说:“进门这一路过来,你竟没得看出李先生是落雁独飞孑然一身孤单一人哦?”
“哎呀,对呀!”望宜子方才理会,不由枉自嘲笑道:“死猪脑瓜瓢-----笨死一回!”
“要我说呀,”法能插话道:“人家李佖先生那人品那相貌,一百个女子一百个看好相中,一个帅呆再加个帅呆,那是老帅呆了!”
“对的嘛,”环娘跟他一唱一和,“人家那是不想搞哦,是不是眼眶太高了呀!”
“先生一贯信奉道教,”法慧试图进一步诠释道:“更是经常到紫云山玄都观与那元真人弘法论道,岂还有心思安营扎寨成家立业?”
七嘴八舌议论这当口-----探讨主题大致全是关于李先生的婚姻大事,一个个颇像个饶舌媒婆姨娘似的喋喋不休,操尽了天下海口咸心-----真个是闲情逸致没处诉说,此时全拿出来当做下酒菜菜。
缺少女人疼爱的男人家-----环娘暗自思忖着,悄然起身跟随在李佖他们师徒后面,一头钻进厨膳房。
“呀?环姑娘怎么出来了?”李佖回头瞧见了,笑问道,“怎不去品茶呦?”
“我呀,心下琢磨着那可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事情,那可是月缺难圆的事情哦,”环娘自来熟一般走近前来毛遂自荐道:“奴家在宫里也曾看到过许多菜肴样板,胡乱凑把手吧-----洗菜切菜,给先生打个下手......”
“却也是难为姑娘了,”李佖欣然默许,旋即调侃道:“不过话再说回来,我这里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环姑娘既然是主动请缨,焉有辞退之理?工钱嘛,还是会有的......”
“嘻嘻......”工钱不会很高是不是?“环娘立即上前将一把芹菜放在陶盆水中浸泡清洗,开始摘菜。
“工钱不会太低,伍礼呀,”李佖口里招呼着徒弟,伊始往花瓷碗里调搅鸡蛋清黄,然后洗手准备掰青椒、黄瓜,嘴里念念不忘地吩咐道:“过一会儿你去取来捧给环姑娘三五两碎银-----环姑娘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囊中一定是十分羞涩拮据嘛!”
“呀,先生怎知奻家囊中空空哦?”环娘大为惊异地问道,“真的是好好惭愧哦,遇到穷苦乞讨者时,想要施舍些真是愁死人羞死人啦!”
“我这里呀,收养着这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李佖实心实意讲述起自家情景,“每月呢,收到县令那边发放的些许俸禄,是祖上沿袭下来犒赏吧,也算是我家祖上积攒的一份功德,院子里栽种些蔬菜瓜果,日子过得也算比较滋润。”
“那么,先生此去灵武,”环娘担心地问:“家里怕是要搁下哦?”
“是啊,好在有两个徒弟把持着,在家里慢慢做些农活,自己想着烧口饭吃,”李佖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我是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此番前去灵武奉君,或许至多三载少则半年终是要归隐田园的......”
“哎......”环娘臻首轻声慨叹道:“都说先生乃白衣卿相神仙一般,如此看来先生也是食着人间烟火,忧愁是耽念着天下大事,兀自是熬捱着清苦的时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