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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背下断崖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6 11:50:28      字数:5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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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在收音机里,听到有关冤假错案平反的消息;我也听一些到家里来买鞭炮的人,谈论了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我却弄不准我的爸爸妈妈当年被捕入狱,到底是罪有应得,还是冤假错案?即使是冤假错案,我究竟该通过什么渠道,为爸爸妈妈平反昭雪?
  小妹住在省城,消息一定比较灵通,也一定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去为爸爸妈妈平反。
  我给小妹去了一封信,把我的想法告诉她,希望她替我拿拿主意。
  小妹对我的父母含冤入狱的经过比较了解。寒假期间,她又没有回家过年,而是以我的名义写了一份材料,寄到省教育厅,希望对我的爸爸妈妈当年的事情,进一步地调查核准。
  经过了小妹的不懈努力,省教育厅协助公安机关,经过了多方面的调查取证,证实了我的爸爸妈妈当年被捕入狱,属于冤假错案。
  一九八一年春,我的爸爸妈妈终于平反昭雪,不仅恢复了名誉,而且还补发了工资。家乡政府经过多方面调查,终于找到了我的地址,来函催促我去领取爸爸妈妈补发的工资,并接受顶职交接。
  
  我接到这一消息,既没有感到高兴,也没有悲伤。对于我的爸爸妈妈,我仿佛已经淡忘,我也不想再去触及那一撕心裂肺的往事。而且,我这么一个在地上爬行的人,怎么去顶职?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毕业,都是高中老师,我所学的这点知识,怎么能够登上高中讲台呢?
  根据国家的有关规定,我的父母同时含冤入狱,同时死于监狱,也是同时平反昭雪,要顶职,我的妻子也有顶职的权力。可是,我的妻子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顶职呢?
  韩朝耀在省城读大学,即使是毕业以后,也未必分配到竹溪工作;我和妻子这么一走,我的岳父岳母该怎么办呢?是让他们随我一起搬回故乡,还是让他们留在这断崖之上,继续以制作鞭炮为生呢?
  让岳父岳母随我一起回故乡吧,恐怕也很难行通——他们在高山上生活了大半辈子,让他们突然告别亲友,告别土豆、红薯和大豆、高粱,背井离乡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面临陌生的环境、面临陌生的人们,过那种陌生的生活,他们能够接受吗?他们又怎么能够适应平原上的生活环境与生活习性呢?
  让他们留在这断崖之上,继续以制作鞭炮为生,那种寂寞的凄怆,他们又怎么承受得了?就算是两个老人能够承受那种远离儿女的孤独与凄怆,身为女婿的我,也是于心不忍啊!
  善良而贤淑的妻子,对我面临的难题愁眉不展、束手无策。她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一难题,也无法化解我此时此刻的忧虑与愁困,而只能陪同我忧郁叹息。
  
  岳父倒是显得豁达开明。他吧嗒了一阵旱烟之后,声平气和地说:“你们去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错过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将来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忧郁地说:“爹啊,我们都走了,您和妈怎么办?”
  岳父说:“我们现在还刚劲,靠这做鞭炮的手艺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你们过得好,爹妈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
  我望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妻子,希望她能替我拿拿主意。谁知她却显得极为平静地对儿子说:“爹是当家主事的人,爹怎么说都行——是不是的呀韩兴?”
  儿子在她的怀抱里,冲她“哦哦”地像是正回答着妈妈的问题。
  她接着又对儿子说:“噢,是的呀?爹怎么说就怎么办哪!”
  岳母一直忙碌于针线活儿,静静地聆听着我和岳父的交谈。她见女儿将怀抱里的幼儿逗得起劲儿,不由得停下手头的针线活儿,对那幸福的娘儿俩微微一笑。随即,她对我说:“是呀,你爹说的是哩!老人一生奔生奔死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儿女过得好点儿吗?只要你们从今往后过得安逸,比什么都好!”
  还没有等我张口,妻子又对怀抱里的儿子说:“我们韩兴想爷爷奶奶怎么办?是不是呀?哦,是的呀?到时候肯定想爷爷奶奶!”
  岳母笑了笑说:“你们想爹妈的时候,就回来住些日子。到过年的时候,你们就回来过年,爹妈不是就不孤单了吗?”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回故乡接受遗产,子顶父职。我说:“那行,我们先去,等安顿下来,再回来接爹妈。”
  岳母说:“爹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就这土鳖模样,哪能见得了场面呀?”
  我说:“咱妈稍微收拾打扮一下,不把那陈冲比趴下算是怪了!”
  岳母说:“陈冲是谁呀?我怎么就不认得呢?”
  我笑着说:“陈冲是大明星,就是演小花的那个。”
  岳母说:“看把妈比的,跟人家拎草鞋,恐怕人家还嫌妈的手糙呢!”
  这就是大山深处的女人,与生俱来的自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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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已经决定回故乡顶职,就得办理相关的证明材料。而且,我们结婚只是办了几桌酒席,连《结婚证》都没有拿。虽然这里的人们不拿《结婚证》也无人追究,可是,到了外面恐怕就行不通了。我将情况写明了以后,由岳父从大队到公社,将所有的证明材料和《结婚证》办理齐全。
  接下来,我要把自从我掌管家庭财政以来的所有账目,向岳父交接清楚。库存的鞭炮不多,大约有五百多挂。家里现有的现金有三千多块,和账目上的现金完全吻合。我将账目和现金,一并交到岳父的手里。岳父当时就给了我三千块,我却只收了五百块。
  岳父说:“如今办事儿不要钱?你不送礼,谁愿意为你办事儿?这三千块能把事情办妥,那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这类事情我从来没有经办过,究竟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很少接触社会上的事情,对官场上的事情更是两眼抹黑,完全不谙此道。对于办理父母的工资补发、接受遗产,以及子顶父职,到底需不需要花钱送礼?即使是需要送礼,究竟该送多少礼?又该用什么形式送礼?我都是一窍不通。
  但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多带一些钱总是有好处的。我接过钱说:“这钱算我们先借,等我领到了爸爸妈妈补发的工资,再还给您。”
  岳父说:“那是我给秀丫头的嫁妆,你怎么还?”
  岳父将这笔钱以嫁妆的名目给了我,那还真是不便还了。嫁妆一还,将意味着也要将他的女儿归还给他!我不会那么傻,岳父岳母也不会答应,我的妻子也绝对不会同意。
  想是这么想,但是,我们这次回故乡落实父母平反,还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未知数,谁也不能担保中途不会出现变故。因此,我们必须有长远的打算,为了节约开支,回去也只有暂时住在小姑家里了。
  岳母将腊肉取了几块下来,说是给小姑当见面礼。妻子首先提出疑问:“狗哥拿不了,我抱着孩子,还要背一包衣服,哪里拿得了这东西呀?那么远的一条路,是近还好办点儿。”
  岳母说:“再远的路又不要你背,放到车上就算是到了。”
  我说:“还别说,路上转车一上一下可是麻烦。关键是她抱着孩子,可是不敢大意!”
  岳母说:“活这么大岁数了,我也没有坐过车。转车那情形,我也不知道。你说带着碍事儿就不带了。你说你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秀丫头又是头一次见小姑,这两手空空也不好看哪!”
  我说:“我们到地方了再买些礼品,既省事儿也体面,免得他们小瞧咱山里人,把我们都看成是土里巴几的乡巴佬!”
  岳母说:“是是,还是阿狗想事儿精准。那就这么定了,可别让人瞧不起咱山里人!”
  
  现在已经是阳春三月,山里的气温已经是很温暖了,走出山外,气温会更高。可是,我的妻子却生怕冻着了,将大人和幼儿的衣服,往包里塞了又塞。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让她少带一些衣服,免得到时候烦躁起来,丢掉又舍不得,拿上却又烦心。她打小就没有出过远门,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气温的反差。最后,通过精挑细选,每人选上两套衣服,两双鞋和两双袜子,再加上毛巾和幼儿的尿布,就是这,已经是满满的一大包了。
  夜里我一觉睡醒,见妻子坐在床上默默落泪。我知道她是舍不得爹妈,也担心爹妈。我坐起身将她搂进怀里,轻柔地说:“你这是为什么呀?等我们安顿好了,就把爹妈接过去。”
  她抽泣着说:“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离开过爹妈半步,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爹妈那么远,心里怪难受的!”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换了我也会有如此的心情。其实,我的心中并不平静。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一想起小姑父和小表弟当初对我的情景,不禁伤悲而又愤慨。可是,我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他们。我真不敢预料见到他们以后,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我也无法预料他们对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态度?
  我强作镇静地说:“睡吧,明儿还要坐好长时间的车哩!车上的汽油味也是够呛,很容易引起晕车;如果晕车,那可是够受的呀!”
  她说:“坐车还晕吗?”
  我说:“怎么不晕呢?觉没睡好更容易晕车。赶紧睡吧,不然晕起车来真是难受哩!”
  第二天凌晨,岳母老早起来为我们做好了早饭。我要妻子尽量多吃点儿,否则,还是容易晕车的。她也谨听我的建议,尽可能地多吃了一些东西。
  吃了早饭,岳母将预先摊好的烙饼用报纸包上,装进包里,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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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父要用背篓将我背起,而我却坚持着要在地上爬行。我们一家人来到断崖上。妻子拿着祭品,陪我来到蒋爸爸的坟前,将香蜡点燃。我默默地跪倒在坟前,纵然是热泪盈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默默地给蒋爸爸磕了三个头,扭身爬上了断崖之上。
  韩朝辉也被埋在断崖边上。他的所作所为纵然是令人厌恶、令人不耻、令人痛恨,但是,毕竟兄弟一场,兄弟情谊依然可贵;而且,他也曾经帮我办了不少事情。我想前去同他道别,可妻子却伸手将我拉住,不让我去招惹那畜牲,我也就只好作罢了。
  我默默地注视着将我阻隔多年的断崖,凝望着崖下升腾而起的浓浓雾霭,百感交集,难以平静。
  啊,断崖!
  被压在盘龙山下的龙太子,终于挣脱了枷锁,冲出了樊笼,回归了大海。但是,龙太子的回归,却给盘龙山下的百姓造成了灭顶之灾。而今,我要走下断崖,走出大山,回到故乡,但愿不会给这里的人们造成任何伤害!
  由断崖之上,到断崖之下的公路上,是一条极其陡峭而险峻的崎岖小路,由上而下望上一眼,便会令人头晕目眩。我不便爬行,也不敢爬行。当年,我那善良而苦命的蒋爸爸收养我和小妹的时候,就是用背篓将我背到断崖之上。
  
  今天,我的岳父,也是用背篓将我背上,将我送下断崖。岳父背着我手扶石壁,坚定而稳健地一步又一步地挪动,那坚定而稳健的脚步,使我对他有了新的发现、新的认识。我突然发现我的岳父那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其实蕴藏着看似浅显,却又极其深奧的人生哲理——那每挪动一步,都要算计精确;每挪动一步,都要有那种抠门儿的吝啬把握分寸,甚至于精于毫厘——那看似不起眼的毫厘之差,往往蕴含着生与死的抉择!
  我突然对我的岳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崇敬!他这瘦削的肩膀,扛起的是重如千钧的大山、是重如大山的生命、是丝丝缕缕割舍不断的温馨与亲情、是重如泰山的父爱、是对儿孙未来的希望与光明!
  啊,父亲!这就是我一直认为精于算计、却又抠门儿的父亲!这就是我的用最土俗、最原始的方法保护儿孙、养育儿孙,常常被误解、被怨恨,却默默承受,既平凡,也土俗,而尤显伟大的父亲!
  我的岳父将我背下断崖,已经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当他蹲下背篓,我立即爬了出来,跪在他的脚下,痛哭失声:“爹——!”
  “乖孩子,起来吧!”岳父弯腰将我扶起坐在地上,情真意切地说:“爹这一辈子总是想占个光鲜,也没有占上几回光鲜。爹这一辈子做得最光鲜的事儿,就是顶住了亲戚朋友的反对,让你当了我韩老抠的女婿!”
  我哽咽着说:“狗儿今生今世最大的福气,就是做了您的女婿!”
  岳父蹲在我的身旁,为我擦干眼泪,亲切地说:“别哭了,待会班车来了,让人看见我的女婿这样哭哭啼啼,又要让爹背上是非了。”
  我的妻子也对她的母亲泪水涔涔,欲诉不能、语不成音。
  母亲替女儿擦干眼泪,将孩子递给女儿说:“去吧,去向你们的祝妈妈道个别!”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爆发,将七户人家活生生地掩埋于泥石流之下。由于诸多特殊原因,没有及时地将罹难者的尸体抢救出来。等到当年冬天修建公路的时候,才将那堆积的乱石清理出去,而那些罹难者的尸体,早已腐烂成形式各异的白骨了。郝书记组织人力,根据房子的方位,判断各自的户主、判断罹难者各自的身份,并逐一收殓安葬。
  我的祝妈妈就安葬在断崖下的公路边上。我跪倒在祝妈妈的坟前——我仿佛看见我那善良的祝妈妈就在眼前,对我微笑。我仿佛听见祝妈妈高兴地对我说:“红儿,你终于长大了,你也终于熬出头了!”
  我突然声泪俱下地呼喊:“妈妈——!”
  我的妻子跪倒在祝妈妈的坟前,流下了伤悲的泪水。
  
  汽车缓缓地停在身边,岳父岳母将我们扶起,相继送到车上,再一次将我们的儿子抱在怀抱里,亲热得不忍离去。最后,在众人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下车。
  汽车启动了,岳母依然追赶着汽车叫喊着嘱咐:“秀丫头,可是要好好地照顾好韩兴呀!”
  妻子将头伸出窗外答应:“妈,知道了!”
  “到地方了,赶紧给妈发份电报,报个平安,免得妈挂念!”
  “知道了。”
  我对追赶着汽车奔跑的岳父岳母说:“爹,妈,你们千万要保重啊!我们一安置妥当,就回来接你们!”
  岳父岳母不约而同地说:“阿狗,记住给我们发电报,不要让爹妈为你们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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