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故乡的小站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6 15:40:55 字数:4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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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城火车站是一个县级小站,特快列车根本就不停,上下车的旅客也不会太多,候车室里也只有二十几个人。而那二十几个人,有仰靠在椅背上打盹的,有躺倒在椅子上睡觉的,有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着情话缠绵,还有三个蓄着如同狮毛的、不男不女的二擀子,正斗地主画王八。
吴站长问我们需不需要住旅社?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不需要。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住旅社难找地方不说,劳神费力地爬了去,住宿费一分不会少,只住三个多小时也不划算。
不住旅社就千万不能瞌睡,不仅幼儿需要照料,而且身上还带有几千块钱。
如今的贼,不仅技术精湛,而且胆大妄为,不论什么场合,也不管人多人少,他都敢偷,也能顺利得手。我携带的这几千块,可是岳父辛辛苦苦地挣来的,是岳父岳母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万一不慎弄丟或者是被偷,我那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的岳父,岂不是犹如被人割下了一块心头肉吗?
如今人贩子同样活动猖獗,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屡见不鲜,有时候居然丧心病狂地连婴幼儿也要拐卖。那些人贩子可以说是见缝插针、满地投蛆,千方百计地寻找一切可以下手的机会伺机下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某一疏于防范之人的孩子拐走、偷走、甚至于抢走。儿子是我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根苗。他将肩负着汪、桂、蒋、韩四大家族的香火延续!他是老婆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岳父岳母的心肝宝贝。如果儿子这次随我回故乡有个什么闪失,我的岳父岳母非把我蒋阿狗活剥了不可!
外面的小吃店里,正忙碌着给上下车的旅客承办夜消。那香喷喷的气味,令人垂涎欲滴。我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问老婆:“你饿吗?”
她说:“有点饿。”
我说:“把烙饼拿出来,我们吃了它。”
她说:“离天亮还早着哩!这时候吃了,天亮吃什么?”
我说:“天亮就没有东西吃了?这里离小姑的家只有八里路,眨巴一下眼睛就到了。”
她拿出一张烙饼递给我,自己却不肯吃。
我说:“你也吃呀!”
她说:“我这时候不吃,留着上车之前吃。”
我说:“哎呀,你真是个死脑筋呀!天亮了还怕没有东西吃?那外面不是有小餐馆吗?”
她说:“人家就白给你吃?”
我说:“不就是俩钱吗?”
她说:“俩钱还少?一个钱也不能乱花!”
说去说来还是舍不得花钱。我忧虑地恳求着她:“大人事儿小,娃儿吃奶事儿大!你这样刻薄自己,等于刻薄了咱韩兴呀!算我求你了,为了咱韩兴,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我的话音刚落,儿子醒了。小家伙眼睛一睁就找奶,找不到奶就哭。她连忙将衣扣解开,将奶头塞进儿子的嘴里。原先,只要她将奶头塞进儿子的嘴里,便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啼哭的声音立刻会戛然而止。而现在,那小家伙叼着奶头可劲地吮吸,就是嘬不出奶水,他当然不耐烦了。他不仅没有终止啼哭,反而令啼哭声更加尖利。
她说:“不是正给你吃奶吗?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呢?”
我说:“他不依不饶?换了我也不干。”
她说:“你像个爹说话吗你?”
我说:“你看你那奶子,瘪成什么样了,能有奶水吗?你还说我不像个爹说话,他嘬不出奶水,肯定不干哪!”
她忧郁地说:“昨儿早晨奶子还胀得鼓鼓的,怎么就猛不丁地瘪成这样了呢?”
我激动地说:“你那晕车吐得死去活来你不伤身体吗?你就抠吧你!再这样抠下去,怕是站都站不稳了,你还有奶水喂咱儿子?”
小家伙揪心的啼哭,不仅令我心疼,也令候车室里的其他旅客心烦。人们纷纷抱怨不该让孩子这么哭闹。
她听了人们的抱怨,更是忧心如焚:“这该怎么办呀?”
一个旅客说:“没有奶了用奶瓶喂牛奶或奶粉呀!”
我说:“我这娃儿从来就没有用过奶瓶,也没有估计到这样的事儿,哪有奶瓶呀?”
幸亏候车的旅客中,有一位大嫂带有奶瓶和奶粉,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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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我们为幼儿的啼哭而揪心疏忽大意之时,我们的衣包却不翼而飞了。那三个斗地主画王八的长毛,也不知去向。
毫无疑问,我们的衣包,一定是那三个斗地主的长毛偷走了。所幸的是,我们临行前将钱分别缝在贴身的内衣内裤里,那包里只装有我们两口子的换洗衣服和幼儿的小衣、小袜和肚兜、尿布,一分钱也没有。
啊!我突然想起了那份应城县教育局的公函和盘龙大队、天宝公社、盘龙小学、天宝中学的四份证明材料,以及我们的《结婚证》和获奖的《荣誉证书》,都放在包裹里。那些东西可是比钱还要重要,那可是我回归故乡的依据,也是我的希望!倘若丢失了那份公函,我用什么证明我蒋阿狗,就是汪朝良和傅成菊的儿子?谁又能证明我蒋阿狗,就是十三年前,那个寻找父母,一去未归的汪卫红呢?
真是“大意失荊州”啊!
正在我懊恼不已、老婆伤心落泪的时候,热心的吴站长前来向我问明了情况,立即向车站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民警让我到治安值班室,询问那三个长毛的像貌特征。
我们当时隔他们有一定的距离,只看清他们都蓄着长毛。而且,当时幼儿的啼哭弄得人一愁不展,根本就没有看清他们的长相。我只有如实相告,警察也作了笔录。
当警察问及我们包裹里所装的物件的时候,我说:“那些衣服之类的东西是小事儿,关键是那些证明材料一丢失,我用什么证明我就是我爹妈的儿子呢?”
警察说:“证明材料可以重新办理,如果钱财被盗,谁也补办不了!”
我说:“没钱,一分钱也没有。”
警察说:“钱财没有被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把你的姓名和通讯地址留下来,一有结果我们尽快地通知你们。”
我激动地说:“那我就先谢谢您了,警察同志!”
警察显得极为平静地说:“不用谢,应该的!”
我的老婆啊,这回可是抠门儿抠得亏呀!你如果舍得吃些东西给予养份,怎么会有断奶的事情发生呢?如果不是因为断奶导致儿子啼哭不止,那小偷怎么会有可趁之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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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警察汇报情况的时候,是吴站长陪伴着我的老婆。吴站长虽然费尽了口舌,对她好言相劝,她依然是悔恨交加、泪水涔涔。
我坐到她的身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没事儿,那些证明材料要不要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有我这么一个活证明——我往那儿一趴,谁敢不承认我就是狗人汪卫红呀?”
吴站长突然笑着说:“是呀,就你这形象,谁也伪造不了!那不是活证明,而是铁证如山哪!”
是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什么都可以伪造,而我这狗人汪卫红,是无论如何也伪造不了的。我说:“你这回也该放心了吧?”
她说:“就算是那些证明弄丟了不碍事儿,我娃儿的衣服肚兜怎么办?那可是我千针万线绣出来的呀!”
我说:“是,你是绣得辛苦!可是,现在已经丢了,你就是把肠子悔断了,也不能把弄丢的肚兜和衣服悔回来啊!”
她抽泣着说:“那人也真是,偷什么不行,偏把我娃儿的小衣、小袜跟肚兜偷了去,这叫我的娃儿穿什么呀?”
我说:“哎呀,这乡下哪儿没有娃儿穿的破布烂片呀?你还担心咱娃儿冻着了?”
她说:“咱娃儿就穿那破布烂片?穿成那样你也抱得出去?”
抱不出去也没有办法。大人的衣服还有地方买,娃儿的小衣、小袜和肚兜,恐怕无处可买。因为那是我设计的,是老婆千针万线刺绣的专利,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心和情,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我理解老婆的心情,可是我却不忍心看到她为此而伤心落泪。我得想个办法哄她开心。
我说:“我小姑的刺绣手艺,那可是远近闻名!她刺绣的娃儿肚兜,你生十个娃儿也穿不完!”
她说:“你只想哄我开心才这么编的,你小姑那么忙,哪有工夫绣肚兜?”
我说:“不信是吧?那些肚兜上的画,都是我从小姑那里学来的。”
她说:“真的?”
我说:“骗你算小狗!”
“你本来就是小狗。”她终于笑了。她用手指头挠着娃儿柔嫩的脸蛋儿,嬉笑着说:“你那狗爹本来就是小狗,你说是不是的呀韩兴?哦,是的呀!”
娃儿吃饱了,也就安分了。他咿哩哇啦地同他的母亲絮叨不休,仿佛他真明白妈妈说的是什么。
老婆又对娃儿说:“一看你就像你那狗爹的那个狗样!真是你那狗爹的狗娃儿!哦,是的呀,是你那狗爹的狗娃儿呀!”
见到他们母子俩絮叨得欢畅,我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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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吴站长首先陪同我们,到商店每人买了一套衣服和鞋袜。其实,婴幼儿服饰一般商店卖的都有,我们也顺便给我们的儿子买了几套。
离开故乡十三年了,而且老婆和娃儿也是头次回到故乡,家族中的叔伯婶娘可以撇开不论,嫡亲的小姑,无论如何也要买些礼品表表心意。为这事儿我们在未动身之前,已经在家里商量过了,决定买一条烟、两瓶酒、一包麻糖、一瓶罐头。我们在车站商店将这些东西买齐打包,上车的时候,还是吴站长帮忙将这些东西提到车上。
我突然问吴站长:“这附近有肉卖吗?”
吴站长是本地人,对本地的乡俗定然谙熟。他说:“菜市场就有,离这儿不远,只有里把路——要多少?”
我说:“多年不回来一趟,小姑她是老人,不割块肉去,总是与礼不周!割四斤——只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吴站长说:“不麻烦,我去给你割。骑上自行车,一会儿就回来了。”
还真是没过多大一会儿,吴站长就将肉买回来了。四斤七两肉,单价一块三,共计六块一毛一分钱——吴站长只收了六块钱。之后,他对售票员说:“小唐,麻烦你把我的这兄弟,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小唐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嬉笑着郑重承诺:“是,吴站长,一定把他们送到家门口!”
我激动地拉住吴站长的手说:“真是太感谢你了,吴站长!等我安顿下来以后,一定请你到家里喝酒。”
吴站长显得有些惭愧地说:“也怪我们没有搞好治安,害得你蒙受损失,也害得弟妹流眼泪。真是惭愧!等你把一切事情理料清楚了,到我家里聚一聚。你嫂子呀,也是一个好客之人!”
我说:“到时候一定登门拜望!”
“我们一家人都会表示欢迎!”他说。他又对小唐说:“小唐,这一路上就麻烦你费心了,千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这回小唐表现得十分正经。她说:“放心吧吴哥!我说过,一定把他们安全地送到家门口!”
汽车启动了,吴站长还站在那里冲我叫喊:“把事办妥了,到这里来找我,一起到家里去见见你嫂子!”
我说:“到时候一定登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