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走出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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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沿着曲曲弯弯、坎坷不平的山路艰难地行驶，我的心也随着车轮的飞转而插上了翅膀，展翅飞翔，飞向我那阔别已久的故乡。
　　我自从来到这盘龙山下，算来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坐过车了，今天猛然坐上汽车，令人既兴奋，也激动。妻子从来没有坐过汽车，今天坐上这汽车，比她当初嫁给我的时候还要激动、还要惊奇，甚至于惶恐不安。她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前面座位的椅背，另一只手抱着儿子，还让我抱着她的腰，生怕被抛出车窗外。我虽然一次又一次地安慰她不要怕，她依然惊恐得惊叫不断，弄得车上的乘客纷纷投来责怪的目光。
　　我担心妻子晕车，她到底还是躲避不过晕车的厄运。汽车开出不到十里路，她就让我抱着孩子；我刚将儿子接过来，她开窗不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售票员过来关切地说：“这才走了几步就吐成那样——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我说：“我们回应城老家。”
　　售票员说：“呀，那可是有一千多里路啊！这带着一个奶儿，晕车晕成那样，怎么扛得住呀？”
　　售票员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她给了我几粒晕车药，要我等妻子吐得轻松点以后，再让她服下。
　　可是，这种胃里翻腾出来的食物，弥漫着一种酸溜溜的刺鼻气息，犹如流感，飞速地传染了车上的人们，使得汽车上呕吐的人数急剧增加，令整个客车里的人们苦不堪言。我的妻子已经将早晨所吃的食物吐得干干净净，再也无任何食物可以吐了，她仍然呕吐不止——那呕吐出来的又黄又粘的污物，原本就是苦胆上的粘液。
　　望着她呕吐的痛苦模样，我既心疼却又无可奈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好幼儿，让她腾出双手，随时准备趴着车窗向外面呕吐。所幸的是，这小家伙还算本分，没有啼哭吵闹。不然，我们这两个初为父母的懵懂少年，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经过了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呕吐，终于精疲力竭地伏在前面座位的椅背上，安静下来。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好，她确实需要休息。我也不忍心打扰她，也忘记了让她服用晕车药。
　　
　　然而，当幼儿的哭声突然响起，她就犹如困倦的士兵听到了进军的号令，猛然抬起头来，坐正了身子，以最快的速度从我的怀抱里接过幼儿。她掀起衣襟，将紫红的奶头塞进幼儿的嘴里，并轻轻地拍打着幼儿的身体，喃喃絮语：“别怕哦别怕，韩兴别怕！”
　　“做女人，怎么就那么命苦呢？”这是岳母对《望乡》中的女人的哀叹。现在，当我见到妻子那憔悴的样子，不禁对女人的命运加重了叹息。
　　妻子虽然因为晕车呕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一旦听到自己的孩子啼哭，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强忍疲惫，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将一个母亲的爱，毫不吝啬地给予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母亲。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母亲。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也一定是像我的妻子哺育着我们的儿子一样，将一个母亲的爱，毫无保留地倾注于婴幼儿时期的我的身上。我仿佛回到了婴幼儿时代，仿佛正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含着母亲的奶头，尽情地吮吸——啊，那奶乳是那样的甘甜，是那样的清香！
　　啊，母亲！我那含冤入狱被折磨致死的母亲，如今，你和爸爸终于得以平反昭雪了。那帮陷害你们的恶魔，终于受到了人民的审判——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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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奔驰，前方的视野愈益开阔，道路也渐渐平坦。汽车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行驶，进入了竹溪车站。车门打开，售票员等其他乘客都下去了以后，才让我们下车。
　　我刚爬出车门，立刻成了车站里的一大亮点——因为我与众不同，我是在地上爬的。我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一旦面对现实，还是觉得众人那各异的目光，犹如根根芒刺，扎得我极为难受。可怜我那从未见过世面的妻子，根本就不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尴尬。当她突然面对众人各异的表情，更是如同置身于烈焰升腾的炼狱一般。她羞愧难当地低垂着头，将脸贴近幼儿的脸蛋，用以遮挡众人的视线，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
　　售票员将我们带到开往十堰的班车上，为我们指点了厕所的方向。等我和妻子轮换着上完了厕所，她已经为我们买来了车票。我接过车票，将车票钱如数地付给这位善良而热心的姑娘，并向她表示了深深的谢意。
　　售票员对我说：“到十堰以后你们要改乘火车，不然，那么远的一条路，这位大姐又晕车，还带着这么一个奶儿，你们还真是难以扛下去啊！”
　　我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同志！”
　　她灿烂地一笑，温如和风地说：“不用谢，应该的！”
　　
　　售票员离去以后，我问妻子想吃点什么？她说什么也不想吃。这晕车之后经过了长时间的呕吐，的确是毫无胃口。可是饿着肚子坐车，更会引起深度晕车。我说：“还是勉强吃点东西吧，娃儿正吃奶哩！这样下去，你这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她说：“包裹里有烙饼，吃了烙饼口渴。你把娃儿抱着，我去买点苹果，又能当饭，也能解渴。”
　　我说：“你待在车上，我去买。”
　　可是，她却拉住了我，让我抱着幼儿。我懂得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也体会得到她的感受。她不愿意我到车下，用我这人模狗样的爬行丑态，招致人们火辣的怪异目光。
　　现在，她是不是后悔了呢？她后悔当初不该盲目地嫁给我这么一个爬行人模狗样的人物、后悔不该跟我这么一个人模狗样的人物一起回故乡。我能够体会到她的感受，却不敢坚信她对我的感情。
　　正在我心乱如麻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已经进入车内。她坐到坐位上，小声地抱怨城里的苹果太贵，居然要五毛钱一斤。随之，她掏出一只苹果，用毛巾擦了擦递给我说：“你也饿了吧，先吃一个。”
　　我说：“你先吃，我正抱着娃儿哩！”
　　她突然嬉笑着说：“抱着娃儿就吃不了苹果吗？你没有见过吗？我平时抱着娃儿，不是照样能吃饭吗？”
　　我突然来了兴致，嬉笑着对她说：“我能跟你比吗？你是专业人士，而我只是业余的。”
　　她接过孩子说：“是，我是专业的，你是业余的。谁让你是爷们，我是女人呢？”
　　我咬了一口苹果，边嚼边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女人怎么啦？”
　　她用一只手抱着幼儿，另一只手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只苹果，用毛巾擦了擦，咬了一口，边嚼边说：“这当女人啊，生来就是老妈子命！”
　　
　　女人是母亲的代名词，女人是母亲的象征！世界上谁最伟大？谁也无能获取如此殊荣，唯有母亲，才堪称当之无愧！母亲无私的付出、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母亲任劳任怨的哺育与培养、以及母亲的温柔、母亲的情怀，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也是任何人都无法相提并论的！可以这样说，没有母亲，人类将不能繁衍；没有母亲的胎孕心智传输与婴幼儿时期的心智开启，人类将会停滞不前，永远是愚蠢的爬行种族！
　　我不假思索地说：“是的，做女人往往付出的多，收获的少，的确辛苦，甚至于痛苦。但是我认为，做女人光荣，做女人伟大！”
　　她静静地凝视着我，那怪异的目光，好像是正在研究着一个稀有的怪物。我被她盯得极不舒服，心生困惑：“干吗这样看我？我说的不对吗？”
　　她仿佛是如梦初醒，显得局促地说：“噢，不，你说得好！虽然我听得不是太懂，我还是喜欢听。你真的这样看待女人？”
　　我真诚地说：“是呀！我一直是这样看待女人，而且也一直很尊重女性！要不，我也不会竭尽全力地让小妹读书，也不会有小妹的今天！”
　　“小妹能有你这样的哥哥，是她的福气！我能嫁给你，也是我的福气！”她用指头轻轻地挠着幼儿柔嫩的脸蛋儿说：“妈能嫁给你的狗爹，是妈的福气，你说是不是呀韩兴？哦，是的呀？你也知道是妈的福气呀？”
　　
　　我们的儿子已经有十个月了，已经开始呀呀学语了，已经能够口齿不清地喊妈妈了。她逗得儿子咯咯发笑，她的脸上也就挂满了幸福的笑容。
　　车子启动以后，娃儿渐渐入睡，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搂抱着她的腰，勇敢地迎接众人各异的目光——哎，不要用那种眼光瞅着我，我亲爱的哥们儿！我蒋阿狗虽然没有健全的四肢，可是我拥有健康的心理，拥有美丽而善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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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行驶了一段路程，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好心的女售票员给我的晕车药。我掏出来递给妻子，让她服下。她说：“现在好多了，不用吃药了——我最怕吃药。”
　　我说：“这几百里的山路，一路摇摇晃晃，可不是闹着玩的。趁早把药吃下去，免得一会吐得活受罪。”
　　她作难地说：“连水都没有，怎么吞得下去呀？”
　　我说：“你吃口苹果嚼一嚼，然后将药送进嘴里，连同嚼碎的苹果一吞就吞下去了。”
　　她勉为其难地掏出一只苹果，擦了擦，咬上一口嚼了嚼，将药放进嘴里，眼睛一闭，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将药吞了下去。我让她靠在我的肩头上睡一会儿。可是，她却害怕睡着了以后，疏于防范，会把娃儿掉下去。她说：“我的这么点的娃儿，能摔得的吗？”
　　我将娃儿抱在怀里，让她安心地睡一会儿。
　　
　　汽车停在中途，有人上下车。下车的只有一个，一下子却上来了上十人，车上的座位一下子爆满，连售票员也将座位让给了一位老太太，仍然有人没有座位。售票员见我们两个小个子的座位有些空处，便叫一个小个子年轻人到我们的座位上挤一挤。而那个年轻人却说他一会就下车，不肯落座。
　　售票员见众人都不肯坐到我们的座位上，笑了笑自己坐了下来。
　　这个售票员也是一个女同志，年龄比前头车上的那个售票员略大一些，大概在二十五、六岁。她笑着对我说：“你们跟小王是亲戚？”
　　我莫名其妙：“跟哪个小王是亲戚？”
　　她说：“就是帮你买票的小王。”
　　我说：“我们今天才认识，哪是什么亲戚？”
　　她说：“那，她为什么要说你们是亲戚呢？”
　　我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沉吟了一下说：“她说你们到应城，让我帮忙把你们送到十堰火车站。不是亲戚，平白无顾的她犯得着这么费心吗？”
　　那个售票员小王她见我行动不便，而且还拖妻带子，中途转车极为困难，便编造出一则亲戚的小故事，求人给我提供方便。由此可见，那个售票员小王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姑娘。我对那个售票员小王充满了崇敬。
　　我对身边的女售票员说：“您贵姓？”
　　她说：“免贵姓汤。”
　　我说：“汤同志，您能把小王同志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告诉我吗？”
　　她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她的表现，的确称得上是当代的活雷锋，应该受到表扬和嘉奖！我到家以后，一定要写一封感谢信给她的单位领导，向她表示感谢，并恳求领导对她的这种雷锋精神予以表彰！”
　　售票员小汤也对小王助人为乐的事迹深受感动。她为我写下了小王的姓名和工作单位。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是：王乐春，竹溪县汽车客运站乘务售票员
　　
　　我说：“小汤同志，把你的姓名和工作单位也写上吧。”
　　她笑了笑说：“我的名字就不用写了，我也不值得表扬。”
　　她就是值得表扬，也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既然她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便勉强。她的这种助人为乐而又默默无言的品行，同样令人崇敬！
　　她望了一眼我的妻子，对我说：“她是你媳妇儿？”
　　我骄傲地回答：“是的”
　　她又笑了笑说：“真看不出，你还挺有能耐，居然娶上了这么俊秀的媳妇儿！”
　　我洋洋自得地说：“那是，要不，我怎么会叫蒋阿狗呢？”
　　她嬉笑着说：“真逗！怪不得你能够娶上这么俊秀的媳妇儿！看来，你媳妇儿一定是你逗上的吧！”
　　说完，她嗤嗤地笑了起来。我和妻子也相视一笑，我们笑得都很舒展，也很甜蜜。
　　
　　汽车停靠在十堰火车站前，售票员小汤也是等其他乘客都下车以后，才帮助我们拎下衣物，径直将我们送进火车站候车室。她为我们俩找到了座位，并介绍了车站厕所的方位，才去为我们买车票。
　　她把车票交给我以后说：“这车是下午五点二十六分的车，现在才三点刚过，你们不如先去吃点东西，再来候车室等待。”
　　不等我开口，我的妻子已经抢过了话头：“我们带的有烙饼，我们就吃烙饼。”
　　售票员小汤知道我们是不肯乱花钱，也就没有勉强。她到入站口与服务员聊了一会儿，回到我们跟前，便笑盈盈地对我们说：“祝你们一路平安！”
　　我也对她表示了感谢。望着那离去的苗条而轻盈的背影，我觉得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善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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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焦灼等待，乘坐西安开往武昌的131次列车的旅客，终于检票进站了。我和妻子刚来到检票入口，就及时地检票进入了通道，并由一位车站工作人员帮我们拎着衣包，直接送到了二号站台。又经过了十几分钟的等待，我们所乘坐的131次列车，才犹如害气喘病的老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缓缓地停靠于十堰车站。
　　列车停稳之后，送我们进站的车站服务员立即上前，握住刚下列车的列车乘务员的手说：“小李，我有个亲戚要到应城，请你一路上帮忙关照一下。”
　　小李爽快地答应：“放心吧小张，我一定把他们安全地送到应城。”
　　小张离去了。小李将我们的行李拎上，为我们安顿好座位，便对我说：“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激动地说：“太感谢你了！我们没有任何困难，如果有，我一定会请您帮忙！”
　　谁说世界上没有好人？这些热诚而善良的人们，难道不是好人吗？我默默地记下他们的名字，希望有机会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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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想来，还是爸爸妈妈生前带我坐过几回火车，一晃就是十几年没有坐过火车了。今天一坐上火车，我不禁对火车有着一种久违的、奇妙的新奇和亲切。我仿佛觉得我的爸爸妈妈就在我的身边。我激动而兴奋地跟随爸爸妈妈，沿着车厢缓缓地游移……
　　啊，我真想如同第一次跟爸爸妈妈乘坐火车一样，游览每一节车厢。
　　可是，我这种爬行的模样，的确不便对外展示。即使是我不计较众人那各异的目光，我的妻子也不会允许我在车厢里爬去爬来地丢人现眼。我的妻子从未出过远门，更没有坐过火车。她虽然觉得这火车新奇，也不敢过于表现出来，而是将嘴贴近我的耳边，偷偷地抒发内心的感慨：“这火车好大呀！简直就像房子一样。”
　　我说：“你知道这火车有多长吗？”
　　她说：“有多长？”
　　我故作姿态地说：“至少有两、三里路长。”
　　她惊讶地说：“那么长！我还当只有十辆汽车合起来那么长哩！”
　　我说：“十辆汽车？一百辆汽车连在一起，也没有这列火车长啊！”
　　她说：“那么长，它怎么走得动呢？”
　　她问得蹊跷，令我陷入了困顿。我对蒸气与动力学的确是两眼抹黑，根本就不可能对她解释清楚。为了摆脱困顿，维护我这个男子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我只有略施小计，耍一点小小的聪明。于是，我笑了笑说：“要想弄清楚它怎么走得动，问一问火车司机不就明白了吗？”
　　她明白我是在跟她逗乐儿，轻轻地捶了我一下说：“狗哥你又取笑我。”
　　就在这时，我们的儿子要吃奶了，她也就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给儿子喂奶。
　　小家伙吃着奶，眼睛还不时地斜睨着我，像是对我有着某种戒备。
　　妻子冲我笑了笑，用指头点了点幼儿柔嫩的脸蛋儿嬉笑着说：“真是你那狗爹的狗儿子，一点儿也不假。”
　　儿子丢掉奶头，嗤笑得打嗝。
　　火车奔驰，汽笛长鸣。我的心里也充满了甜蜜，也充满了憧憬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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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上供应晚餐，我准备买两份盒饭。可是，妻子却说六张烙饼只吃了两张，不需要买盒饭。
　　我说：“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坐过火车了，而你却从来没有坐过火车。你今儿坐上这火车，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趟。买两份盒饭尝尝是什么味道？也算是个纪念。”
　　她说：“我都当了娃儿的妈了，到今儿还不知道那轿子是什么样子，不是也没有找你不依吗？那盒饭能有什么好？花钱雷唬，有妈烙的烙饼好吃吗？这可是妈起五更专门为我们俩烙的烙饼，再不吃就糟蹋了，你舍得吗你？”
　　我说：“我当然舍不得。我是想吃份盒饭当作纪念。”
　　她说：“吃份盒饭当作纪念！吃到肚子里了能当什么纪念？火车票不是纪念吗？能铆搁，铆纪念！我们这次回老家要的是钱花，可别弄得事情没有办妥，把钱花光了，那不是要了爹妈的命吗？”
　　钱！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花钱。真是有抠门儿的爹，就有抠门儿的女儿，连买两份盒饭也不舍得，活生生地接她爹的老代了！我突然发现我这平时寡言少语的妻子，一旦开了金口，还真是叫你无法辩驳。她虽然抠门儿，却抠门得在理儿。
　　但是，她的这种抠门儿，也的确是秉承了她爹的遗传基因，遇事从零算起，要做到精打细算，逐一核准。她爹抠门儿了大半辈子，抠门出了老韩家的荣辱与兴衰，经过了几起几落，终于占到了光鲜。我的妻子从今天开始，离开了爹妈的羽翼，正式掌舵抠门儿，但不知她能够抠门出什么结果？
　　
　　断崖！
　　我仿佛看见断崖之上，我的岳父岳母正朝这边引颈翘首，热切祈望，祈望着我们能够顺利地办理父母的工资补发、顺利地继承父母的工作。我仿佛看见他们正企望着我能够尽快地将他们接下断崖，一如我们今天一样，走出深山、走过平原、走进富丽堂皇的幸福家园。
　　我突然加深了对妻子的了解，也加重了对妻子的敬意。原先她一直表现得不言不语，遇事总是保持沉默，是因为父母在上，轮不到她说长道短——这当然是她尊敬父母，孝顺高堂的优良品德。而今天，她执政抠门儿，也是因为她秉承父志、谨遵母训、相夫教子、勤俭持家的风范！
　　不吃盒饭就不吃盒饭，反正也不饿；而且那盒饭我也没有吃过，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如果味道差劲儿那可就亏得冤枉！岳母烙的烙饼确实香脆，令人百吃不厌，回味悠长。让我花钱去买那未知的盒饭，而舍弃岳母起五更专门为我们烙的香脆烙饼，我即使不是傻蛋，也能称得上是二球！
　　
　　车上还免费供应开水，可是我们却没有水杯。既然妻子不舍得花钱，我也就不喝开水了。苹果不仅开胃养颜，也能解渴充饥。
　　乘务员小李见我们一直没有喝开水，通过交谈获悉我们没有水杯。他急忙拿出自己的茶杯，供我们使用。他说：“下车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也算是我送给你们的一份纪念品。”
　　茶杯属于奖品，印有“武汉铁路局”的字样。这种茶杯只有武汉铁路局的先进工作者才有，借用一下还可以，如果据为己有，别人还会把我当作扒手看待。下车之前我对那热情而慷慨的小李表示了感谢，执意将茶杯还给了他。他也就将我们送下了火车，对车站工作人员作了简明扼要地交待：“吴站长啊，我这兄弟回老家探亲，你看现在都半夜三更了，离天亮还早着哩！你关照一下，让他们明儿早晨搭上回家的班车。”
　　吴站长立即承诺：“放心吧你，保证将他们送上班车。”
　　吴站长是一个不足三十岁的青年男人。小小年纪，居然当上了站长，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青年！我对这位年轻的吴站长充满了敬意。
　　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呜呜地呼啸着驱动着一条绿色的巨龙，向南方奔驰而去。我的左手撑住地面，扬起右手冲站在车门上的小李挥手致意：“再见啦小李！”
　　
　　列车消失在黎明前的夜幕之中。吴站长提着我们的衣袋，将我们领进了车站，并为我们安排了座位。这个时候，我和妻子虽然经过了近二十个小时的旅途劳顿，却依然显得精神饱满、激动昂奋。因为，我们已经踏上了故乡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