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狗样

　　123
　　这年春节，小妹没有回来，而只是给我写了一封信，问候了我和她的嫂子，并对她那未来的侄儿或侄女表示了祝福。
　　小妹真的长大了，她已经二十岁了，完全可以独立生活了。
　　可是她在我的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她怎么会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呢？小妹啊小妹，你为什么不回来过年呢？你难道一点也不想你的狗哥吗？
　　我给小妹写了一封信，诉说了对她的思念，也转达了妻子对她的问候。我在信中问她需不需要钱？如果需要，我会立即给她寄去。
　　她回信说她不需要钱。她还再三地嘱咐我，一定要多关心嫂子、关心这个家。她在信中说，她会照顾好自己，也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她要我不要为她担心。
　　我能不为她担心吗？
　　这么多年来，小妹陪同我历经了人生中一次又一次的劫难，承受了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饱尝了人间的冷暖与酸甜苦辣。
　　尤其是那突发的山洪，残酷地将她的亲人们尽数掩埋于泥石流之下。这种凄厉的惨痛，已经令我们这两个苦命的孩子，濒临绝境。
　　可是，整个桂氏家族的人们，居然在这个时候，不仅对我们这两个苦命的孩子的苦痛与绝望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相反，还无情而蛮横地将我们这两个苦命的孩子，视为灾星。就是那段日子，别说是小小的小妹难于承受，近似崩溃，就连我，恨不得连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我们最终还是挺过来了。尤其是小妹，她暗自发恨，一定要发奋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洗刷被无情地扣在我们头上的灾星之名。
　　的确，小妹虽然为此而付出了太多的艰辛，她也终于得到了回报。
　　
　　是的，小妹成功了，她在艰难的环境中，靠自己的坚强意志努力拼搏，凭借大好的时光，书写出了她人生中的崭新篇章，不仅洗刷掉了铭刻于我们头上的灾星之名，而且还为我们以后的人生，打开了一扇光明之门。
　　我们都得承认，小妹是坚强的，她完全有能力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她完全有能力应对任何复杂的问题，她也完全有能力排除一切艰难险阻。我应该对小妹的智力与毅力以及能力充满信心，的确没有必要为她担心。
　　可是，我总是觉得小妹她还很小，她根本就不应该过早地承受生活的纷繁与琐碎，也没有能力承受那过多的生活重压！
　　面对隆冬的寒月，我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的呼唤：“小妹啊小妹，你为什么不回来呢？你知道吗，你的狗哥是多么的想念你啊！”
　　
　　124
　　更为严重的是，小妹今年不愿意回家过年，对我们这个新生的家庭，也有着十分严重的影响。
　　去年过年，家里有六个人，而且，正是小妹考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既喜庆，也热闹。而今年过春节却只有四个人，韩朝辉命丧黄泉不说，象征着骄傲与辉煌的小妹，居然也不回来了。
　　这种残酷的现实，无疑于给岳父岳母的头上痛击了一棒，使他们沉痛地想到了做人的根本，也使他们想到了教育子女的重要性！如果他们当初对韩朝辉不是一意姑息，予以放纵，而是严加管教，哪里会有他后来犯罪的事情？也不存在被处以枪决啊！
　　“乡巴佬，心里黑，不疼幺儿过不得！”幺儿确实应该疼，至于究竟该怎么样去疼爱幺儿？并不是人人都能懂得，也不是人人都能把握得恰如其分的事情。他们以为疼爱幺儿，就是对幺儿听之任之、任其放任自由，那就是对幺儿的呵护与疼爱！殊不知这一疼爱与呵护，却将自己的心肝宝贝送上了断头台！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痛快！”他们把本该用于幺儿身上的教子方略，却用在了教育女儿的身上，而且还用得过于苛刻、过于残酷！
　　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将女儿教育成了一个家里家外都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既贤淑、也温良的好媳妇。
　　但是，你虽然教育出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儿，却也放纵出了一个人人痛恨的畜牲。你不仅无功，反而有过。因为，教育子女，是父母的责任。
　　他们除了悲痛与悔恨，也必须牢记那一沉痛的教训，再也不能让同样的错误犯在大儿子的身上；更不能允许大儿子去步幺儿的后程，绝对不能让悲剧继续重演。
　　故而，韩朝耀放假回来，再也不允许他到同学家串门了；而是勒令他留在家里复习功课，以便迎接明年的高考。
　　
　　岳父严厉地对韩朝耀说：“我们家已经出了那么一个孽障了，他作孽多端，死了活该，没有人痛惜他！可是，那孽障死是该死，却把我们老韩家的脸丢尽了，弄得我的这张老脸也不知道往哪儿搁了。如今，我们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韩朝耀的身上，你再要是不争气、不学好，我这人也就没法做了，只有跳断崖算了……”
　　岳母说：“是啊耀儿，我们老韩家再也丟不起那人了。你要争口气，为我们老韩家长点志，增点光，也算是爹妈没有白痛你一场了……”
　　韩朝耀本身就不同于韩朝辉，对父母的管教也能谨记于心。更何况，家庭里出了那么一个臭名昭著的弟弟，他也确实羞于见人。所以，除开吃饭与上厕所，一天到晚，他都是呆在房间里温习功课；有时甚至于到深更半夜，还不见他熄灯睡觉。
　　于是，岳父岳母的脸上，也就挂上了笑容。
　　于是，这个历经劫难，险象环生的家庭，也就绝处逢生，有了希望。
　　
　　125
　　这一年五月，我的妻子经历了十月怀胎的痛苦与艰辛，终于为我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我首先写信给小妹报喜，告诉她，她的嫂子为她生了一个大胖侄儿。
　　奶奶喜欢的是头生子，父母疼爱的是断肠儿。妻子怀孕十月，得以分娩，岳母荣升奶奶了，那个高兴劲儿，比我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为了给儿子取名字，一家人围坐一团，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岳父主张给我的儿子起名叫韩德贵。他说，让孩子自小明白，品行和道德在人的一生中，十分珍贵的道理；也要让孩子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岳母说叫韩家旺好听，也吉利，说明从此以后，韩家就会家兴业旺。
　　韩朝耀说叫韩晶，晶莹透亮，也说明他晶莹剔透、聪明过人，将来一定前途无限。
　　老婆说叫韩亮，明明亮亮，做人清清白白。
　　岳母说：“我们说了都不上算，还是让他的爹为他取名吧！他爹的学问比我们都大，准能取出一个好听也响亮的名字。”
　　其实，他们取的名字都不错，既响亮，也有喻义！
　　可是，我却想起了蒋爸爸生前对我和小妹说的话，想起了蒋爸爸为我和小妹取名字的用意与心愿。孩子的名字的确不易太响太冲，而应该朴素，哪怕是丑点也无所谓，最好是能代表父母的心愿，隐喻志向与谦和！
　　
　　于是我说：“要是依我说，就叫韩兴。这个名字既朴素，也寓意深刻——既包含了富贵与道德，也包含了家业兴旺；既隐含着晶莹剔透，也喻示了清清白白。‘韩兴’与‘寒心’同音，与能够忍受胯下之辱的矮将军‘韩信’近音。‘韩兴’将时刻警醒我们，不要忘记过去的艰辛与苦难！这个名字将会时刻提醒我们，时刻牢记过去的苦难与耻辱；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图中兴、以图崛起。一句话，只有牢记过去，才能开拓未來！”
　　韩朝耀说：“好，这个名字确实朴素，也寓意深刻，就叫韩兴吧！”
　　于是，我为儿子取名为韩兴，得到了一致赞同。
　　
　　喜得贵子，必须喜庆，大宴宾客。我是属于入赘为婿，得了儿子，娘家人必须到场。我的娘家人只有小妹。可是，小妹远在省城——她不仅不愿意回来，而且现在正是学习期间，她也抽不出时间回来喝这杯满月酒。
　　小妹桂氏家族中的叔叔伯伯，以及舅舅和姑父，在泥石流掩埋了小妹的一家老小的那段日子，虽然个个将我和小妹视若灾星，人人将我们这对苦命的孤儿当成瘟神。可是，自从小妹考上大学以后，却又自动找上门来，与我们恢复了亲戚关系。按理，小妹那桂氏家族中的叔叔伯伯，以及姑父和舅舅，也算得上是我的娘家人了。
　　蒋爸爸的蒋氏家族中的兄弟姐妹，也因为小妹考上了大学，主动和我们恢复了正常的关系。按说，那蒋姓中的兄弟姐妹，也应该是我的娘家人。
　　至于我家乡的汪氏中人，我离家出走十几年了，我虽然和小姑相互通过音讯，一晃又是几年互不相问，也不知道家乡的情况如何？如果贸然去信相请，的确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将这一喜讯去信告诉了我的小姑——我们汪家，将后继有人。
　　我考虑到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特殊背景，让小姑不要给我回信，以免惹祸上身。
　　
　　喝满月酒的这一天，天气晴朗，喜气盈门，宾客满座。我的妻子头缠布巾，将婴儿抱出来，让来宾竞相观看，人们交口称赞，赞不绝口——有人说他长得像爹，将来一定聪明；有人说他长得像妈，日后定然温厚善良；也有人说他长得像舅舅，以后一准富贵无量！
　　我的妻子抱着儿子，特甜特美地对我笑了笑，对睁着双眼左顾右盼的儿子说：“就像你的狗爹，像你的狗爹那狗样！”
　　直到儿子的满月酒，办过了好几天，我才接到小妹的回信。小妹在信中对我们夫妇表示祝贺，对她的侄儿表示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