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自从那日会后，百乐园里大部分人都忙碌起来，麻将室里原来每天都有四桌麻客，现在只剩下了一桌。妇女们大多数都参加了刺绣和剪纸，泥人王也多了两个新徒弟，而许多腿脚利落的老爷子则是操起了镰刀去沟里割柳条榆条。百乐园的46名老汉中，有四个人会编花筐花篓，既然那些小玩意都能卖钱，又不用什么本钱，我们待着也是待着，何不份外赚俩钱，花着也方便呢？
　　汪青山那天下午用手电锯把那棵雷击山桃树都截成了一米长的段，又把那根树桩锯倒，忙了整整一下午，又求几位壮实老汉帮忙，把桃木都搬进院里。吃晚饭前在餐厅看见郑仁君，说：“哥，那山桃木太硬了，跟铁似得，我干了20多年木匠活还从来没遇上这么硬的木头！”
　　郑仁君笑笑说：“你知道海南岛的黄花梨吗？咱这北方的山桃树就跟南方的黄花梨差不多，南方的黄花梨现在以公斤论价，一公斤就价值几万元，买一套黄花梨家具得上千万，一套小孩子戴的黄花梨挂件就得二百多块呢！”
　　汪青山说：“这一棵山桃木能刻几千套挂件，我下半辈子有活儿干了，一套挂件不用卖二百能卖二十就行，不过我得买一套电动的雕刻工具，刀子铲子砂轮无齿锯什么的。”
　　郑仁君说：“你得抓点儿紧，明天就去城里电锯房把这些原料都据成木方干燥后才能雕刻呀，要是不干燥透雕刻出来容易开裂变形。”
　　汪青山说：“我干了半辈子木匠活儿这些事儿我还不懂？咱不能图挣钱糊弄顾客，咋地我也得等木质干透才能雕。”
　　次日，汪青山求两位老汉帮忙，把山桃木运到城里木材加工厂锯成木方，顺便在城里买了雕刻专用电动工具。回到百乐园后请示江春水要使用几天锅炉房烘烤木料。江春水说你用吧。汪青山说：咱这锅炉每天设计用媒不超过0.1吨，我烧两天，先按0.2吨煤交钱行不？江春水说你看着办吧，你不是那种处处想占便宜的人。
　　汪青山把锅炉房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把木方放在室内，然后急火烧两天锅炉，使室内温度达到80℃，又紧闭房门焖了五天。
　　到第八天早晨，汪青山打开房门，一股热浪差点儿没把他扑倒，开门两个小时之后，屋子里还是热的烤人。但汪青山顾不了室内高温炙烤，进屋内把干燥的木方一根一根摞在一起，外面又用一大块防雨帆布包裹起来，仅留下一根小木方在外头。做好了这一切，汪青山回到他的工作室——配电间，坐在椅子上吸支烟喝口水。休息了大约半小时，汪青山又来到锅炉房，这里是他的第二工作室，他的木工刨床和雕刻的卡钳都安装在锅炉房。汪青山开动了电刨床，把那根留在外面的小木方的四面刨光。哎呀呀！汪青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感。那刨光了的木方的四个面，看上去就像精磨的大理石面一样光亮而且呈现出的橙红色图案似山似云似水，美观极了，用手摸上去光滑柔润，好似触摸温玉一般。汪青山这个高兴啊，老了老了还得到降龙木了！百乐园的几位领导都对我不错，我得用这块木头先给他们雕点啥物件表示表示。给他们雕啥呢？就给他们每人刻一方龙头印吧，说干就干。汪青山把这根4厘米×4厘米的木方锯成6厘米长的小段，然后把小木方夹到卡钳上，开始雕刻龙头。这木头也就是太硬，电刻刀电扁铲电凿子上去，“嗡嗡嗡”叫着啃不下多少木屑。汪青山心里暗道：难道木头真比石头硬？金刚石硬我们还照样加工呢！我得找找窍门。于是，汪青山一面执刀切削一面琢磨，一个龙头没雕完，汪青山就找到使用电动工具的窍门了：电动电动，让电出力，手的作用是掌管方向和深浅的。于是再雕起来就快的多了。
　　汪青山给江春水刻了一方“一江春水”的方印，给铁梁栋刻了一方“钢铁栋梁”的方印，给王申先刻了一方“神王仙医”的方印，给郑仁君刻了一方“正人君子”的方印，给唐生才刻了一方“糖甜如蜜”的方印，给常娥和潘红莲分别刻了“月宫仙子”、“易安居士”的方印。给他自己也刻了一方“青山不老”的方印，给柳金香和刘丽英这两个女人刻什么呢？那些人都是文化人，喜欢写写画画，需要有一方上好的印，而你们两位都是商人，商人喜欢什么？喜欢钱财，好吧，我给你们俩一人雕一个宝葫芦吧。雕这两个宝葫芦汪青山可费了不少功夫，他先雕刻出一只实心葫芦，然后锯下葫芦底，把葫芦心挖空后再用霸王胶把葫芦底粘上，葫芦把那头又做成螺旋活口。汪青山把他雕刻的龙头方印和宝葫芦分送给要送的人，大家看了自然很是高兴。铁梁栋说：“认识汪师傅之后就没少麻烦汪师傅，总想找个机会报答报答，可始终未能如愿。”
　　江春水说：“明天就是中元节，中午是食堂杀猪改善生活，晚上你做东，咱们上桃源亭喝酒赏月，二年也没写首像样的诗了，看看明晚能不能来点儿灵感。”
　　铁梁栋说：“好啊，头半年我就听你说要办个诗社，正好凑明天晚上一起呗。”
　　中元节是鬼节，年年到中元节，汪青山都要带上香蜡纸钱到父母的坟上拜祭一番，同时也捎带给岳父母烧上几张纸钱。尽管他与妻子已离婚多年，尽管岳父母有四个亲生女儿和十几个外孙外孙女，他们早把葬入黄土的两位老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壬辰年中元节汪青山照样备了两份祭品，吃过早饭消消露水，汪青山就来到父母和岳父母坟前。汪青山给父母和岳父母的两座合葬墓前各摆上了一份水果糕点上一路香，然后就点燃了一千响的炮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兴起，人们把过年和办喜事时才用的物品也用到死人身上了，而且还越来越铺张。比如今天汪青山买的鞭炮就是0.2元一只的巨响炮仗，这一挂炮仗就花200元。炮仗足足响了十分钟，两座合葬墓前的荒草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红雪。好在这里不必清扫，要是在街面上放这么多炮仗，又够环卫工人忙活半天了！放完了炮仗，汪青山开始烧纸钱。他不偏不向，给父母和岳父母墓前各烧一匹冥币，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爹呀妈呀，儿子来给你们上坟了，儿子现在日子好过了，有了一个小家又有了一个大家，每天不愁吃不愁喝不愁没钱花！我的岳父岳母二位大人你们听着，虽然你们的闺女已经离开我20多年，但你们以前对我的好处我一辈子不会忘，你们在那边要是缺钱花就给我托梦，我就来给你们送钱！”念叨完，汪青山打开酒瓶，往两座坟前的纸灰堆上浇一浇。然后就坐在两座坟中间的一块平面石头上说：“来吧，我陪你们四位老人喝一杯。”说完把酒瓶对嘴“咕咚”喝一口，然后再往两座坟前的纸灰堆上浇酒。浇完了喝，喝完了再浇，直到把一瓶酒喝了浇光为止。喝完酒汪青山取出烟盒抽出三支烟叼在嘴里一起点燃，然后给父母的坟前摆两支，给岳父母的坟前摆一支。一面摆烟一面又祷告：“过往神灵可不要以为我汪青山偏心眼儿，我爹妈活着的时候都抽烟，我岳父母只有岳父一个人抽烟，所以就不必给他们点两支烟了。”最后，汪青山给两座坟各磕三个头，整个祭祀就结束了。汪青山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九点刚过，上一趟山不容易，得弄点啥东西呀？弄啥，割点儿榆条儿吧，咱编个小花篓儿小花筐儿给他们瞧瞧。
　　接近中午11点的时候，汪青山拎着一捆扒了皮的白榆条回到百乐园。刚到大门口，见一个20岁左右的小青年站在大门外朝院里东张西望，腋窝下还夹着一卷烧纸料子。汪青山走近了，用手拍拍小青年肩膀：“喂，小伙子，你要干啥？”小青年一回头，两人都愣住了。稍顷，小青年说：“爷爷，我来这里有一个小时了，大门不开，我进不去，喊人还没人搭茬，您去哪儿了？”
　　汪青山说：“我去给你太爷太奶太姥爷太姥姥上坟了，你这是要作啥？”
　　小伙子说：“我看别人家今天都去上坟，我就问我爸，别人家逢年过节都上坟烧纸，咱家怎不上坟？我爸说没工夫，我问我爸咱家的坟在哪儿？我爸说不知道，你上百乐园问你爷爷吧。正好我前些日子打工赚的钱没都交给我爸，我手里还有几十块钱，我也好长时间没看见爷爷了，所以我就买了点儿烧纸料子顺便来看看爷爷，爷爷，您在这旮旯过得还好吗？”
　　汪青山说：“爷爷在这儿过得很好很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来看看爷爷。这次的坟爷爷上过了，你要有心就等到十月初一，你早点儿来，我领你到咱家的坟上去看一看。你把那卷烧纸料子拿前面道边烧了吧，今儿晌午在爷爷这儿吃饭。”
　　汪青山这个孙子名叫汪海洋，是汪青山给起的名。汪青山的儿子汪龙在他儿子出生的时候，不思进取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败家子作风就已经初见端倪了，所以汪青山想以孙子的名字辅助一下其父，深海大洋是龙的故乡吗！事与愿违，汪海洋不到20岁时其父汪龙就给他换了两任继母，生意却越做越回楦！汪青山望着孙子走向公路边的背影，眼里不由的涌上了两窝泪水，这是他进入百乐园将近两年来头一次见到骨肉亲人。他想，也许是苍天有眼，我汪家不至败落吧？这小子爱吃肉，今儿晌午我多买一份管他吃个够。
　　汪海洋去公路边把烧纸料子烧了，回头跟爷爷进百乐园。汪青山来到大门一侧按了一下门铃，李五六从门亭里趴窗户看了看，随即开了电动拉门。汪青山领汪海洋通过甬道走向他的一楼工作室——他不想让孙子知道他又与柳金香结婚的事。汪海洋一进工作室——配电室，见这间屋子的西墙上挂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箱子，靠东墙放着一张单人床，靠前窗放着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屋子里再没有其它陈设，就问爷爷：“您这屋里咋连个电视都没有，再说，这一张单人床，你们俩人怎么睡呀？”
　　汪青山假装糊涂：“俩人，啥俩人？”
　　“您不是又跟柳奶奶结婚了吗，这屋子咋一点儿卧室的样子也没有呢？”孙子问。“你听谁说我又跟你柳奶奶结婚了？”
　　“电视都演了，你们百乐园五对老年男女结婚。我柳奶奶其实人很好，我小时候她没少照顾我，都是我爸和我姑他们穷搅合！”
　　汪青山见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宿舍在四楼，这是我的工作室，我负责全百乐园的电路设施和电器维修。”
　　“挣钱吗？”汪海洋问。
　　“当然挣钱啦，月工资一千块呢。”汪青山说。
　　“才一千块呀，管这么多事，给一千块太少了。”汪海洋说。
　　“嗬嗬嗬！”汪青山笑着说：“傻小子，在这里挣一千要比在别处挣三千还多呢……”
　　祖孙两人正唠着嗑，忽听外面“叭、叭、叭”响了三声鞭响。
　　汪青山说：“开午饭了，咱们吃饭去。”
　　汪海洋说：“真有意思，你们这里赶上清朝的皇宫了，开饭还打鞭子！”
　　汪青山说：“清朝皇宫也赶不上咱百乐园呀，清朝皇上能吃上纯绿色食品的蔬菜、猪肉和豆腐吗？你不是最爱吃猪肉吃豆腐吗，今儿晌午爷爷就供你吃足了算。”
　　汪青山领着汪海洋去食堂吃午饭，半路上正遇上柳金香和刘丽英，汪海洋老远就喊：“柳奶奶刘奶奶，你们也去吃饭吗？”
　　柳金香和刘丽英站住脚，等汪青山祖孙俩走近了，柳金香说：“呦，这不是小海洋吗？都长这么高了，可就是有点儿太瘦，好像营养不良！”
　　“良什么良？良不了！”汪青山气愤地说：“他爸和他这两个后娘三天两头拌嘴吵架，哪有心思正经八百地弄顿饭吃？”
　　刘丽英说：“汪龙他们现在不是还开着饭店吗，怎么还能让自己家孩子挨饿？”
　　汪青山说：“这你就老外了不是，开饭店招待顾客为的是赚钱，顾客来了要吃啥给作啥，他能特意为自己儿子炒个菜吗？”
　　几个人说着话进了食堂，汪青山把汪海洋安排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下就要去饭口买饭菜。柳金香刘丽英二人说：“你们祖孙俩都坐这等着吧，我们俩去买。汪青山说小海洋爱吃肉啊！柳金香说打小我拉扯他好几年能不知道孩子爱吃肉吗？柳金香和刘丽英到饭口买回了四样菜：三份红烧肉、一份血肠、一份溜豆腐、一份熘肝尖。打了两小杯白酒两大杯啤酒，四小碗米饭。汪青山说：“小海洋啊，你尝尝咱百乐园这猪肉，吃完你姥家姓啥你都忘了！”
　　小海洋说：“一进食堂的门还没看见肉就闻着肉香了。”
　　汪青山说：“会喝酒吗？陪爷爷喝一杯。”
　　汪海洋说：“不会喝酒啥酒都不会喝。”
　　“那好，”汪青山说：“你就吃饭吃猪肉，可劲儿吃，不够咱再去买。”
　　爷孙继祖母等四人刚要吃饭，铁梁栋、江春水、王申先、郑仁君四人依次走进食堂。汪青山拉汪海洋站起身，向铁江等人介绍孙子汪海洋来看他。汪海洋很懂事地向各位爷爷行礼。
　　江春水说：“好小伙子，今年多大了？在哪儿读书呢？”
　　汪海洋说：“虚岁21，今年高中刚毕业，参加高考还没接到录取通知书，估计一本可能没希望了。”
　　江春水说：“一本考不上考二本也行么，关键是入学后自己要努力学习，成绩还可能超过一本呢！好吧，你们祖孙几人慢慢吃喝。另外，汪师傅和小柳小刘，今晚儿老铁要在桃源亭请客，你们三位缺一不可。”
　　江春水等人过去买饭菜，汪青山祖孙几人开始吃喝。汪海洋吃一块红烧肉，说，爷爷，你们这猪肉真香，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吃这么香的肉。柳金香说海洋呵，香你就使劲吃，这三碗肉咋也够你们祖孙俩吃了，我和你刘奶吃一块就降住了。
　　这红烧肉是猪腰条五花肉作的，酥烂可口，每小块都是寸方肉丁，挟一块放嘴里入口即化。这汪海洋也确是个吃茬，仅吃了几块血肠，而两小碗红烧肉不一会儿就见底了。柳金香说再买一碗吧，小海洋放下筷子说，吃饱了。汪青山笑笑说，这一碗红烧肉就是一斤多肉，你吃了两碗。小海洋说，我吃到最后也降住了，实在吃不下了。汪青山说，我年轻时一顿也能吃二斤熟猪肉外加一斤60°老白干，现在不行了。
　　几个人吃完午饭走出食堂，汪海洋要回家向爷爷和两位奶奶告别，柳金香和刘丽英各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送给海洋，海洋不接，汪青山说奶奶给的就收着别乱花，你想着要被哪所大学录取来告诉爷爷一声，爷爷给你添几个学杂费钱，回家别告诉你爸你来看我了！汪青山送孙子到大门外，又把手机号告诉孙子存在手机上，再来时先打电话我到大门口接你。说完，祖孙俩依依惜别。
　　送走了孙子，汪青山回到他的工作室躺在床上稍事休息，他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翻腾个不停：前几天还想过与汪龙断绝父子关系，这父子关系能断得了吗？汪龙是个不孝之子是败家子，可这小海洋与他爸爸不同啊！小海洋只要能考上大学，他爸不供我也得供！于是，汪青山在他的工作室里休息不到10分钟便起身来到他的第二工作室——锅炉房，又开始了他的雕刻工作——他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创造更多的财富，为满足自己，还有一个即将上大学的孙子。