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小肚兜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4 13:33:20 字数:5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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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朝耀上学去了,家里又是岳父岳母和我们小两口朝夕相处了。我上次因为吹笛子而被岳父厌恶,使我的心里难过了好长时间。从此,我就再也不吹笛子、不吹萧了,歌也不唱了。吃了晚饭,我就进入房间将账目整理一下,接下去便看一会儿书。妻子也不呆在火塘里,而是陪伴在我的身边,要么做着鞋垫,要么做着婴儿的小衣服、小肚兜。
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地隆起来,走路做事都显得笨拙而艰难。我再也不忍心让她伺候我了。可是,她依然坚持着为我将洗澡水拎到房间,洗完澡的水倒进小桶里,由她拎出去。我虽然觉得她太辛苦了,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晚上,她见我将账目整理完毕,不等我将书拿到手里,便拿起她刚刺绣成功的小肚兜对我说:“狗哥,你看这肚兜绣得怎么样?”
肚兜上的图案,是我设计绘制的。上面的背景,是一个男孩子背着书包上学,妹妹跟在后面追赶着叫喊:“哥哥,等等我,我也要去上学!”
可孩子的妈妈却在后面追赶着呵斥:“你给我回来,丫头家的读什么书呀!”
而他们的头顶上,是蓝天白云,红日当空。
小小的肚兜,一副画,三个人物,一则故事,叙述了重男轻女的陋习!而我的妻子通过夸张的手法,将这则故事描绘得淋漓尽致。
我看着妻子绣出的肚兜,不禁对妻子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她是那样的灵秀,居然将画面上的人物刺绣得栩栩如生。我由衷地说:“真没有想到,你竟能将它绣得那么漂亮!”
她说:“漂亮吗?”
我说:“确实漂亮!”
她说:“那也是你画得好呀!你如果画的不好,我怎么绣得好呢?”
我说:“还是你心灵手巧啊!你看这里,这个小女孩,你根本就没有按照我画的去绣,却将她绣得更加生动、更加漂亮。”
她说:“我在绣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想起了我小的时候,想起了我见到别人读书的心情,想起了我流着眼泪恳求爹妈让我上学的情景!”
我说:“特别是这小女孩眼角下的眼泪,晶莹透亮,加重了画面的意境!也是对重男轻女的控诉!”
她说:“爹妈要是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我也会多读几年书了——哪会像现在,连报纸也念不通;下笔就写错字,连一封信也写不好。”
是呀,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也不知道害得多少女性成为文盲!小妹也差一点受其伤害,如果不是我的坚持,小妹现在也许已经嫁人了,哪里存在她上大学的事情?
我说:“你愿意学也不算太晚,有不认得的字你问我,我可以教你呀!”
她说:“你不嫌我烦吗?”
“这叫什么话?我连你都烦,那还能和谁相处?”我嬉笑着说:“你是我的老婆呀韩朝秀同志,你是我的儿子的妈妈——我嫌谁也不会嫌你呀!”
她笑着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为你生儿子呢?”
我笑了笑说:“也就随便一说,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完全取决于你的肚子。”
她很认真地说:“哎,狗哥,你是想儿子还是想女儿?”
我坦白地说:“儿子女儿都好!只要是你生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喜欢!”
她说:“你不会重男轻女?”
“怎么会呢?我可是重女轻男哩!”
“那是为什么呀?”
“女儿心细,女儿孝顺!如果生的是女儿,肯定像你一样,又贤惠、又善良,也细心、也聪明、也孝顺。”
她笑着说:“你呀,尽拣好听的说,哄得人团团转。”
我说:“我不哄你会嫁给我吗?”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嫁给你可不是你哄的。你哄过我吗?是我自己愿心愿意地嫁给你的!”
的确如此。这也是我的福气。我将她拉到身边,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静静地聆听,我听见那小家伙,在妈妈的肚子里翻腾踢打的声音。
她说:“这才几个月呀,那么调皮,一准是个儿子!”
一想起韩朝辉的下场,我的心里骤然沉重起来。我说:“如果真是儿子,我们可是不能惯坏了他,要从小对他严加管教,免得日后害人害己!”
她的脸立刻阴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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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的好长时间,我都在琢磨着肚兜的事情。一方小小的肚兜,既是婴幼儿的衣物,也是一件装饰品;既是一副画,也是一件手工刺绣品,还是一则内涵丰富的故事。表面上看,它是一方好看的肚兜,而实际上它却是一件艺术品。它所蕴藏的艺术内涵,也不是一般人能够领悟透彻的。它能够给人以启迪,也是对那陈朽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予以讽刺、予以鞭笞!
鞭炮制作,隐患极大,也不是长久之计。近年来,因为鞭炮制作引发的火灾数不胜数,我那善良而苦命的爹,就是被鞭炮引发的火灾夺去了生命。
像我这样一个不能行走的人,干什么都不会那么爽利,只有谋求一个坐着就能干得了的活路,才能够养家糊口。画画和刺绣,都是坐着干的活路,而且也不费什么体力,都能干得了。如果占有一定的市场,效果一定不错。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
她听后想了半晌才说:“好是好,你绣得再好,没有人买也是白忙活。”
我说:“这东西明摆着家家都需要,怎么会没有人买呢?”
她说:“这山里的姑娘,谁不会挑花绣朵呀?谁家孩子的肚兜不是妈妈自个动手刺绣,还会花钱去买呢?”
我说:“在这山里当然是卖不出去了,应该向城市发展。城市里的姑娘自小娇生惯养,谁会绣花?谁会自己动手给婴幼儿刺绣肚兜呀?”
她说:“理是那么个理儿,那大城市,也不是我们这号人能够呆得下去的呀!”
我说:“那大城市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待得下去的呢?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吗?”
她说:“人家是人,人家那人跟咱这人不一样。”
我说:“怎么不一样呢?”
她说:“人家生来就是高贵人,不似咱,生来命贱!”
我说:“首先就自个看不起自个,难怪你说生来命就贱。依我看哪,命贵命贱,并不完全是与生俱来的——首先要有自信,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而不能自我作贱,更不能下贱!”
她说:“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
“你慢慢地自然就会明白的。”于是,我对她说:“现在,我一有空就练习设计和绘画,你一有空就练习刺绣,为我们的将来作前期准备。一旦条件成熟,我们就举家搬迁,向大城市进军。”
她说:“照你这么一说,你的心里真有把握?”
我十分自信地说:“当然有把握,而且还是百分之百的把握。”
她说:“你是当家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是真能跟着你住进大城市,那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于是,我们在不影响鞭炮制作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挤时间着力于婴幼儿服饰的研究。摆在我面前的首要问题,是我对绘画知识还很欠缺,也不懂得绘画技巧。要想在婴幼儿的服饰设计上有所成就,必须拥有相当的绘画知识,掌握熟练的绘画技巧。
我不由得想到了我的小妹。绘画知识方面的书籍,一般的小地方不容易买到,省城新华书店一定有售。我给小妹写了一封信,向她讲明了我对鞭炮制作的忧虑,以及我对未来的希望与构想。希望她为我买一些绘画和服装设计方面的书籍。
时隔不久,一只邮包被专程送到了家里。小妹为我买了六本书——三本画册和两本绘画论述,一本服装设计。
包裹里面,还夹有一封小妹给我的信。她在信中对我的设想予以肯定,她希望我坚定信念,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她又一次问到了我的小说,问我是否定稿投寄出去了?
这一次,再也不能对小妹隐瞒了。我将情况,如实地对她作了一些说明。最后,我在信中惭愧地说:“写小说耗时耗工,先不说我是不是具备写小说的水平和能力,单凭我身为一家之主的身份,以及我所承担的责任,碍难甚多,的确难以继续下去;至于婴幼儿的服饰设计,图案简单,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也不会影响目前的鞭炮制作,我完全有信心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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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我和妻子沉湎于研究婴幼儿服饰设计的时候,我的岳父却将另一瓢冷水,蛮横地泼到了我的头上。
岳父不冷不热地对我说:“我说阿狗呀,你怎么尽做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呢?你写书写不成了,又去琢磨着画画。那画家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你别看爹我没有读几天书,道理我还是懂得一些的。就你的那点本事,想当画家啊,门都没有!你作为一个当家人,不好好地做好你的手艺,你到底瞎折腾什么呢?你看看现在,做出的鞭炮销不出去,你一点也不操心、一点也不着急,你把心思完全用到那些邪门歪道上了。你这样下去,非得把这个人家折腾垮喽你才安心!”
没有等到我想好辩解的言词,岳母已经为我抱打不平了:“你这鞭炮卖不出,也不能怪阿狗呀!”
岳父强硬地说:“不怪他怪谁?他是这个家庭的当家人,不怪他还能怪我吗?”
岳母说:“你这说的简直是蛮不讲理的话。人家不来买,他又不能去把人家拉到家里来。好脚好手的人都不能拉来生意,他这么一个在地上爬的人,就是想去拉生意,他也走不了呀!”
岳父冲岳母一声吼叫:“你是说我好脚好手不去拉生意是吧?行,我明儿就走,免得你看见碍眼!”
岳母气咻咻地说:“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嘛?懒得跟你瞎咧咧!”
岳母起身回房间里去了,而岳父则憋闷得又吧嗒起了他的旱烟锅。
鞭炮销售,最近一个时期的确不容乐观。可是,这能怪我吗?自从发生了韩朝辉那码子事儿以后,许多和家里有着生意上往来的客户,便相继断绝了与韩家生意上的往来。
为什么?因为韩家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淫棍,谁也不耻与之为伍!谁还愿意与之做生意呢?可怜我那精于算计、也善于抠门儿的岳父,至今仍然不思悔悟,还要将鞭炮滞销的责任强加于我。我的内心虽然委屈,甚至于恼怒,却也是有苦难言。造成我有苦难言的主要原因,我是一家之主,我应该承担鞭炮销售的责任;其次就是,我害怕令妻子再度伤心!
妻子因为她那不成器的淫棍弟弟,已经伤透了心,至今未曾伤愈。她可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孝女啊!如果我因此而顶撞了她的父亲,她能不伤心难过吗?我怎么能够令她伤中加伤,痛苦不堪呢?
是的,妻子说得对,岳父他是老人,纵然他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或者是过重的言语,我们做晚辈的也不应该计较。
忍耐!万事和为贵,家和万事兴。我宁愿忍气吞声,也要求得一家和气,也要让妻子开心快乐。
我默默地爬回房间里。妻子立即跟进了房间,情真意切地对我说:“狗哥,对不起!爹又让你受委屈了。”
我强颜欢笑地说:“没事儿。他是爹,说我两句也是为了我好。其心是好的,就是说法上有那么一点点偏差。不过也没什么——常言道,‘只有拉蛮的父母,没有不下雨的天’。父母在儿女的份中蛮横一点也许是好事儿。他能让儿女明白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父母就是天,儿女永远只能呆在天底下过日子!这就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无论何朝何代何年何月,永远也不会改变!身为儿女,只能尽孝于父母的膝下,永远也别想翻地覆天、永远也别想凌驾于父母之上!”
妻子感动得泪水涌流地说:“狗哥啊,真是难得你有这样的度量!看来,爹和妈当初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嫁错人!我知道,如果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弟胡作非为,惹出那些祸患,他也不会丢掉性命,咱家也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狗哥你含冤受屈地撑起这个家,我们家恐怕早就垮掉了啊!”
我为她擦干眼泪,微笑着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别说我们是一口锅里吃饭的一家人,就是殊途外人,在这种揪心的时候,我也会伸手相援的!我当初的愁惨你是没有见到,我也无法形容。在我的身上没有一分钱的时候,我遇上了善良的祝妈妈——是祝妈妈搭救了我,给我钱、给我鼓励,使我最终找到了我的生身父母;后来,又是祝妈妈收留了我,使我重新有了家,也感受到家的温暖。祝妈妈罹难于泥石流之下,我和小妹一夜之间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是我那善良而苦命的蒋爸爸收养了我和小妹,使我们拥有家,有了一个避风避雨的地方;蒋爸爸出事以后,又多亏了党和政府,还有那些我至今还不知道名和姓的好心人,为我们重新盖起了房子,小妹上学回来,也就有个落脚的家了。我最幸运的是遇上了好心也善良的你啊秀儿!你照料我、关怀我,还将纯真的爱情给予了我,使我这么一个在地上爬的残废人,享受到了多少棒小伙都无法享受到的幸福与甜美!你说,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什么委屈我又不能忍受呢?”
“真是难为你了啊,狗哥,年纪轻轻的就经历了那么多的劫难!也亏了你,总算是熬过来了!”她将头靠在我的臂弯里,深情地说:“狗哥你知道吗?一开头,我只是看见你在地上爬的样子,是那样的辛苦。我同情你、可怜你,有时候还有点心疼!慢慢地我发现你这人待人实诚、做事踏实,也聪明好学。你的歌、你的戏,也唱得太好了,弄得我晚上睡觉也总是想着你,想着你唱的歌、唱的戏,想着你唱歌、唱戏的样子,有时候睡着了做梦,也老是梦见你唱歌、唱戏的样子。我读的书少,不懂得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喜欢你、离不开你,心里老是想着,这辈子要是能做你的女人,那该有多好呀!我真的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们家、离开我,我也偷偷地哭了一回又一回。没想到,老天爷有眼,真的让我做了你的女人、当了你的老婆,我再也不担心你会离开我了!”
可怜的女人啊,你这善良而纯真的可怜女人!那么多帅哥你不爱,为什么偏偏爱上了我这么一个不能站立、不能行走,只能犹如狗一样爬行的、人模狗样的人物呢?
搂抱着娇美而善良的妻子,倾听着她那温馨甜美的肺腑之言,两行热泪,悄悄地流出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