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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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大舅子果然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江北大学。这也是老韩家百年一遇的大喜事儿，我定然要写信向小妹报喜。
　　韩朝耀这次考上大学，教育局领导没有到场，公社干部也没有上门恭贺。这里面的原因，并不完全是他考取的大学稍显逊色，而是因为近年来考上大学的人多了，曾经一度被世人敬奉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如今，再也没有那么金贵了。
　　但是，韩朝耀这次考上大学，虽然没有小妹考上大学的时候风光体面，我的岳父到底还是赢得了大队干部和乡亲们的尊敬。竹溪高中、天宝中学、盘龙小学和盘龙大队，以及各小队，都分别送来了贺礼；桂氏家族、蒋氏家族、韩氏家族，以及盘龙大队的家家户户，都送来了贺礼！
　　
　　一辈子总是想占个光鲜的岳父，这回可是真正地占上了光鲜。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挺直腰板做人了！他逢人便夸：“我的耀儿就是不一样，打小就讨人喜欢，也聪明好学，的确是一块大学生的料！”
　　韩朝耀对他能够考上大学，却有着与岳父绝然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如果当初不是我坚持己见，而接受了师傅的要求，过继到师傅的名下，师傅绝对不会允许小妹继续上学，也就没有后来小妹考上名牌大学的事情——他韩朝耀也就很难受到鼓舞和启发——他也就不会刻苦学习、奋发向上，更不会有他今天的成绩。
　　他真诚地说：“我真应该感谢狗哥！如果没有狗哥的影响与鼓励，我也不可能支撑下去。尤其是朝辉出事以后，我真的差一点就垮掉了。但是，当我看到狗哥面对艰难绝地的时候，显得那样的冷静、那样的沉着，我就得到了启迪。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已经发生了的悲剧，根本就无法挽回。我们也不能陷入困境而无力自拔，以至于消极沉沦。我们应该记住那沉痛的教训，勇敢地面对现实、面对生活；勇敢地走出困顿、求得新生。”
　　我真诚地说：“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之所以能够取得今天的成绩，都是你努力的结果。说真的，狗哥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韩朝辉说：“别的不说，单凭你把那么多积压的鞭炮销售出去，这就是不可磨灭的功劳！”
　　
　　我望了岳父一眼，见他正低垂着头，“吧嗒吧嗒”地猛吸着旱烟。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法揣摩他的内心活动。
　　我的妻子抱着儿子，正咿哩哇啦地跟儿子唠得起劲儿，对我们的谈话显得漠不关心。她对儿子笑吟吟地说：“活生生的就是你狗爹的儿子，这鼻子、这眼睛，哪儿都长得像你的狗爹！哦，你说是不是呀韩兴？哦，是的呀？哦，是的，简直就是你那狗爹的狗儿子！哦，哦！”
　　岳母叹息着说：“还别说，为了把那些鞭炮卖出去，你狗哥愣是爬那么远的一条疙瘩路，去找郝书记帮忙。鞭炮是卖出去了，他的那一双手，还有他的那只脚，当天夜里就肿得发亮，肿了好长时间都消不下去，弄得你姐心疼得哭了好几场。”
　　韩朝耀说：“放心吧狗哥，弟弟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好！将来我把书读出来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我笑了笑说：“这都是我的份内之事儿，根本就不需要你报恩。都是一家人，你这样说不是见外了吗？怎么啦？你真把狗哥当外人？”
　　他惶悚地说：“不不，狗哥是我最亲的亲人！我怎么会把狗哥当外人呢？”
　　我说：“既然把狗哥当亲人，就不应该说那见外的话。”
　　他说：“好好，我不说了——我记在心里行了吧！”
　　这时候，岳父终于低下头去，说了一句良心话：“都怪爹无能！不然，怎么也不会让你狗哥爬那么远的一条疙瘩路，去求郝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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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以后，我接到了小妹的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我读着小妹的信，仿佛小妹就在我的身边；那一行行文字，仿佛正是小妹那声声絮语，正在我的耳边荡漾，令我激动、令我倍感温馨、也令我忧喜交加——
　　
　　狗哥，你好吗？嫂子和小侄儿都好吗？你的岳父岳母身体都健康吗？韩朝耀最近的心情，一定很不错吧！
　　韩朝耀能够考上大学，不仅是老韩家的光荣，也是盘龙大队的光荣，更是狗哥你的光荣啊！
　　我确实打心眼里敬重你——你的确与众不同。你虽然身体残废，但是你意坚志笃。谁也不会想到，就是你这么一个身体残废的人，居然能够经受得住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而巍然屹立！这是多少健全的七尺男儿，都无法做到的啊！
　　由此看来，妈妈生前，的确有先见之明，能够看出当时身处绝境的、小小的你，日后定然有超人之处。爹生前，也有眼光，能够预料到你不会在艰难的处境下，置我这个小妹而不顾，一定会全力以赴地供我上完大学。你的岳父岳母，也是非同寻常，也能够预见到，你一定会在他们最危难的关键时刻，用你的聪明与智慧，拨乱反正、力挽狂澜，使他们那摇摇欲坠的家庭，得以稳定，以至于平稳过渡、绝地逢生，焕发出勃勃生机！
　　不是吗？你先是为他们挽救了面临崩溃的鞭炮生意；后是拯救了他们那岌岌可危的家庭；并使极度悲伤的韩朝耀，从痛苦的深渊攀爬起来，以至于重整旗鼓、奋力拼搏，这才有了韩朝耀的今天、这才有了老韩家的今天！你那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的岳父，一辈子总是想占个光鲜，却很难如愿以尝，甚至于还一次又一次地丢人现眼！而这一次，他却借助于你这个女婿的力量，终于占上了光鲜，而且还光彩夺目！
　　我亲爱的狗哥！当你见到学习成绩都远不如你的人，都能考上大学，进入高等学府，接受高等教育，你的心里，又有何感想呢？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会为他们高兴，为他们骄傲！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是我的狗哥了，你应该是一尊至高无上的尊神了！
　　坦白地说，对于我和韩朝耀能够考上大学，都有着你不可抹杀的功劳。我相信，你也确实为我们俩相继考上大学而高兴、而骄傲。但是狗哥，你的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因为，凭你的聪明与勤奋，你完全有能力考上大学！是你的那条断腿，制约得你不能尽可能地发挥你的聪明才智，以至于令你这条意欲腾飞的龙，蛰伏不起！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替你伤心、为你叫屈、为你不平！
　　韩朝耀考上了大学，这固然是喜。但是，送走了韩朝耀之后，你肩上的担子，应该有所减轻，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你最初的志向呢？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了，上大学的渠道多了，电大、函大、夜大、职大、甚至于还有老年大学，随时敞开大门，随时都可以为任何一个有志之士，圆其大学梦。你完全有能力，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仅能够圆其大学梦，而且还能够过上另一种生活。
　　当然，我的这些话，仅仅只是建议，供你参考，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的手里。希望你在不影响夫妻感情、不影响家庭经济的基础上，酌情考虑。
　　你的婴幼儿服饰，搞得怎么样呢？我为你打听过了有关方面的专家。专家认为，婴幼儿服饰的设计与制作，的确前景广阔，值得着力开发。我希望你尽快地拿定主意，为自己的明天定位，否则，将会贻误终身！
　　现在来谈谈我的问题。
　　我的学习成绩，经过了一段痛苦的低谷沉沦，现在总算是有所攀升了——这使我少了一份忧虑。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你。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忘记一个人，又是何等的艰难与痛苦啊！
　　我知道，现在说这种话很不适宜。但是，我不会作假，也不会编造谎言，更不会欺骗！我不愿意回去，并不完全是因为对韩朝辉不耻，更重要的是我害怕见到你，害怕见到你和韩朝秀，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亲热劲儿。
　　我不是圣贤，也不是下贱的小三！我既没有高尚到见了自己的心上人，与别的女人相濡以沫，而无动于衷的程度；也没有下贱到，甘愿充当小三的地步。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的女人。我也渴望得到爱，也乐于奉献自己的爱！
　　可是，我渴望得到的爱，已经不复存在，今生无望，只求来世；我乐于奉献的爱，尽管如此炽热，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也曾经尝试着喜欢别的男人，可我却喜欢不起来。我也曾尝试着接受别的男人的好感，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我只有等待，等待着我能够喜欢，也被对方喜欢的男人出现……
　　狗哥，把你最得意的婴幼儿服饰寄几件给我，我以你的名义去参加一些比赛，希望借比赛这便捷的途径，使你尽快地跻身婴幼儿服饰行业这个圈子内。如果得以实施，那将会事半功倍！
　　我期待着你的答复。
　　祝你和嫂子及小侄儿快乐健康、幸福美满！祝你的岳父岳母身体健康！祝韩朝耀学业有成、前途无量！
　　小妹
　　xx年x月xx日
　　
　　读完小妹的信，我心乱如麻，难理头绪。善良而贤淑的妻子，更是泪水飞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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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小妹又给我来了一封信，告诉我最近要举办一次“全国刺绣艺术大奖赛”，催促我尽快地将刺绣成功的婴幼儿服饰，寄两至三件到大赛办公室。我把妻子刺绣成功的婴幼儿服饰选出了几件，按照小妹提供的地址，寄往广西桂宁市“全国刺绣艺术大奖赛”办公室，希望能够通过这次刺绣大奖赛，给我带来好运。
　　一个月以后，“全国刺绣艺术大赛”办公室来函通知，我的作品居然获得了二等奖，让我去领奖。
　　我们这个边远的山区，离广西桂宁有几千里路，往返的路费令人咂舌；而且还要耽误许多工夫，别说是岳父不同意，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我只有给大赛办公室去信，说明情况。
　　半个月以后，大赛办公室给我寄来了奖金和《荣誉证书》。奖金虽然不多，只有两百元，但是，单凭那烫金的《荣誉证书》，就足可以令人鼓舞，也使我们坚定了信心。
　　小妹获悉我的作品获得了“全国刺绣艺术大奖赛”的二等奖，非常高兴。她来信鼓励我坚持创作，争取在书画上取得一定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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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朝耀上大学的那一天，盘龙大队和盘龙小学组织了锣鼓队，对新生的学子进行了热烈的欢送。
　　我们全家也是倾巢而出，一直将他送到断崖边上，才相继停下。这时，一家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朝韩朝辉的坟墓望去。韩朝辉的坟墓上，已经长出了茵茵杂草。
　　啊，那坟墓里，躺着的是韩朝辉吗？不，不是。那坟墓里，埋葬的是罪恶、是淫邪！那坟墓里，埋葬的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耻辱！
　　如果韩朝辉和韩朝耀一样，克己之所欲，刻苦向上、勤学苦练，今天，是不是也和韩朝耀一样，金榜题名，胸戴大红花，被锣鼓队欢送着去上大学呢？果真如此，他也就不至于触犯法律而英年早逝啊！
　　当然，这种比较是一种一厢情愿的、盲目的推测，并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勤奋只是后天的依赖，聪慧也是先天的基础。聪慧与勤奋相结合，还不能决定天才的命运，还要借助于时机——有了应运而生的适宜机遇，天才才能得以将天才的智慧尽情发挥，使其升华、使其爆发、使其迸发出绚烂的火花，如璀灿的星辰，将漆黑的夜空照亮！
　　
　　韩朝耀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过来拉住我的手说：“狗哥，我走了以后，家里就全靠你了。爹老了，思想也老化了，也跟不上形势了，维系乡亲们的关系，就完全仰仗你了。”
　　我说：“你安心地读书吧，我们大家一定会携起手来，协力把这个家维持得井井有条的。需要什么及时给狗哥写信，我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他说：“我会的狗哥。你也要注意保重身体，有些事情你不方便去做，就让爹代你去做好了。爹虽然有了一些岁数了，但他毕竟手脚健康、行动便利，多担待一些也是应该的——你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我说：“其实，好多事情都是爹妈去做的。我是能说会道，就是不能付诸于行动。你姐拖着一个孩子，也是想做也做不了。往后，爹妈的辛苦，肯定不会太少。”
　　“望着你们都平安和睦，爹妈就是再辛苦也值得！”岳母插进话头说。她用指头挠了一下小外孙的柔嫩脸蛋儿，嬉笑着说：“你说是不是呀韩兴？”
　　小家伙被妈妈抱着，欢笑着冲奶奶咿哩哇啦地呱嗒得欢畅。
　　岳母又说：“是的呀，你也知道是这么个理儿呀！”
　　韩朝耀对他的姐姐说：“姐，我这一走，孝敬爹妈就全靠你了。而且，你还要照顾狗哥，还要带孩子，你的担子可是不轻哩！”
　　妻子笑容可掬地对怀抱里的幼儿说：“跟舅舅说，说舅舅你就安心地去上大学吧！妈妈会孝敬爷爷奶奶的，妈妈也会照顾好我的狗爹的，也会照顾好狗爹的儿子的！是不是呀？哦，是的呀！”
　　韩朝耀从姐姐的怀抱里接过小外甥，对冲他咿哩哇啦的小外甥说：“好好，韩兴真乖！听妈妈的话，快快地长大。等舅舅在大城市里安定下来，就回来接爷爷奶奶，接爸爸妈妈和韩兴到大城市里去享福！哦，是的呀，接韩兴享福去哦！”
　　
　　锣鼓声骤然紧促，这是催促韩朝耀尽快动身的音符。
　　他将小外甥还给姐姐，又过来握住我的手说：“狗哥，我走了！”
　　我说：“去吧，好好学习，不要辜负爹妈对你的期望！”
　　“放心吧狗哥，我不会给爹妈丢脸，也不会令狗哥和姐姐失望！”韩朝耀说罢，潇洒地一转身，犹如出征的勇士，慨然而去。
　　望着韩朝耀那潇洒的背影，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蒋爸爸生前送小妹上学的情景；又浮现出了，我送小妹上学的画面。我的内心，不禁悲喜交加。我抽出了搁置已久的竹笛，尽情地吹响，将欢乐与悲哀吹奏出来，将祈祷与祝福融会贯通，融会成一曲别具情韵的乐音，奏响在断崖之上，萦绕于峡谷之中，久久不肯散去。我相信那乐音，一定会随韩朝耀而去，为他营造吉祥，也会为我的小妹带去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